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慢 第十五章 结识

沐筱筱追到门外，却不见了人影。她轻声喊道：

“方师哥，你在哪？方师哥？”

前后找了遍，回到当铺门口。有些颓然：

“唉，方师哥定是落了难，否则也不会当掉腰牌。怎的我想让他拿些钱去花，他又不要？”

“是了。从这里御剑到天墉城就半天，方师哥不愿回去，肯定有难言之隐。我是天墉城的人，他不好跟我多说。”

只得将三锭元宝放回了口袋。摸了摸头发，有些失落。但想过两个月就花钱把发钗赎回来，就不那么难受了。

忽见一个站在不远处，脸上惊喜溢于言表。沐筱筱喊道：

“张师哥，你来啦。”

张明轩满头大汗，找到了师妹，才松了口气。放在别人身上，他必定大加责备，可面对沐筱筱只是苦笑道：

“是啊，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抬头见是家当铺，微皱眉头。他天墉城何等富有，哪里会典当物件？沐筱筱捧着钱包。

“张师哥，这里是一千七百两银子，你拿去吧。”

张明轩诧异间，注意到师妹头上的珍珠发钗不见了，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沐师妹，你看我这个做师兄的，害的你把最喜爱的发钗典当了。不过你放心好了，菩提寺那边我自有办法，我跟你去把发钗赎回来。”

沐筱筱道：

“咱们没了银子，你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变出银子来。等办完了事再来赎也一样。我回去跟我妈妈说在路上掉了，过几天再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

家里有很多不戴的首饰，随便取了几件就行了。没人知道的。清惠大师是得道高僧，就算不喜财物，可我们总不能买了便宜礼物敷衍，也免得天墉城被人小看了。

再说我缠着爹爹妈妈下山，于你总是个麻烦，我怎么会什么都不做？”

张明轩忙道：

“哪里的事？你千万别这么想。掌门真人与陈师叔让你随我下山，是信得过我。何况沐师妹剑法精深，我从来没当沐师妹是个麻烦。”

沐筱筱捧着钱包。

“张师哥，你要是不拿这银子，依然当我是个麻烦，我现在就会天墉城去。”

张明轩听她这般说，只得接过银子，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沐筱筱轻笑，见他一人：

“刘师哥呢？”

有了这些银子，着实了却心中一件大事。张明轩此时心情舒畅，也不再气恼刘灏，和沐筱筱并肩往回走：

“我们分开找你，他往南走了。不管他，咱俩先回客栈去。你晚饭还没吃吧，饿不饿？让厨子做一盘莴笋送上来如何。”

沐筱筱脸上一红：

“这件事不怪刘师哥，是我骗他的。你别骂他。”

张明轩笑笑。

“我说笑呢。不过得让刘师弟长点记性，否则以后怎么单独外出办事？”

“我俩都第一次随你出来，许多事自然不明白。大师哥，你就别责怪刘师哥了。”

“听你的，他回来我不骂他就是。”

直到天蒙蒙亮刘灏才回来，他的确拼尽全力的找了，但如何能够找得到？在客栈外徘徊了多半个时辰，不敢进去。生怕大师兄没找到沐师妹，又要挨一顿骂。

回头见客栈外的墙角坐着个人。微微阳光下，衣衫褴褛。起初他也没在意，不一会儿肚里咕咕的叫。

他傍晚刚吃了几口饭菜就发觉沐筱筱不见了，现在着实饿了。盛夏时节，天亮的早。

街上正巧过来个挑担卖饼的小贩。刘灏取出一小块碎银子，买了几个烧饼。

刚要咬下，一瞥见墙角那人，心有不忍，坐在一旁。那人虽然头发胡须很长，面容上看年纪不大。将包饼的油纸摊在地上。

“兄台，你饿了吧。咱们一块吃。”

那人正是杨湛。他知沐筱筱纵然不是天墉城的人，也必定与天墉城有很大的关系，就偷偷跟了来。

他昨天下午才随商队进城，至今滴米未进。见了烧饼，咽了口吐沫。刘灏若是单独拿出两个烧饼给他，在那份尊严之下，必定会硬着头皮拒绝。

恰恰刘灏要俩人一起吃，那便完全不同了。这才点头道：

“多谢了。”

他拿起个烧饼大口咬落。刘灏见他吃的香，很是高兴，混忘了弄丢师妹的烦心事。也开始吃起来。

两人吃了东西，刘灏抬头望望天边那红色的云彩。

“天快亮了，这位大哥准备去哪？”

杨湛沉默片刻，刘灏忙道：

“是在下冒昧了，还请见谅。”

杨湛侧过头来。

“无事，我就是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去哪。”

刘灏见他眼中闪闪，后背长剑更是隐隐泛着微光，立时觉得杨湛定非常人。忍不住问道：

“这位大哥，想不到我们是同道中人，那柄剑能给我看看吗？”

杨湛觉此人心地善良，何况天墉城的东西他从未在意，当即解下来递给了刘灏。

刘灏刚握在手里，透着剑鞘感到一阵清凉。他小心的将剑拔出，一袭白光喷薄而出，耀人眼目。刘灏揉揉眼睛，只见剑身水波荡漾。

看得他艳羡不已，爱不释手。杨湛见他这般喜欢，又对刘灏颇有好感，若不是身怀大仇，早就开口送他了。

只是自己从没与人动过手，心中没底。他想多一件兵刃多一分胜算，背了长剑，挂了弯刀，靴子里还插着匕首。

全副武装的出了大漠，要去与天墉城为难。

他在敦煌半日，尽是势利小人。沐筱筱或许算不上，那也是见了玉牌之后才决定相助。

唯独刘灏能对自己这般落魄之人平等相待，毫无那种高高在上，低眼看人的神色。他胸口一热：

“既然阁下喜欢，就送给你了。”

