漂石 第二十七章 再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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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从军心中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爆发了。

那是初秋的一个黄昏，他在家里与进城办事的小弟坐在饭桌上喝着包谷酒，闲谈着老家的事情，桌上摆放着一盘回锅肉，妻子李艳在厨房里忙着炒一个红油菜和一个青椒土豆丝，他用筷子夹一片回锅肉放进嘴里，端起一两五一个的杯子示意小弟走一个，这时装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一看是县委组织部的来电，他赶紧放下酒杯，划锁接听电话。

“喂，是张书记吗”，一个稚嫩的女声在电话那头问，组织部近来抽了不少新毕业分配来的选调生，大多都是女的。

“是呀”，张从军面带微笑回答。从政近二十年他已经养成了一种职业微笑，但凡老百姓来找他办事，他总是这幅笑容，心里有再大火气的群众找他办事只要一见这张笑脸，怒气先就消了三分之一。

“请你明天早上九点钟准时到组织部办公室来谈话”。

“好的，好的”，张从军连连答应，对方挂断了电话，他顺手将电话习惯地装进裤兜里。与小弟谈论的话题由老家刚转移到市委组织部领导正在考察县委副书记马天明异地交流提拔的事上来，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真不让人省心”，他骂了一句，掏出手机一看，是乡长邓明忠打来的电话。

“县纪委毛副书记在找你，他没有你的电话，打到我这儿，说他们有事找你，请你赶快给他们联系”。

“你把毛副书记的号码发短信过来，我给他联系”。组织部找干部是好事，可纪委一旦找干部就一定有坏事，他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但在小弟面前不能失态，让小弟紧张，他尽量保持镇定，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咂了一口。

“真辣”，张从军感慨道。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小弟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事儿”小弟紧张地问。

“没事儿“，灯光下表情木然的张从军轻描淡写地回话。

乡长的短信很快发了过来，张从军也不回避，在饭桌上拔通了毛副书记的电话。

“喂，毛书记哇，听说你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啊，我们想找你核实点情况。”

“到哪儿来找你们呢？”

“到纪委办公室来吧”。

挂断电话张从军将手机装进裤兜准备出门，留小弟一个人独坐在饭桌上。

“不吃饭就出门吗“，妻子节艳从厨房里探出头问。

“来不及了，县纪委领导找我有事”。

“有什么要交待家里的吗”，小弟关切地问。

“没有，我很快就回来”。张从军自信地回答，匆匆打开门出去。

初秋的夜晚显得异常宁静，也没有碰到熟人，只见微弱的路灯下狭窄而拥挤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三轮车争先恐后地穿来穿去。

到了县四大班子门口，一到六楼的办公室关门闭户，四楼纪委的办公室哪有一个人影？

“不好”，张从军心中闪过一丝不祥之兆，这几天从中央到地方反腐势头正猛，是不是前几天被市纪委带走的县扶贫办叶主任供出了什么。

头脑清醒的张从军立即拔通乡长邓明忠的电话，“我正往纪委办公室走，如果纪委问你那四万元的事情，你就说那四万元是从海子村的基础设施建设费中挤出来的”。

“好的，好的”乡长邓明忠爽快地回答。

一个乡就像一个家庭，书记像父亲，乡长像母亲，干部职工则像子女一样。书记乡长之间往往没有秘密，有秘密的书记乡长一般都不团结。

有了乡长邓明忠的承诺，张从军放心地向四大班子停车场的方向走去，正门早已关上，只有走后门可以进纪委办公室。

2

后门也关上了，值班保安在值班室看电视。张从军敲了敲值班室的玻璃，保安拉开半个窗子，“我要进去，说纪委的人找我”，他忙做解释。

“在这儿登记一下”，保安拿出了出入纪录，做好登记，他拉开小门径直走了进去，只见纪委毛副书记和两名办事人员站在一辆黑色的现代车旁。

“毛书记，咱们又见面了哈”，张从军主动向毛副书记打招呼。

“是啊，又见面了”，毛副书记有些感慨。

“到哪儿去呢？”张从军有些紧张地问。

“先坐上车”，一名他认识的纪委工作人员打开了车门。

“好的”，张从军顺从地坐上了车的后排，车里还坐着另一名工作人员，三名工作人员一块将他夹在中间，等毛副书记上了副驾驶室，黑色现代车便风驰电掣般冲出了四大班子停车场，向东南方向驶去。

