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志 第十六章：忽若风吹尘

文叔归默了默，“她没事就好。”文叔归话语顿了顿，指着墙外道：“城中百姓受难，我怎可坐视不理？他们今日屠了东城，明日便是南城，再后日将是整个长安城……”踏月抱臂道：“好啊，你想怎么做？”文叔归道：“擒贼先擒王，既然祈弘不能动，其他几部首领总能动吧。”踏月一叹，“好，我帮你。”

段由进了屋子，就见地上躺着一个被粗麻绳缚着的男子，成律嘴被堵着不停地向段由摇头。段由刚一皱眉，脖颈上已经多出了一把利刀，一道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敢多说一个字，立时便要了你的命！”段由没有动，随即便觉身后有人用麻绳缚住了他的双手双脚。这时门外传来副将的声音，“将军，用膳了！”

脖子上的刀一紧，段由的脖子上立时被划出了一道血痕，段由朗声道：“我还不想吃，先放着，我想吃的时候再叫你们！”“是！”门外的人退开了。段由转而低声问道：“这位好汉，你想要什么？咱们坐下来慢慢说。”“我不想要什么。”身后的人咬牙道：“我只是想问一句，你们难道没有妻子儿女吗？抢了钱财还不够，为何要滥杀无辜！”

段由道：“这位好汉误会了，我们一开始并没有想杀他们，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也是自卫而已！”身后的人重重一脚踢在段由的后膝上，段由的脚一阵剧痛，呯嗵跪在了地上，身后的人似乎十分愤怒，“一派胡言！整个东城都被你们屠了，说什么自卫，那些百姓根本手无寸铁！”

段由忍着痛道：“我有劝阻过他们，但是当时的场面太过混乱，我根本阻止不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好汉便是现在杀了我，也挽救不回来了。”突然一只手用力地掐住了段由的双颊，然后将一粒药丸扔进了他的嘴里，又一抬他的下巴，让他将药丸给咽了下去。

身后人道：“这是穿肠毒药，若你不按着我说的话去做，便叫你绞痛而亡！”段由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叫你们的人立刻放了那些被抓的女子，放他们出南城门！”段由道：“没回题。”“还有……”身后的人又道：“让你们的人立即退出东城门！”“这……”段由道：“军队部署之事，皆由祈将军说了算……”“少罗嗦！”脖间架着的刀一紧，“敢说半个不字，立时叫你生不如死！”“好！”段由道：“我答应你们，可是，你得先放开我。”

身后人依言解开了缚着他手脚的绳子，段由支起身子转身一看，却只见一蒙面男子立在他身后，他奇怪地向四处看了看，方才应该明明有两个人的。蒙面男子目光一寒，“看什么！还不出去下令！”段由垂眸，“是，好汉可要跟我一起出去？”蒙面男子道：“我若跟你出去，你好让人拿住我是吗？反正我也不怕你耍花招，第一，我有人质在这儿，你敢耍花招，我便杀了他；第二，你服了毒药，半个时辰之内我没听到动静，你就休想拿到解药！”

段由应声，“好，我这就去办。”说着，段由大步出了屋子，又将门缓缓关上。待段由走远了，踏月现身看向文叔归，“你自己小心。”文叔归颔首，“你好好看着他，千万别让他耍花招。”踏月应声，转眼又消失在了眼前。文叔归看了一眼地上的成律，心中只盼着事情能够快些结束。

踏月隐着身跟在段由的身后，只见段由缓步走出院子，朝门外迎来的两人叽哩呱啦说了一阵，然后两个兵卫便跑开了。踏月心中暗叫不好，忘了让这段由说汉话了，踏月咬了咬牙，现在还不是暴露自己的时候，于是他转身回了屋子。

文叔归一见踏月回来，奇怪道：“怎么了，不跟着那段由？”踏月道：“别说这么多，我先带你出去。”“为何？”踏月携着文叔归来到了后院外，“你快回征西府，我来对付这段由，我随时都能跑，你目标太大了。”说完，踏月便消失在了眼前。文叔归心中莫名一阵不安，很快，就听见杂沓的脚步声渐近，文叔归只得快步躲入了可以藏身的地方。

踏月返身来到段由身旁，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竟敢耍花招，我先要了你的命！”段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脖颈又一阵阵发痛，正在惶惑间。院外有一布衣男子走了进来，见状，手上立即扔出一物快速地向段由击来，“何方妖孽！竟敢如此猖狂！”段由见一物飞来，下意识地往下一蹲，那东西正中踏月。

