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镜异侠传 第四十八章、梦魇地洞

不知不觉，雾辰迷失在一片混沌中。这里没有腥臭的气味，没有又矮又窄的小道，没有光芒没有方向，只有紧张的心跳声。

他不停地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方有什么东西在躺着，他迟疑地走过去。

貌似是一个和衣卧倒的人？他觉得这身影有点熟悉，但其身形又不如云霏等人修长。他扶起对方，入手处一片shi润。待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满手暗红，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可怕液|体缓缓地布满一地。

不！那冷月难圆的一晚重新展现在他的眼前，悲愤和仇恨再次向他席卷而来！方问天那死灰的面容正在宣泄着不甘、幽怨和愤怒，他灰白的瞳孔狠狠地瞪着痛不欲生的雾辰，生前的慈爱随着堕入黄泉而消失殆尽。

“为什么你不给我报仇！为什么！”方问天的吼声震耳欲聋，“你这个不孝子，没用的废物，枉我将六合独尊授予你，你竟这般碌碌无为！要你何用！”他脸色狰狞，毫不留情地掐着雾辰的脖子。

雾辰挣扎不得，或许方问天说得对，自己一事无成，连杀父的大仇也报不了，苟且偷生有何用？他软弱、他无能，还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别人，什么被上天选中的人，可笑！可笑之极！他不配！不配拥有这远古的力量，不配跟小牙在一起，他不配！他不配啊！

“你下来陪我吧。”方问天狞笑着。

这时候的雾辰已万念俱灰。

跟其他人失散后的小牙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走走停停，孤立无援。

“雾辰？”过了很久，她看见前方站着一个倍感安全的背影，满心欢喜地跑过去。是了，是那浅色的长衫，是那随意的披发，是那熟悉的感觉。

小牙轻轻地拉起他的手，他转过头来，那笑容依旧温暖。

“放手。”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小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才发现对方的眼里并没有染上笑容，眼神冰冷如刀锋，令她心里发冷。

“放手。”他冷冷地重复这两个字。

突如其来的陌生，小牙依他所言松开了手，浑身战栗。那没有温度的眼神和话语充满了危险。然而就在此时，另一把声音突然响起：“别带着她，碍事。”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雾辰的身后，出现的人正是星霭！陆陆续续，周围冒出更多的人影——云霏、霄风、赵飞如、月弦和月无痕！他们无一淡漠地看着小牙。

“别带着她，碍事。”那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雾辰的笑容分明包含着不屑。

“为什么？姐姐你也不要小牙了吗？”她颓然地跪在地上。

“我可不承认有这样没用的妹妹。娘亲的死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灾星。”月弦这番无情的剖白刺穿了小牙的心，她的生辰就是娘亲的死忌，她从来未尝过庆祝的滋味，从来未见过娘亲的容颜，从来未尝过娘亲的抚|慰。

她很羡慕月弦。

“你要是不存在就好了。”月无痕大袖一挥，头也不回地离去。

没有人需要她，要是她不降临到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离世了。她不应该存在，她很多余，月弦恨她，月无痕恨她，娘亲更恨她！其他人冷眼旁观，嘲笑她，嫌弃她，抛弃她……

她环抱着自己，埋头蜷缩在一角，细细的哭泣声渐渐变成绝望无助的嚎啕，陷足深渊不可自拔。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赵飞如的身上，此刻她正急着眼拔剑乱斩。那个讨人厌的声音不断地传入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给本小姐滚出来！藏头露尾算什么东西？”

“嘿嘿嘿，你不敢杀我，你不敢杀我。”

“谁说我不敢？信不信我让你在脸上再添一道疤痕？”

回答她的只有杨天破恶心的笑声。

再看看雾辰，掐着他的不再是方问天而是一个个迅速闪过的女人。他认得她们正是自己误杀过的侍女，日|日夜夜纠|缠于心可怜的剑下亡魂。

“把命还我！”她们厉色吼道。

原来他一直没有放下吗？竟然如此，所有的事就在今天了结吧！

雾辰抬起头，眼里写满豁然和冰冷。他拔出佩剑‘留情’，果断地刺入自己的腹中。“以命换命！”

火|辣的疼痛使他猛地睁开眼睛，被掐着的感觉消失了，腹中的痛感也消失了，周围不再是一片混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昏暗的地洞，泥土的腥臭让他感到真实。之前消失的同伴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忽然，在他耳边传来了呼救声。

“雾辰，快帮我挡着她。”他们以为失踪了的霄风正拼命地抵挡赵飞如的攻击。

来不及细问，他马上闪入二人之间拦住赵飞如，霄风挣脱后趁机念出六字真言，然后拍了一下赵飞如的脑门大喝道：“醒！”在下一刻，她茫然地睁开眼睛。霄风松了一口气，他擦擦汗水说：“这些老妖最喜欢用幻境攻击了，攻破你的心防让你崩溃。”

“幻境？”雾辰和赵飞如不约而同地问。

“对，就是类似心魔那些东西。”

闻言，两人一窒。“你能唤醒他们吗？”

“不能，他们俩的精神力太强了，”霄风指着星霭和云霏说，“而小牙的精神太不稳定了，强行唤醒会产生什么后果我不敢确定。而她的心魔比较单纯，所以我才能成功。”他看了看赵飞如，后者喊打喊杀的，任谁都猜得出她遇见了什么。

他们合力将还在昏迷的三人放在一起，雾辰把小牙抱在怀里为她拭去满脸的泪水，他想不到连无忧无虑的小牙也会心存郁结。云霏的头发不知从何时起恢复了原本的银白，赵飞如好奇地盯着这张能令女人艳羡的脸，不知月氏双鹰会遇到什么情况呢？

