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足令 七十一回 帝城高

岸上的磷火在微风里翕动，粼光上翠碧的玉影时时摇落，月在中天。磷火沿着这条河流延伸到城中的各个要道。

船夫露给我一个职业式的假笑，随后把我迎上客船。从近岸向远方层层叠叠的是各式各样的房屋和楼阁，楼阁或是紫青色的，或是黑蓝色的，映在群山一旁很有飞扬之姿，在寂静的月光下显出凝炼的气质。楼阁之下房屋纷纷地披落在地面，朴实无华，中间时而穿过一两个身影。

“请…”船夫躬身低头，端上来一只盏台，上有一只粗粝的壶，旁边一只把手断了一截的泛黄杯子，暗色沾灰的手把住壶柄，倒出一股腥臭的红浆。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我连忙微笑着摆了摆手，深知自己无法饮这东西下肚。船夫忽然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又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片刻之后，船夫跟我说道：“您要到哪里？”

“……到南宫泽将军的府邸附近吧。”

“您？……您为什么要找南宫泽将军呢……”

“我和他家住得近。”我笑了笑，“只是回我自家罢了，何必多问。”

“是。”他眼光流转，承应了一声，或有疑虑地走出船舱外撑篙。我感觉有些乏了，倚着舱壁休息。

我这时候不光是感到困意，渐渐地，一股古怪虚无的感觉也浮起，月光落满船头，船夫一顿一顿地撑着船，留给我一个漆黑的背影。

船头分开了水面，寒波从两侧汩汩地流逝，河岸也在冷烟中缓慢地摇摆游移。

一盏磷灯在头顶燃烧着，木顶木壁把我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视野的极限触手可及。

我知道他们是随手就可以被破坏的，可是就仿佛外面的世界是不存在的一样，我在这里却很有安全感。

我看了看自己在杯中漂浮着的身影，血液在磷光之下泛着一层灵幻的色彩。

天上的风声有些紧了，呼啸着打破了子夜的宁静。

船的整个框架也咯吱咯吱地晃动，突然舱外风声又大作，我感受到舱边有人扒到了！

我一个激灵，跳起来抓住了灯架悬在半空，几乎是同时的爆响，舱的左右和后面一下被捅穿了，三支粗陋的铁矛都捅向下面同一个地方，然后迅速地收了回去，我一刀刺穿了后壁，只听见一声狂叫，收回来时刀上已经沾满血。

这时我猛然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在全身爆发喷涌出来，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被抽了大半，手上力气软下去，砰得一下摔回舱面。

我痛苦地在地上打颤，这时候我已经看到左右舱壁在被两对大手狂暴地撕扯着，我不由得向舱外翻滚出去，在月光洒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被扼住脖子提了起来。

一双暗红发灰的眼睛盯着我，饱经风霜的脸上对我流露出复杂的感情，船夫皱着眉头，手上的力气不轻不重。此时蛊虫噬咬得我痛苦得要死，手脚向着地面无力地挣扎着。

此刻两只兽形的吸血鬼飞到了船前。

“对，快杀了他！”

船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犹豫地看了看我，我露出一副绝望心死的表情，配上那一道疼出的眼泪，轻声问道：“为什么……”

船夫怔了一下，询问的目光看向两个同伴。

“他杀了我们的人，尸体还躺在船后呢！你在犹豫什么？”

我心里暗叫不好，只见他如梦初醒一般，手立刻化成五根快如利刃的爪子，劈手朝我头削过来。

“噗！”

船夫的头一下被一只箭矢射穿了，僵硬在那里，然后带着我倒在船舱上。

两只吸血鬼惊诧地回头看去，只见江岸上列了一队镶红玉银甲的巡逻鬼卫，为首的更是风姿出众，精雕的铠甲贴合着清瘦的身材，花纹清亮，比那些一般的鬼卫繁密甚多，只见他此时松开了皮革的护手，弓弦尚晃动了一下就归于平静，银亮的人形面具反射着明月的光辉，盔顶的长缨临风徐徐飞扬。

两只吸血鬼大惊，慌忙振开肉翅向群山飞去，为首的那个鬼卫挥了挥手，鬼卫们从容有序地分了大半的人在天空中列阵追逐去了。

“你们把那两具尸体先带回去，我随后就回去。”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

我颤抖着蜷缩在地下，尽力地向怀中伸手。

这时一只银甲包裹着的手抢先伸入了我的怀中，夺走了那几个瓶子，然后在我面前得意洋洋地晃。

我勉强支撑着站起来，突然把一口黑血往他身上喷，他慌忙躲闪开来。我缓了一口气，对他伸手说道：“给我。”

他悻悻地还给了我，我服下一些，疼痛流散下去，我松了一口气，俯身坐在船上。

他打开面具，原来是那个少年廷相。

“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我才刚刚醒过来不到一天，我不可能这么快吧？”我回答他。

“这是解药。”他拿出一瓶雪白的灵药向我展示。“事成之前，你只能用陛下的血抑制。”

我瞟了那解药一眼，垂下眼帘：“你们有没有向南宫泽提到梦魇的事情。”

“他惶恐地交上来了，拿了一个下属抵罪。可是一把彻底破败无用的梦魇，对我们也没有多大好处，不过陛下还是亲自收纳了。”

“不过也算是知道他的态度了吧，就像今天晚上的事情，你们抓到他们之后也可以把事情说重，对南宫泽施压，我也会做些事情让他分神，趁机削除他的势力，然后再另找机会下手。至于怎么把轻的变成重的，你们应该比我熟悉多了吧？”

“宫殿附近那个高阁，我会在那里留信给你传达陛下的意思，让驿官传给你，其他的地方大多被南宫泽安插了十之六七的眼线和亲信，在他出外捉拿你的时候才被我们清理了一部分。”

“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那个地方南宫泽会盯得更紧了，在城里还有没有行客来往很少的地方……比如史馆？”

廷相犹豫了一下，然后说：“确实，除了那儿也没有地方了。”

“那我先走了，看来不能太急着去找南宫泽了，不过你还是把他官邸，还有史馆的位置都告诉我吧。”我起身，“对了，你最好仔细查一下，这几个人究竟为什么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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