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消失的锦年 第6章 即将逝去的夏天（六）

19:30。

夕阳几乎已经沉到地平线之下。

夏皓转过头，只能看到那件颜色已经微微泛黄的旧衬衣。从膝盖处开始泛白的牛仔裤，米黄色的帆布鞋，路灯下的苏锦年低着头。

在灯光的照耀下，那层次分明的茶褐色头发顶上映着一圈很漂亮的亮光。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斜飞入鬓的眉毛在凌乱的刘海遮盖下若隐若现。城市的霓虹聚拢在周围折射，北半球的盛夏夜晚，风儿掩着双耳，漆黑的苍穹中露出皎洁的月色。

白天烈日下的人影和树影，如同宣纸上的滴墨，渲染成无边无际的黑暗，模糊了一切的边界，时间水一样地蒸发。

“年子，当你决定流浪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我愿意做你脚下那孤单寂寞的影子，一起在风里歌唱，在月下沉默。”

大风，将所有声音吹得缥缈，吹得苍白。于是那些曾经说过的很多话发过的很多誓，也都变成悲怆的水汽，堵在胸腔，无法再次说的出来......

宛安推着小苏的单车，季落就站在旁边，周围很多虫子飞来飞去。

“我们先走吧，我骑小苏的车子带你。”季落一边说着一边在脖子上拍了一巴掌，一只蚊子的尸体，挤出一滴米粒般大小的血迹。

宛安四处望了望，夜色里的街道上没有熟悉的影子，汽车打着前灯，电瓶车按着喇叭，单车少年冷峻的侧脸，如同电影里的特效托着长长的虚影从身旁飞速而过。她看了半天，心里突然空空荡荡地晃了一下，过了很久才不轻不重地说：“那我们先走吧。”

也许小苏已经走了，也许他们错过了。

很久以前，好像在一本网络小说里看过这样一句话——我们错过了这次，以后会不会一直错下去。

这个时候小苏和夏皓正好推着一辆单车穿过走道走出学校大门，小苏在和夏皓说话的时候微微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宛安和季落的背影。两个人的影子像红绿灯下的路标，齐刷刷地指向同一个方向，又消失在光源无法渗透的阴暗角落里。小苏加快了脚步，脸上圈起层层轻淡的笑意，他本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却总是在宛安的面前变成温柔的少年。

小苏喊了一声宛安。

然后得到了回应，声音既不陌生也不熟悉。接着就有一只手拍在他的左肩上。

小苏转身看到路雪飞站在身后，她说：“怎么还没回去呀？你车呢？”

“车子被我女朋友骑走了，准备和夏皓一起骑回去呢。”小苏说话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十字路口，有一条铁道从中间延伸进无边无际的未知世界里，流光交错，起伏的喧嚣如同一束永不熄灭的烟火，映衬着所有夜行人的表情，忽明忽暗，颜色各异。火车拉长了汽笛穿透了这个城市的夜晚，穿透了少年的目光，一块块明亮的窗户里一道道简单的轮廓，一闪一闪。

明月，柔和似絮。

“美女你好。”夏皓率先打招呼，右手在别人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在裤子上擦了擦，再伸出去。笑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隙，自我介绍：“我叫夏皓，夏皓的夏，夏皓的皓。”

路雪飞没有和夏皓握手，只是说了三个字，“路雪飞。”

三个字组成的简单明了的介绍，像是迎来了一阵冷风，吹冷了身边的氛围。

风向来自不远处的长江，掠起女孩脸上的一缕发丝，衣角轻轻飘舞。

火车驶过后也冲散了人群，夜色中的汽笛遥远而缥缈，小苏朝宛安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下。树下空荡一片，然后他回过头来，说：“我们走吧，骑车载你。”

踏上单车的时候旁边的奶茶店突然关了灯，于是夜更浓，郁结在一切物体四周。

夜晚大地的呼吸安静沉稳，像是有潮水从泥土的缝隙中漫上地面，一点一点淹没了街道，一分一秒吞没了天光。当香樟与香樟再也无法用彼此的影子相互对视，当路灯渐次亮起，当再也看不到黑色肩膀之间的间隔时，有人开始站在窗前一遍又一遍仰望少年的影子。