“要到市府去吗“，张从军有些惴惴不安地问。

“不去，就在附近”，毛副书记态度有些生硬地回话。

车过了东河大桥，便一路向北，错过了高速路的出口，张从军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哪个环节出了毛病？”，一车人静得让人心慌，张从军迅速在脑海中思索。

是老百姓举报吗？办了那么多实事，老百姓没有理由上访举报。是得罪人了吗？他到在牦牛乡工作这几年也没有得罪过任何人，至于干部职工反映就更不可能了，大家平时关系都处得非常融洽，工作中虽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但生活中大家都以兄弟姐妹相称。哪就只有第四种可能了，一定是县扶贫办的叶主任前几天被市纪委带走调查，交待了那四万元的事情。

他在脑子里快速查找事发原因，心中开始有了些底，稍稍松了一口气。

车子向省城方向开了十来分钟，便改道往山上驶去，时间已经过了八点，现代车在相岭山酒店门口停下，他被纪委办案人员引到宾馆一个标间门前的木椅上坐下，毛副书记带着纪委的两名工作人员在房间里“哗拉哗拉”地撕着封口胶贴着什么，大概是贴危险的地方吧。听说纪委调查案子都这样，张从军心中有些好笑。“难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对抗组织调查？难道还会在这里自寻短见不成？”

等纪委毛副书记一行忙完后，大家都闲了下来。

“进来吧”，两名纪委的工作人员把张从军请了进去。房间不到二十个平方，却是地道的标准间，电视沙发床铺一应俱全，卫生间的玻璃门都用封口胶做了防护措施。

“可以开始了吧，毛书记”，张从军有些急切地问。

“不忙，等会儿市纪委的领导要亲自来，你先把随身物品交出来做个登记，然后给家里打个电话”。

张从军顺从地将手机和随身带的物品交了出来，在纪委工作人员的监督下用手机给家中打了个电话，告诉妻子李艳纪委正在找他核实一些问题，等弄清楚就回去，还特地嘱咐她不要太过担心，但当晚肯定是回不去了。

3

晚上十点钟，市纪委来了两名工作人员，一高一矮，高的年轻，三十出头，矮的年长，年过四旬，县纪委的工作人员识趣地退了出去，房间交给了市纪委的两名工作人员。

“咱们什么都不说，先站军姿”，年轻的高个儿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命令。

“军资如何站？”张从军困惑不解。

“军训过吗，看见过武警站岗吗？”，当然，他想起了岗厅里笔直站立的武警，他有些心虚，但又无可奈何，只得服从命令，毕竟眼下这两位都是上级组织派来的。

“军姿站好过后，有事要先报告，想说话必须征得我的同意才允许说话”，高个子继续强调。

“好吧”，张从军顺从的站起了军姿。这时候他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想起战争年代国共两党你死我活的斗争，电视电影里上演的那些信仰坚定的共产党员被抓进监狱后被打得死去活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不算痛，那些痛只是痛在身上，而眼下这种痛却痛在内心深处。想想自己这些年来一心一意为了群众的利益奔波忙碌，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

“我们心中是有数的，十二个小时是一个概念，二十四个小时是一个概念，四十八个小时是一个概念，七十二个小时又是另外一个概念”，高个子继续发话，矮个子一声不吭地坐在靠窗的桌子前拨弄着手机。

“报告，我想吐痰”

“好”

“报告，我想上厕所”

“去吧”，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从军咬紧牙站着军资，同时在头脑里梳理着几年来工作中有无违纪违规的问题。

好像没有，最多就是那四万元水泥款的问题。也许不是吧，他再次将纪委请他的原因进行了分析和梳理，还是上山前那四种可能，还是四种可能中最后那条最靠谱，扶贫办叶主任五天前被市纪委带走，五天后市纪委就来找他，这不巧合吗？

他级别只算一个正科级，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只属于宁昌县委管理的干部，即使有违纪的行为也应当归元县纪委调查处理，而根本不会惊动市纪委。

一定是叶主任在双规期间供出了索要水泥款的事情，他几乎可以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