踏月抱着肚子侧翻在了几步之后，眼见那布衣男子仗剑追了过来，踏月连忙爬起身跃上屋顶，然后又跃下了屋子，布衣男子也跟了上去。后院之外的文叔归只见受伤的踏月被一男子紧追着逃了出来。文叔归心中一急，正想追上去，忽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拦在了那男子身前，踏月回头看了一眼便飞身跑开了。

文叔归惊讶地看着那两人交手，但见踏月已经跑开了，文叔归也连忙另寻路径跑开了。待回了征西府，文叔归四处找寻踏月的身影，最终在一间废弃的小屋里见到了面色苍白，浑身是血，显然已经晕厥过去的踏月。文叔归正焦急间，就见之前出手的黑衣男子推门而入。

黑衣男子蒙着面，又逆着光，文叔归看不清他的模样，不待他说话，黑衣男子二话不说，上前就给了文叔归一脚。文叔归抚着心口跌坐在了地上，就听黑衣男子气愤道：“刘忘！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吗？本来祈弘已经与段由谈妥，只收财物，不屠人命！就因为你这一举动，长安城是真的要完了！”男子一说话，文叔归就已经知道此人是谁了，再听了男子的话，他更加诧异地看着男子，随即就听墙外喧嚣声四起……

文叔归怔怔地瘫坐在了地上，黑衣男子没再理会他，来到昏迷的踏月身旁，先是给他喂下一粒药丸，随即摸上了踏月的手脉，似在将内力传输给踏月。不一会儿，就听踏月咳嗽出声，踏月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黑衣男子道：“段由那边……”

黑衣男子淡声道：“已经在屠城了。”踏月一叹，没有再说话。黑衣男子起身道：“我能帮你们的就这么多了，再惹出乱子，你们就自己兜着。”说着，黑衣男子快步出了小屋。踏月看了一眼文叔归，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公元306年五月十四，祈弘奉晋惠帝返回洛阳，帝乘牛车，公卿跋涉。六月初一，帝达洛阳，复羊皇后后位。六月十六，大赦，改元光煕。

十月，成都王司马颖被害。

十一月十八，惠帝司马衷崩于显阳殿，时年四十八。史书云司马衷因食饼中毒而亡，又言或为东海王司马越以酒鸩之，传闻亦有言惠帝实为皇太弟司马炽所害。

十一月二十一，皇太弟司马炽即帝位。

十二月，河间王司马颙被杀，绝嗣。八王之乱就此结束，东海王司马越成了最终的赢家

公元307年，司马炽改元永嘉，大赦，除三族刑。太傅、东海王司马越辅政，独揽朝纲。西晋也已经走向了末路，很快便会开启东晋十六国，历史上有名的混战时代。

踏月将桃木剑摆在了吴仲希的面前，一叹道：“叔归他说，他既没有脸再说自己是山阳公之后，也无脸再来见你，道术，他更是不配再学下去……他是我趁我熟睡的时候走的，我也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我怕他想不开，也在附近找了找，但都没有找到。”

吴仲希看着地上静静躺着的桃木剑，道：“这样也好，让他静一静。”踏月道：“陛下已经……驾崩，皇太弟成了新帝。”吴仲希颔首，“我知道。”“陛下临终前让叔归带话给你，叔归又转而要我带给你。”踏月道：“陛下说，秦王那日和你说的话，他都知道，他说，这也是他想说的，让你多多保重自身。”

吴仲希颔首，“我知道了，陛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踏月道：“长安被攻陷之前不久，陛下的爽灵魂便已归位，陛下亲眼看着长安生灵涂炭，却什么都做不了，心中十分抑郁。加之过往的种种，他全都记了起来，又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近，所以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回到洛阳的时候，陛下几次与东海王冲突，东海王便……”

踏月一叹道：“但在我看来，陛下早已有了求死之心。还有新帝，虽然心中难过，却一边要应付东海王，还要一边面对早已一团糟的朝政，我看如今四处都不太平，他的日子不会比陛下好过。”吴仲希看向了远处的天空，“踏月，我知道的，不是什么天命，而是，我知道这一切一定会发生。对于陛下与皇太弟来说，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踏月看了看四周道：“仲希，我也想留在这儿。”吴仲希看了一眼踏月，“行啊，不过这话，你不该对我说，而是我师傅。”“促希！”踏月抖了抖身子，“你那个师傅，我光是看看都害怕，简直比你的师兄还有气势，我这不都是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才来的吗？”

吴仲希拿剑起身，径直向回走，“你有胆就跟来，若无，还是快快离开吧。”踏月在原地跺了跺脚，一咬牙道：“好，跟就跟，谁怕谁，我就不信了，你会忍心见死不救！”说着，踏月便跟上了吴仲希。吴仲希看了一眼踏月，一笑，随即低声唱道：“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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