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死神罗伊

罗准出院了，回了孔雀寨！

自大哥走后，我时时走神儿，想到大哥，我不知道出了多少差错。他曾和我一起练武，此时每晚脑海中诸多往事常成梦魇。想到后来，不由自主的挥拳踢腿的施展起来。

初时还能在课堂上忘记“大哥”，到得后来竟是乱成一团，我再难支持，只好走出了学校。

罗准是我的哥哥，一个很能承担的哥哥！

孔雀寨，那时候我们还是学生！

灰色的天空正飘着蒙蒙细雨。

“野小子！站住！别跑，站住！”

三、四个全身黑色系装束的大男孩，正在潮湿的人行道上追逐一个比他们年轻，但是身手矫健狂野的我，他们就是我的那几个师兄。

跑在他们前面的我当然不会停，依旧朝前跑去，转入一条狭窄隐密的小路。

他的手很快就从晦暗的窄巷中，寻获他所要找的人。

粗鲁的声音将对方制住，“站住”，似命令又像威胁，罗准一人站定，说：“罗伊，我来了，我帮你，别怕--”

“又一个野小子！正找你呢！”方才那几个大男孩气喘咻咻的追上来，语带威慑的对罗准唤道。

“快跑吧！他们人多！”罗准脸上挂着惯有的表情——满不在乎的笑容，对我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

罗准倏地回首，语气依旧是复杂的。“我会保护你，谁也别想为难你！”

对方以嘲笑代答，不置可否的挥挥手。他们将罗准围在中间。

罗准就是这样，不知道进退，总是倔强的承担！承担！

***************☆

当下我扶着妻子娜迦带着小罗颖，从边门进寨子。寨子中人见我们一家归来，无不欢天喜地。我念着要去拜见师父，但族人说他已经下山，我只得到爷爷的门外他却真的也不在，然后去见罗准。

我往哥哥的屋走，每走一步心就往下顿一顿、沉一沉，心想：要是哥哥不见我怎么办？他站不起来了怎么办？完全丧失了自立的能力怎么办？他还很年轻，路长得没有头。

平日里服侍罗准的伙伴轻声道：“准哥睡着了，要不要叫醒他？”我摇了摇手。

三天赶走了十一个服侍罗准的人！他对自己默默的摇了摇头，罗准，他不该是个颐指气使的、坏脾气的、傲慢的人！而他，无论如何不能面对眼前的难题，罗准，那几天他念着自己的名字，要不是被扎维骂呵！这个小子，他也不能接受，轻叹一声，他昂了昂头，下意识的抬高了下巴摇头，带着满脸的烦恼与不耐。

只见罗准正自闭目沉睡，脸色惨白。双颊凹陷，一年前龙精虎猛的一条勇士，今日成了奄奄一息的烟鬼病夫。

他虚弱、很虚弱的闭眼，久久不动，兰烟在掌上缭绕。屋外扑来的风，一阵阵把袅袅的烟雾萦绕他的脸，他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睁开。花白头发的他，深吸一口气，现在已经抽习惯了兰烟。

我看了一阵，忍不住掉下泪来。

罗颖不知其中凄苦，“爸爸，他是谁啊！”

“嘘”了一声。我怕他吵醒了大哥罗准，忙示意他禁声。

罗颖翻了个白眼，无奈的东瞧西看。

我在床边站立良久，拭泪拉着罗颖走出，问道：“爷爷呢？”伙伴道：“在大厅会客。”我走到后堂等候爷爷，但等了老半天，客人始终不走。

我问送茶的女孩道：“是甚么客人？”那女孩道：“好像是俩练拳的。”

我对罗准从小很是依恋，刚离开他一会，便又过来陪伴，此刻，我略一沉思，深吸口气，我不由自主的竟浮起了一个自嘲似的微笑？于是，带着这满脸的微笑，我敲了敲房门。

门内传来一声模糊的咆哮：

“别来烦我！”

多好的欢迎词！我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推开房门，我走了进去，门内，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正面对着窗口，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他——罗准那满头乱七八糟的、花白的头发。

罗准却已先开了口：

“是谁？”他问，声音是严厉而带着权威性的。罗准已经起身，听得他在问客人的来历，说道：“是一帮唯利是图的家伙。”

我微微一惊，道：“哥你还是放不下？为了甚么？”罗准哭了，道：“兄弟，我是一个废人，我变成了一个废人……”他脸上肌肉猛地抽动，双目直视，凝神思索。

我惊道：“哥，你不舒服么？”紧握着罗准的手，瞧着眼前这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蛋，心里面有道声音急促的喊叫着。

“哥哥，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千万不能！”罗准不答，只是呆呆出神，眼色中透出异样光芒，又是痛苦，又是怨恨，显是记起了一件毕生的恨事。

罗准冷冷的道：“老天，你如此惩罚我，为了什么？”罗准骨气极硬，自受伤以来，从不呻吟抱怨。他本来连话也不想说，但经爷爷悉心调治，安慰，终于渐渐开口说话，但他对当日之事始终绝口不提，直至今日，才说出这几句悲愤的话来。我听了，不禁热血沸腾，罗准更是哭出声来。

“哦，”我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是你的罗伊。”我微笑的说。猝然间，罗准把轮椅车转了过来，面对着我。我接触到一对锐利无比的眸子，像两道寒光，这眸子竟充满了慑人的力量。尤其，这对眸子嵌在那样一张方正的，严肃的，而又易怒的脸庞上，就更加显得凶恶了。