小区里几乎没有人活动了，连同在广场上跳舞的大妈也各自散去，拉杆音响也不再发出声音。

宛安低头对着楼下的过道发呆，蚊子在耳边不停“嗡嗡”地叫唤。手表上的指针大概走了五分钟左右，实在等的有些着急了，肚子也饿了。于是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小苏的号码，然后响了几下，听到了小苏平时说话的声音，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声音不是来自手机，它们顺着树干爬上来。

小苏站在楼底下。

少年，温润如泉。

他和路雪飞面对面，目光交汇在一起，相互对视了十几秒。

十几秒过后，小苏别过头的同时也指着身后的楼梯口，说：“我到家了。”

“嗯。”路雪飞点点头。旁边的树木也晃了晃躯干，于是枝丫的影子盖住了脸，显得有些沮丧说了一句：“你上楼吧。”

“嗯。”小苏转过身，还没有迈出脚步身体却又转回去，朝路雪飞挥挥手，道了声谢。那一刻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柔，同样是挥挥手，没有说再见，说的是明天见。

再见，也就是再也不见。

明天见，那么每天都会见面。

路雪飞看着小苏一步步走上楼梯，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抹掉了身边所有的人事，抹去了世界的色彩，也关上了楼梯门那扇电子门。

红锈琳琅，它知晓三年前的故事。

......

宛安猛地关上窗户，“啪”地一声关上了她最讨厌的人，而路雪飞顺着声音抬头望去，五楼的窗户没有灯光，站在那边上也已经不在了。然后她踏上单车，顺着香樟树排列的过道消失在转角处。

小苏按了几下门铃一直没有人开，所以只能用钥匙打开了门。

屋子里比外面更加黑，好像从没有人居住过一样。他脱了鞋子光脚走进去，像往常那样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顺手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灯光照亮家里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洁白的灯光照出了站在房间门口宛安，很显然她已经在黑暗里站了很久了，一下子适应不了突然明亮的环境，所以半眯着眼睛，伸手挡着额头上的灯光。一头乌黑的细软笔直的长发还没有干透，还是习惯性在家里只穿着纯棉的短裙睡衣。

从小到大宛安这个样子被小苏见得多了，所以也就不觉得尴尬了。阳光照在她白色的睡衣和肌肤上，一切仿佛都是透明的。而小苏走她身旁走过去，直线走进了厨房，黑色的身影满满地覆盖住玻璃门。他时不时地隔着玻璃和宛安讲话，他说：“你怎么灯都不开？”

“开不开灯有区别吗？”

“不开灯怎么能看得见？”

“对于一个习惯了黑暗的人来说开不开灯都是一样的。”宛安的头垂下去，故意补充一句：“我已经习惯了。”

“你怎么？”小苏的语气里明显地听得出不满，他心里很明白，很多次也都是因为宛安想到了纪念。然而他也很纳闷，为什么会吃自己的醋。小苏每次心情不爽时脸都会忽然一撅，脸拉的很长，眉头紧紧锁着一脸的愁容，可是他每次都不会对她大声吼叫，顶多也就像刚刚这样，压着心里的火。

这次宛安没有理他，望着窗外晃动的树影发呆。

“你怎么还忘不了纪念？”

宛安慢慢地走到小苏身后，因为光着脚丫所以发不出一丁点脚步声。小苏猛然转过头，只说出了一个字，“我.......”

接着大脑突然失去了意识，因为极度亢奋而陷入一片空白的状态。他无法说话，因为嘴上是宛安的唇。

他几乎是完全陷入了一种痴呆的状态，瞳孔收缩。眼睛里的事物一闪而过，天，太黑。大片大片的乌云肆意地蔓延在了天空，低低地浮过头顶，如同坍塌下来的天幕，黑的让人窒息。他就在已经到来的末日里慢慢合上双眼，准备接受灵魂脱离肉体，冉冉升空。

可是一片黑暗之中却有两行泪水流到小苏的嘴角。

苦涩！

小苏幡然清醒，硬生生的将宛安从他的怀中扯了出来。他的两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她幽幽地说：“苏锦年，你希望我快点忘记他吗？”

小苏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手无力地松开。

宛安注视着他，继续说：“那就要了我，以后我就离不开你了。”

可是小苏转过身，走到洗澡间门口的时候又停下来瞥了宛安一眼，低声说了一句：“以后在我家别穿这么薄的睡衣了。”

说完后，他低头盯着投射在玻璃门上面的那道模糊的身影。宛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泪水在眼珠里打转，过了不一会儿，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等到心情平复下来之后说：“今天我见到了路佑勋。”

路佑勋！

小苏的手指紧紧交错一起，骨节因为用力而显得微微发白......