刘灏大惊，转而笑笑：

“送给我？别拿我开玩笑了。”

“这剑对我来说也没太大用处，我见你识得此剑的价值，在我手中岂不是要埋没了？”

刘灏苦笑。

“我哪里识得？这样的仙剑，任谁看到都知不可以价计，何况我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这位大哥，你只是暂时碰见些难事，但总会过去。这剑在你手中，比在我手中强上百倍。”

说完将仙剑收回剑鞘，递给杨湛。杨湛不接。

“我吃了你的东西，本想回赠你点什么。怎奈身无长物，这剑既然喜欢，收下何妨？”

刘灏坚辞道：

“不敢隐瞒，在下的确喜欢这剑。可怎能因为几张饼，就要这等神器回赠？”

“我重你为人，岂是几张饼的缘故？若是我不看重之人，纵许我万两黄金，又算的了什么？”

刘灏心情激动。

“要是大哥真看得起我，不用赠我仙剑，咱俩交个朋友如何？”

杨湛听他这般说，只得接过仙剑，系在后背。

“求之不得，在下姓杨名湛，今年二十二岁。”

刘灏大喜，跪倒在地。

“在下姓刘名灏，十九岁。见过杨大哥。”

杨湛扶他起来。

“刘老弟，你好。”

刘灏站起身，心中激动。

“咱们交了朋友，得有酒喝。小弟请大哥喝酒。”

他快步走到客栈门口，推开大门，要跟小二买酒。小二正打酒，张明轩下楼来，与刘灏一个照面。刘灏满脸通红，躲是无处躲了，硬着头皮上前。

“大，大师兄起的真早。”

张明轩初见他脸上带着微笑，略微诧异。

“你笑什么？找到沐师妹了？”

刘灏最怕问出这件事，低头支吾道：

“没，还没。”

“那你怎么就回来了？”

刘灏不知怎么回答。店小二捧着一小坛酒。

“客官，您要的酒来了。”

刘灏暗叫糟糕，无奈接过酒坛。

“大早上的你买酒来做什么？”

“那个，我，也不是，那个什么，我有点口干，想喝点酒降降火。”

“口干喝酒？你听谁说口干喝酒管用？师父跟你说的？”

“不，师父没跟我说过。师父自己喝酒，却从不让咱们喝酒，大师兄，你是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你长这么大没喝过酒吧，现在忽然买酒喝，到底碰见什么事了？跟我从实说来，不可隐瞒，否则别怪我动手揍你。”

沐筱筱站在楼上：

“张师哥，你答应我不骂刘师哥的。”

刘灏看见沐筱筱，喜道：

“沐师妹，你，你回来啦。”

沐筱筱微微一笑。

“昨晚我就回来啦。你是找了我一晚上吗？都是我的错，刘师哥辛苦你了。”

刘灏拍拍胸口。

“不辛苦，不辛苦，回来就好。是我没照顾好你。”

张明轩正色道：

“你到底买酒做什么？”

刘灏见沐筱筱平安无事，放下了心。也不隐瞒：

“大师兄，我交了个好朋友，比我大了三岁，人很是好，正好给你介绍认识。”

边说边往外走。张明轩微皱眉头，跟了上去。客栈外空无一人，杨湛已不知哪里去了。

刘灏茫然：

“看来杨大哥独自走了，我说买酒请他喝，怎么一个人走了？”

张明轩了解这个师弟，知道绝不是说笑，他必定见过那个杨大哥。但世上险恶，还是叮嘱道：

“外面什么人都有，别随便交朋友，万一碰上坏人，以你的性子定会吃大亏。”

刘灏连连摇头。

“不对，不对。杨大哥不是坏人。”

“如果从外表就能分得出好人坏人，那世间还哪来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师父的话你常记在心里，凡事小心在意，放人之心总是要有的。”

刘灏呆呆望着行人三三两两的街道，自己马上要离开敦煌，片刻相逢，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三人吃了早饭，去马市重新买了三匹好马，取道东南。他们不急不缓，十几日后进了京畿道。

沐筱筱和刘灏都第一次骑马，很是兴奋。只张明轩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中莫名其妙的发慌。

直出了河西走廊，再走两天就到国都长安。天子脚下，自不会出什么岔子，多多少少的安定了些。

当天傍晚忽然大雨滂沱，毫无防备，片刻就淋透了衣衫。张明轩始料不及，几人沿路策马奔走，始终不见市镇。偶尔闪电划过，瞬间照亮四周。光亮渐逝，刘灏指着前方，喊道：

“大师兄，好像有座道观。”

张明轩也注意到了。只是距离数丈，雨夜看不真切，隐隐是座宅子。要说是荒废的道观也像极了，不过望不见灯火，该是无人居住。

“咱们过去避避雨，休息一夜，明天雨停了再走。”

待奔到门口，张明轩顺着望去，斜挂在门楣上的破匾额上赫然写着“义庄”两个字。

电闪雷鸣下，棺椁，白布，挽联伴着风雨，忽明忽暗，更显得阴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