“你！罗伊？”他大声问。

“我说我的大哥，”我清晰的说，并没有被这两道凶恶的眼神所打倒，相反的，我心中现在的罗准是个标准的怪物啊！笑意在我整个面部的肌肉上僵住。“罗准，你还是我的罗准么。”

罗准怔住了，他那两道不太驯服的浓眉虬结了起来，眼光阴鸷而疑惑的凝视着我。

“哈！”他怪叫了一声：“我好像已经算不上你大哥了！”

“不错，”我点点头。“因为你现在是个驯服的小羔羊。”罗颖歪着头，想：羔羊，哪有这么老的羔羊？

“嗬！我现在连羔羊也不如吗？”罗准转向我，怪叫着说：“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地！”

我对罗准投过来一个不解的眼光，讨好的对他弯下腰去：“好了，大哥，你怕什么呢，我还在！”

“你！”罗准大叫。他瞪视着我：“我还能保护你吗？”他问。

“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能。”我坦白摇头，望着罗准那满脸颓废的模样。

罗准微侧着头，斜睨着我，只一忽儿，罗准眼底忽然掠过了一抹狡黠的光芒，唇边竟也浮起了一丝笑意，一丝近乎孩子气的笑意。罗准点点头，阴恻恻的说：

“好极，好极！兄弟！我想你一开始就应该摆脱掉我，我的梦魇？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我不需要你可怜，你回来干嘛！”

我微微的扬了扬眉毛，笑着注视他。“你决定了吗？你决定站起来了么？”

“当然！”罗准恼怒的叫。

“又怎么了？”两扇板门“呀”的一声开了。爷爷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别人，竟是近年来思念不已的我。他一搓眼睛，还道是看错了。我已扑在他怀里，声音呜咽，连叫：“爷爷！”心情激荡之下竟忘了跪拜。

爷爷活了七十几岁，胸怀空明，但和这俩个孙子情若亲生，陡然间见到我，忍不住紧紧搂着他，欢喜得流下泪来。也怪我，自从娜迦失去了双臂，我们再也没回孔雀寨！

“小子，这一次你可也别走啦，咱们得好好儿聚一聚。”我不答，爷爷向罗颖招了招手，笑道：“孩子过来，让我瞧瞧你。”我拉过罗颖，“快，叫太爷爷！”

罗颖从未见过太爷爷，忙近前行礼。我知他又想起了我们小的时候，说罗颖生得像我年轻之时，我并不接口。

罗颖乖巧的一抱拳，单膝跪地，“太爷爷，请受小弟一拜！”

我听了心里差点没笑喷，嘴上骂道：“混小子，胡说什么！”

爷爷却甚是豁达，拉过罗颖，“好小子，来来，让太爷爷看看！”还嗔怪我道：“小孩子懂什么？不要怪他！”拉着他手，细细瞧他的脸庞，黯然道：“真像，真像。”

罗颖知道说错了话，忙道：“噢，说错了，爸爸，你真是小气，太爷爷都不介意，你也不要介意。”他倒是一脸你嫌弃的埋怨起我。

我脸一板，厉声道：“你说甚么？出去玩去。”只见罗颖嘟着嘴，低头出门。

我不敢便禀告烦恼之事，只说些简单的事情。爷爷听我说娜迦已经回来，更是欢喜，道：“怎么娜迦，你媳妇呢？快叫她来见我。”我双膝跪地，说道：“爷爷，娜迦，她残疾了，没了双臂。”爷爷惊异的张大嘴，听完我说的话，才道：“快起来，这也不是你的错？”我长跪不起，道：“可是孙子的娜迦……。她……她是没了双臂。”

爷爷仍是捋须一点头，谁知道他却毫不迟疑地说道：“那有甚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何况她是咱们山上的人？没有双臂又怎样了？罗伊，为人首先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把别人都瞧得小了。”

我大喜，想不到自己的心事，爷爷只轻轻两句话便揭了过去，当下满脸笑容，站起身来。

我的决定一直不敢跟爷爷表白。

走进客厅，爷爷悲凉地坐在那里。

“坐，过来坐在这里。”

爷爷的声音沉重得令人窒息。

“我想过了，爷爷，我不想再教书了?”

我看了看爷爷。

“出国也好，只要你想读书，我想让你去，或是你们一起去吧。”

我现在才懂爷爷的意思是什么，爷爷的意思是绝不允许报仇。

“十分抱歉。爷爷，我……”

“罗伊，罗伊。”

爷爷无奈的摇头，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痛。

“是。”

“爷爷一直以来，没有一天不当你们是我亲孙子。对不起，如果再失去了你，你让我怎么活，对不起呀!”

爷爷以非常难过的样子，皱着眉头。

“爷爷，不要这样。大哥虽然残废了，但是他可以更多的时间陪你。”

“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孙儿，你都是爷爷的孙儿，我从来没有忘记这个事实。你们俩兄弟一向感情那么好，比亲兄弟都强，所以爷爷一直以来以你们为傲，但是你和罗准……”

“对不起，对不起……”

我差点叫出一声“我必须报仇！”，但还是吞下去了。

“一起出国吧!罗伊，好不好?娜迦和你，俩个人一起去，然后把一切都忘记，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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