之后的时光，谁也意想不到会是那么平静。如同是沉浸在海底的世界，所有动静在海水里被吸收掉，只剩下咕噜咕噜的呼吸声，急促而有规律。

所有的人，都开始忙于自己的学习。即使有时候大家碰面了也只是打声招呼，然后匆匆忙忙的转身。

小苏总是吃最便宜的泡面，因为他把钱全用来给宛安买汉堡了。而宛安不再用化妆品，她的钱全给了小苏去上网。每次指导老师逮到他两逃课上网后总会指着小苏的耳朵问他是不是想被开除，然后小苏就一脸委屈地饱含深情地摇一摇头。

宛安想：“那个家伙演戏真会演戏，说谎眼不转心不跳，也不打草稿。”

于是他就每天来往于学校与网吧之间，带着宛安翻墙爬树，最后再被老师揪去校长室。

他说：“我总有一天会告别这个鬼地方，一起去外地，远离这个城市远离这里的喧嚣。”

小苏常常能看到宛安清晨出现在他家的门口。夏日早晨的阳光拉长了她的身影，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总是落满了破碎的光，却始终无法清晰地看见她那一刻的神情。犹如小说里失恋孤单的女主角，背着书包，穿着短裙，独自走过每一个黄昏日落，穿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香樟和茫茫夏日。

然而小苏还是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的生活，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难过。在宛安坐在香樟树的浓荫下数落叶斑驳的投影的时候，他会觉得心里溢出来一股巨大的悲伤，最后越来越汹涌，淹没了心脏。

他会将宛安紧紧的抱着，每次不到几分钟宛安就说很热很热。

每一个清晨不是小苏等宛安就是宛安等小苏，在两个人碰面的时候他的手里总会提着为宛安准备的丰盛的早餐。有时候宛安会在天没有亮就来了，她自己打开小苏家的门，如果小苏还在熟睡那么她就扒在床头看着。

等小苏醒来的时候宛安却睡着了。

然后小苏就骑着单车载着宛安去学校。就像当初那些纪念还没有离开的日子，宛安紧紧的搂着小苏，看着旁边的树影快速跑过去。

“我想永远这样。”

小苏说：“恩。”

“毕业了，你带我离开这里可以吗？你、我，只有我两个人。”

“可是我比你低一年级呢。”

“大四后我可以在学校附近找个工作，养你一年。”

“好，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就是每天这样的早晨，反复憧憬着未来一起的梦。

也许未来的日子会很好，也许就像小苏说的那样，离开这里会生活的更好。

虽然两个人也会吵架，但是吵架到高潮的时候小苏会一把搂住宛安，然后只能听到宛安在他得怀里轻轻的啜泣，而胸口被眼泪浸湿了一大片。

很快，彼此又会好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们都从来没有想过是谁的对或是谁的错，于是日子就这么安静地摊落在空白的纸张上，等待两人用画笔涂上色彩。彼此的梦想一点一点燃烧着这个这个古老而沉默的城市。干净嘈杂的大街上充斥着甜美的味道，最后看着汽车呼呼地开过去，小苏骑着单车带着她追过去。

那些疾驰而过的时光就像是汽车排出的尾气，随着空气被吸进每一个人的生命里......

那些年，被风吹过的巷弄。

那些年，巷弄里吹过的风。

2012年，20岁，是曾经相约好的一起逃亡的年纪。

为什么？你要选择独自远行？

......

