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之鸿蒙归一 鉴知行

“简怀鲁！”楼上幽幽发声，“你还记得当年几方汇合，在会上你跟那几个混账兄弟帮腔伏太因的屁话么？”

“当然不能忘！”

“你和那帮苍龙人都说了，‘人人不该干涉他人谋求安定和自由的权力’，九年前，不，甚至十年前，你们就把我忘了，现在火烧到眉毛，又想起丢在垃圾堆里的阴某人啦？这十年来，阴某人没干过一件你们口中的好事，可你，或者你们，却想在这时候把我推出来顶锅，尤其是你，老泥鳅！禁飞令的事也就算了，上了通缉榜怕是有一月了，什么时候也能为阴某着想一二，再为我这辉煌厅堂添一管金那？”暗中人话音吹得白昼蒙死窗沿的绒帘哗哗作响，伴着阵阵低声嗤笑，大厅的主人好似就要动手，把这通缉的贼人送到斗廷。

“阴间老王八！你烂透了！”简怀鲁怒骂着，紧了紧拳头。

闻子路呆呆地站在门口，听着似懂非懂的对话，他一时怔住，出神之间，背后传来一股推理，他踉跄一下，让开半个身位。紧接着，是近距离敲破耳膜的洪亮声音：“他要不烂透了，那个位置早就不该他来坐了，皇师利就这样掏空了玄武人的心肺，而你，在虚假的满足中甘之如饴！”

迎面是黑色点缀芦苇丛的大氅，衣领是张扬的隼颈，两点黄中点着竖瞳的鹰眼，油墨彩绘，仔细地纹饰在两颊，用符法新长出的头发蓬松瘫软，胡乱地瘫在肩膀脑后，瞪大的鹿眼在浓眉下飞扬神采，这个中年的玄武人有如鹰隼，对着灰暗的大屋含怒而视。

“哦？又来了一位，我可对你不感冒啊，海棠社十六年前就是不三不四的混混收容所，可你，玄武裴广，别人都丢了命，家也被抄没，各个输个底儿掉，你这路子广的人却至今还在大地上逍遥，时间可真是不公平的很哪！”暗语者语气感喟，顺便一阵风，收回了原先抛下的金子。

”可它对无愧于心的人总是厚待，我还有一个青榜第五的儿子！当年你这个阴货也才第六！”

“他不会是天道者！”暗语者好整以暇。

“你死了就成！”

“哦！？”暗语者来了兴趣，“这么说来，两位今天是来找阴某人算账的，那就是了。”对方击节赞叹，“阴某人年轻时候啊，就挡了不少人的路，现在啊，已经成了一座大山啦，金山银山，活死人的脂粉骷髅山，对了，大烟鬼，你说还漏了什么呀？”

“还有你这朽木烂山！”烟鬼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那真是好呀，四座大山，那四个人来了也越不过去！”

“哎！”场中期期艾艾的旁观者拉拉身边的老鹰，“裴广叔，你们打不过他吧？”

“不至于干不过九年花天酒地的窝囊废！”

“这话就说差了，座头鹰这些年生儿育女，温柔乡呆得久了，怕是也没什么长进；至于泡在酒坛子里的烟鬼，给把剑也不见得还能窜上天去！”

眼见局势越来越僵，闻子路皱巴着脸，讪讪开口说和：“其实我也知道楼上的前辈大约是谁，当年我爸爸也是在摩天城烙下伤的，后来我们迁到逢云村，因为前辈不在，俺们的户口也不能落实，其实那时候我快十岁了，每天觉得外面打生打死挺刺激的，还有我妈妈中了阴毒的符咒，手上没力气，生火炒菜样样都要我来，爸爸也瘸了一条腿，他还说，那废掉的腿样和前辈您一模一样，连伤口..“

“小子，我的腿是沙发，你父亲要是和我一样，那他长得得像个桌子！”

“可这些年俺们老是矮人一头也是实情啊，每次打架，都得自个琢磨，伤了这个，挨着那个，村里那几间旧房子全卖了也赔不起啊..”

“小子，学宫里受欺负都不敢打架？”裴广斜了一眼，“那帮道师心里有数的都会打圆场，你要说白虎崽，顶多闹到你家长那里，你家那是上过战场出生入死的老兵怎么会怕了他们？”

“嗯，其…其实…咱们人，不比妖族，活不了那么久的。”闻子路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应着，“不少村里人，阴天手疼脚疼，隔天就不动弹啦，找个蒙蒙雨天，几个人抬着担架子，找块湿土就给埋了，那块土山，我们叫它夔丘，每天雨蒙蒙地，也不见什么潭水有什么老龙出来，现在和氓山太止山连成一块了，村里人越来越少，几年前我接了班子拿着唢呐在前边滴溜溜地吹，只管引路，长辈还叮嘱不要往后看..说什么不走回头路..”