实际上，云霏所遇到的比其他人都来得诡异，他竟然身在辉煌的皇宫里，风姿特秀的太子承昭正牵着那一笑倾城的女子受万人朝拜。

他从没见过她这般动人心魄，那一袭红色婚服，百花云袖，朱唇含笑，颜似红霞映，眸如春水流盼，发髻斜插玉龙凤钗，婀娜俨如天女降。

承昭温柔地看着对面的伊人，天子眼里浓浓的爱意融化了世间万物。一瞬间，妒恨的情绪从云霏的内心深处缓缓地扩散出来，而后一发不可收拾。他想伸出手拉着曾经熟悉的她，然而他们之间遥远的距离令他窒息。

色彩斑斓的画面霎时间支离破碎，那些锋利的碎片全部深深地插进他的心脏，揉碎他的血脉。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什么，很痛、很苦、很难受。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多时，一个俊美的小男孩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渐渐地，小男孩被几个年龄稍大些的孩子围了起来，他们用石子扔他，用手打他，用脚踢他，嘴里还骂着嘲笑的话语。小男孩一声不吭地坐着，忍声吞气。

云霏还记得他们笑自己漂亮得像个女人，笑自己无父无母，笑自己瘦弱得像只小鸡。

最后是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向他伸|出了援手。她微笑着擦擦他脏兮兮的脸，牵着他去月府给他好吃的穿的，月无痕收了他做义子，黏在其身后的小丫头总是喜欢跟他又吵又闹。

那段时光既快乐又短暂。

“弦儿……”他无力地喊着，即使过了许多年，他都不曾忘记那只温暖的小手。

他终于明白自己逃避的是什么。

另一方面，星霭头痛欲裂地半跪在地上，轻蔑的笑声不绝于耳。他怒目瞪着眼前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握着的拳头咯吱作响。

“你很恨吗？恨谁？我吗？我本是你，恨我即是恨你自己！哈哈哈！”这个站着的星霭双眼血红，怀里搂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怪就怪你自己的不作为！”

“住嘴！”他歇斯底里地大吼，对面的人一脸邪笑，肆意地抚|摸着少女的脸颊，少女紧闭双眼毫无知觉。“不要用你的脏手碰她！”

“哦？”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星霭说：“我脏吗？我不正是在做你一直以来不敢做的事吗？你越是不敢承认我越是要做，你不是自诩兄长吗，那就快来消灭我保护她呀，哈哈哈！”

星霭痛苦地抱着头，他不愿意听见那个恶魔的话，不愿意看到那个恶魔的作为，不愿意承认那赤|果果的事实。他只是她的兄长，只能是她的兄长！迟了迟了，一切已经为时已晚了。义父的托付他一直遵循，没想到这却是束缚自己的枷锁。

他是第一个被月无痕收养的义子。他还记得当初刚刚进月府的时候孤僻寡言，温柔的月弦既想亲近但又很害怕他，那粉糯粉糯还吮着手指的小丫头对自己充满好奇，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时不时给他捎来吃的。后来有了云霏的加入，小丫头老是跟他打打闹闹，月府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就在那个时候，他才领会到“家人”的意味。

这许多年的感情道不清说不明。

“你太软弱了，就让我代替你好好地待她吧。”星霭眦睚欲裂，举起重剑抵着对方的喉咙。“哦？你欲杀我吗？”

与其承受逃避的痛苦，倒不如痛快地承认。

他淡淡笑起，睥睨一切：“你即是我又如何？你说的都是事实又如何？我若坦然接受你又奈我何？就让我杀了你来代替道谢吧。而且——能在她身边的不应该是你。”银光一闪，缥缈的虚空回荡着两个字：“死吧……”

半梦半醒间，云霏焦急的脸映入星霭的眼帘。“好了好了，就剩小牙了。”此话令星霭心中一突。果然，小牙泪水潸然地躺在雾辰的怀里。众人心急如焚，没有人知道她正在经历着什么，如果醒不来的话……

小牙的眼泪已经流尽，她愣愣地盯着一幕幕闪过的画面，就像是人临死前看到的一生浮光掠影般，眼睛的干痛未令她产生一丝表情。

原来她是如此幼稚，如此弱小又如此任性。她总是在说想要变得强大能和他们并肩作战，可是事与愿违。那是什么？到底缺失了什么？她不是拜了霄风为师、学了月氏剑法了吗，为什么她并没有感觉自己变强？

为什么会这样？

是少了什么呢？

突然她感到无比愤怒，千年树妖的真面目都没见到就要葬身于此吗？不能容忍！她绝不能容忍自己死得如此窝囊！

“啊！”她挥着莫邪跑过去，将那些回忆全都砍碎。“我知道了……原来我缺乏的是坚定的心……我不允许就这样死去！你这个老妖，给本小姐等着吧！”

嘭！似乎有什么破裂了。她蓦地清醒过来，眼中残留的绝望一闪而过，但雾辰却清楚地捕捉到了。“我死了吗？怎么你们也在？黄泉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傻瓜。”雾辰紧紧地抱着她，修长的五指深深地埋入她的发间。

“呸呸呸，我们还在凉山，阳世的凉山！既然大家都醒了，逃也逃不掉，干脆去找那老妖算账吧。”霄风说。

云霏微微一笑，赵飞如咬牙切齿，星霭则神色淡然地说：“你倒是要解释一下为什么试炼的目标是一个千年树妖？”

霄风瞟了一眼星霭，不禁打了个哆嗦。那人的眼神分明是想血|洗云星观。“这个……得……有命回去我一定给你个交待！”

小牙牵着雾辰莞尔笑着，而那一眼的绝望却令他心疼。

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他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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