午后的阳光，倦怠，慵懒。

季落和夏皓倚靠在树干旁边，坐在树荫下面，眼前时不时的有好几道影子划过。阳光从很高的云头照向下面的操场，将人影拉得很长很长，那些漂浮在云头的光芒神秘而不可测，它们好像有着一种莫大的力量，让时间从年轻的脸庞上慢慢地爬过去。

于是，明与暗有了分明。明的是青春的色彩，暗的是蜕变衰老后粘贴在表层的残皮。

风从北方吹过来，好像依然含着北方的气息，北方的树北方的雨和北方的阳光。可是北方，到底是多远的方向？

下了火车，坐上公交，浏览这座小小的城市。

风声席卷，草长莺飞，拂堤杨柳。

最是难忘的就是茂密的香樟。

2011年的夏天。大致是6月的份的日子。

有些埋在记忆深处最美好的事情就发生在这个季节里。像是昨夜刮了一场台风，第二天的天空干净如洗。只剩下彻底的纯粹的苍白色调，光线张狂四射，仿佛有人用放大镜把阳光放大了几百倍。

放射开来的，无比刺眼的白光。

有作家说，阳光下灿烂，风雨中奔跑，相遇是很奇妙的事，请一定做好准备。人生旅途中你很可能会突然遇见这么一个人，他扰乱你心湖、打破你平淡的生活，让你的世界从此变得不同。

他们就相遇在这样的午后，七月阳光下的他，光芒四射。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就坐在这一棵树下。他在踢足球，又好像是打篮球。”

“应该是足球吧。他不常打篮球的。”夏皓打开冰可乐喝了一大口。

季落惆怅地说：“很久的事情了。”

“那个夏天很热很热，就在这里，一只球突然飞过来，是他帮我接住了。”说着她倒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流云，不再说话。

夏天里的天气永远都是那么炎热。太阳仿佛比以往要大很多，地面是一个被火炉烤得发红的铁片，所有的人都安静地躲在香樟树的树荫下......

当时......

“哇，那么多的香樟树。”旁边的朋友拉着她，就像是从未见过一样，一路兴奋地又蹦又跳的。

季落也觉得新奇，好像这里所有的学校都喜欢种下香樟树，这个城市也是这样，被香樟树淹没，如果从上方俯视城市的话，会看到一片绿色。

季落感慨了一句，“以后就要在这里学习生活了。”

“季落，你会在这个学校谈恋爱吗？”朋友偷偷地瞄了瞄刚刚从身旁走过的帅哥。

“你想谈啊？你想谈可以谈啊，我是不会谈的。”

“不要不要，我才不谈，我可不敢，我妈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季落打趣：“你妈妈和你隔着那么远呢，而且我不会对她说的啦。”

朋友嘟了嘟嘴，“我妈妈说好看的男的都是骗子。”

旁边走过的情侣齐刷刷地看向他们，吓得季落心里一惊。那些眼神像是在嘲笑她俩是乡里来的姑娘。季落恨不得和他们理论，可是被朋友制止了，在陌生的地方最好不要惹出事情。

这个城市和这个校园对季落他俩来说是那么新鲜。刚刚开学的第一天并不上课，她两就这样一直在学校里逛，走了一遍又一遍。

时间就这样偷偷的从脚下从指间飘过去，没有一点声息，也不曾被人发现。

食堂里空空淡淡，甚至都可以听到金属饭盒碰撞的声音，可怜到只有三三两两个男生懒洋洋地坐在桌子上。季落把饭盒递进窗口，过了很久打饭的阿姨才递出一碗已经没有热气的饭来。

身旁站着一个长得很清秀的男生，她和他无意间对视的时候，他对她微微笑了笑。

少年安静地坐在一旁东张西望。

沉默的脸上铭刻着年轻时代特有的冷峻，但不觉得可怕。

他从季落身边走过，风中带过一股香皂的清香。

Thesummersolstice.墓志铭.等待，王子

那天我从你身旁匆匆而过，就像是夏日的气息夏了夏日。

你沉默的脸上刻着孤独的痕迹，你又在等待谁迟来的告白。

年轻的年代里苍白的背影，你就是童话里的王子。

王子王子，你是否已经拥有了穿着白裙的公主，你可曾发现王子的背后还站着等爱的灰姑娘。

我不是公主，于是我总是在等待我的王子。

仓皇的季节里谁牵着谁在阳光下漫步，知了唱起的是黄昏里单薄的歌曲。

谁也不知道他的孤独，谁也不知道谁成了王子的公主。

......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