“那是你们填上的山？”裴广目瞪口呆。

“人太多了，这几年死了好几百户了，有点怪的是，总是沿着边儿，挨家挨户地死绝，村子像一个大塘，环着弧形，但凡有敢支出去边角的人都没了。”

“东边的村落都是散居，你们就没考虑过？”简怀鲁提了句。

“谁敢哪！户部的丈量处和清产司回回来人，不按规划走的全家就被领去矿山头干活，工头盘剥、混进去的魔道食魂，走到那一步跟下了地狱也差不多去！”闻子路连连甩头，”就是东不惹、西不闹，这人哪还是月月少，走出去的人就没有再回去，找治安司都查不着，村长崔祥会使‘指明符’，每逢腊月总看着他在山上燃香，说是走丢的人，大都被勾去了魂。”

“崔祥？‘慧眼金’？他还说什么没有？”裴广听到这人的名字，目光微亮，揪着熟人情况赶紧问。

“死了有几年了，说是晚上下山一脚踩空了栽死的，第二天就给埋了，我都没见着，嗐，我那儿也没什么好说的，死掉的人也就见不着了，活着的也就照旧，能考进八非学宫的，就我一个。”闻子路不好意思地揉揉脑袋。

“不对！”裴广锐声打断，“烟鬼，记得幽都那一战过后，摩天城那一仗前后的事么？”

烟鬼微微点头。

老雕转向另一边，“闻子路！我问你，从你小时候，不对，八九岁的时候，住哪里？”

“那时候不打仗了么？我当然四处跑啊，究竟去过哪些地方，记不全啊！”

座山雕想了想，“那，九年或者八年前，你刚定居那村的时候，村里多少人？”

“那..那可多了，没去数。怎么也有三五千吧！”

“这么多！”裴广瞪大眼睛，“一个村？”

“说不定还不止！”简怀鲁叹了口气，“你要知道，那是他还是个孩子，战争年代读书少的孩子，如果按崔祥这一支人马加上家属，你算算看该有多少？”

“啊，是挺大的，虽说是一个村，斗廷人来规划之前，几个山这头那头，还有通向大路的坎坡，都算咱们的！”闻子路点点头，“就是现在怕是一千人也没有..”

“那开头至少得上万，”简怀鲁报出一个数，扭头看着天顶，“那一场败仗，你造下的孽。”

“换你们，也赢不了！”

”这几年呢，人天天少？”裴广继续发问。

这回闻子路不再言语，这少的人，也许包括所有亲人。

“崔祥本想保全你们，却弄巧成拙！这年头，没了力量，没了立身的根本，就做不成事！”

“那你呢？你有什么，当缩头乌龟的壳子吗？”吹花郎怒吼声传递在空气里，圈起一股气浪。

“你怎么不来找我们？”裴广沉声看着他，“子路，就算你不认得我，找不到吹花郎，幽都毁了，摩天城还有不少..”

“裴广！摩天城的乡下人，呆不住的！”简怀鲁声音发寒，“玄武人没什么出人头地的家伙了，大都是穷鬼，只有你这搞秘密结社的家伙薄有资财，这就是亡国的遗恨！”

“其实三位前辈，还是略有耳闻的。尤其是…呃，叫不上名字的前辈，”闻子路揣着双手，看见几人谈到严肃的话题，不免有些拘谨，“这儿是极乐塔，来玉京三年半了，都没想到…”

“呵呵！想到我这儿来打工，笨手笨脚的，怕要折消了我的本钱！”暗中的人语气嘲弄，说话声倒是大了许多。

“其实崔祥给村里人上坟的时候还念叨着玄武人的天道者都死尽了，在黄纸上涂涂画画却勾不出字来敢问前辈，就是那个把名字弃了的..”

“臭名昭著的‘弃名符’，‘电羽’都下不了决心的事，某个王八蛋倒是做个干脆，丝毫没有平时的拖泥带水！”简怀鲁寒声提醒。

“那也是阴某人醒悟得早！”

“其实爸爸还是希望我来找一找前辈的。”闻子路突然开口，“其实村里还是有一些人觉得崔祥爷爷做得不对，大家都觉得咱们背离了玄武人的初衷，躲到了逃避战争的地方。”

“那不对！”裴广纠正着，“那时候都快打完了，玄武人一代精锐也快死光了，崔祥他们能来，也就多撑几天的事！”

“那一次你不也晚到早退？”简怀鲁面露嘲讽，“那一辈还战到最后的，摩天城里的玄武人不到三位数！”

“我有他事！”

“呵！”吹花郎貌似不信。

“爸爸说，希望前辈能原谅他们..“场中，闻子路还在低声叙述，“他们认为玄武人不能没有天道者..”

“子虚乌有的交集，谈何恩怨？！”暗中人高声反问。

“额，话已经带到了。”闻子路后退两步，“我，我就告辞”

望着年轻人转身的动作，裴广心里一阵失望。简怀鲁悻悻然走下阶梯，抬头望了一眼，摇头走开。

”小子，你不是玄武人！”暗中人冒出一句。

“啊？”闻子路神色疑惑，又怎地了？

“你身上..你上来！我仔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