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志 第十三章：回山

“师傅！”吴仲希向着背对着她的男子深深拜了下去，“徒儿本不该违背师命，擅自回山，但徒儿心中有所疑惑，还请师傅解答。”良久，男子的声音响起，“说！”“徒儿下山后，遇到了伯玄师兄。”吴仲希抬首看了一眼男子的背影，“师傅道行高深，为何不肯入世济难，而要隐居在此？究竟是知道了所谓的天命，还是有其他原由？”

无名缓缓站起身，转身看向了吴仲希，“所谓天命，亦是人由，人力或可为，或不可为。晋国气数，你师兄是祸手，也非祸手，人心有善亦有恶，你怎知他究竟是行善还是行恶？所谓的天数，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否则，你就不会这样回来了。”

吴仲希默然，无名道：“你师兄有他的执著，你与他不同，即日起，就留下来静心修练吧。”无名向屋外走去，吴仲希直起身转头道：“司马氏固非人主，但天下百姓何辜？难道也要坐视他们遭受无辜屠戮吗？”无名顿住脚步轻轻一叹，“痴儿，就算你出手了，事情一样不会改变，这人由，不只你，还有他人，要说无辜，你又怎知，这世间之人，谁更无辜呢？”说完，无名大步走了出去。

“殿下！”文叔归向河间王司马颙禀道：“东海王如今兴兵谋乱，不过是借着殿下将陛下安置在长安为借口，只要殿下将陛下送回洛阳，东海王便失了仁义，到时人心离散，兵祸自解。”“你放肆！”司马颙身边一人道：“你如此说，是在指摘殿下奉陛下回长安，是不义之举吗？”

“小人并非此意！”文叔归向司马颙一揖，“殿下，自陛下登基以来，几经战乱，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朝中更是丧失了不少栋梁之材，长此以往，人心不稳，国祚堪忧啊！东海王也好，成都王也好，到底都是一家人，就算有何争执，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啊！”

司马炽一揖道：“叔祖，文法师所言不无道理，如今长安城中谣言四起，京兆郡更是陆续出逃了不少人。叔祖，所谓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如今战乱一起，民不安居，食不裹腹，人心四散，又谈何稳固国祚呢？”

司马颙道：“并非我不为天下生民作考虑，只是东海王其人狡诈成性，就算我愿退让，其也未必肯信守承诺。当日他私起兵祸，累得陛下受伤，陛下不计前嫌，册其为太傅，与我同辅朝政，可他不但拒诏，还暗中在徐州私结力量，以蓄反攻。如此兴战好利徒，怎可与之相谋？我一身事小，陛下之身事大，倘若万一，我身死之后还有何颜面去见高祖、武帝？”

“殿下不必担忧。”一四十余岁的男子走了进来，向司马颙一揖道：“臣下尚有十万精兵，可安全护送陛下回洛阳，到时再下旨让成都王先返回邺城，而殿下则亲自镇守关中，到时无论是东海王，还是其他人，都不能再作无义之举，随意兴师，如此，天下可安。”

“右将军此言谬矣！”司马颙身边的人道：“先不说以十万之数能否抵挡得住东海王之徒，便是那成都王也是一样的狼子野心，到时关中微弱，洛阳与长安一样难保！右将军此举，根本是在陷殿下于不义！”“殿下！”男子还想再说什么，司马颙已经摆了摆手，“此事，容后再议。”

司马炽向文叔归摇了摇头，文叔归只得跟着司马炽出了大殿，待下了台阶，司马炽转身向大步而下的男子一揖，“张将军，辛苦了！”张方朝司马炽一揖，“殿下言重。”两人并排往前走去，司马炽道：“我觉得将军之言甚为妥当，只可惜叔祖身边尽是些奸险小人，将军还当多加防范。”

张方长长一叹，“张某本是一粗下之人，得蒙河间王不弃，多加提拔，才有今日之富贵声名，张某身死何惜？为河间王不听张某之言，只怕将来悔之晚矣！”司马炽道：“将军如此忠心，想来叔祖定会多加考虑，但……”司马炽凑近张方，低声道：“将军若是真心为主，不妨用些非常手段。”张方皱眉看向司马炽，随即退开两步，一揖道：“多谢殿下善言，只是张某一介粗人，实在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在下告退！”说完，张方便大踏步离开了。

文叔归看着毫无礼敬之意的张方的背影，再看向了脸上没有丝毫介意之色的司马炽，心中不禁一叹，皇太弟虽是河间王一手提拔，但河间王对其也不过是泛泛之情，河间王连亲信张方的话都不听，又何况是皇太弟司马炽的呢？司马炽看向文叔归，“文法师不必丧气，如今事情还没有到最糟之时，或许还会有转机。”文叔归向司马炽一揖，“殿下说地是。”

文叔归的目光投向了南边的方向，已经过去了三月，不知她，过得可还好？不过有踏月陪在她的身边，应当无碍。文叔归转而轻轻一叹，她一定怪责自己没有陪着她吧。仲希，不知此生，是否还能再度相见？

低低的箫音在耳边响起，吴仲希沉气收功，缓缓向箫音响起处走去。待来到院子里，就见一三十余岁的女子坐在阶上。见吴仲希进来，女子放下了木箫，一笑道：“练完功了？过来坐。”吴仲希依言在女子身边坐下，此女名甘棠，吴仲希没来青城山之前，甘棠便已经在师傅的身边了。至于该怎么给甘棠定位，吴仲希也不知道。

甘棠称师傅为先生，既不像是朋友，也不像是恋人，但吴仲希知道，甘棠是喜欢师傅的，可十数年过去了，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是停留在原地。甘棠看着吴仲希道：“在想什么呢？你这次回来，似乎多了许多心事。”吴仲希看了一眼屋内，“师傅呢？”甘棠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时而消失几天，也不知呆在山里哪个角落做什么。”

吴仲希垂眸道：“我还以为师傅会立刻赶我下山。”甘棠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师傅是口是心非，他那里屋里可还为你点着长明灯呢。”吴仲希诧异地看向甘棠，甘棠道：“有几次，你那长明灯都要熄了，你师傅脸色立刻就变白了，好在，你没事。”吴仲希道：“师傅的心思，太难猜了。”甘棠转回目光，颔首道：“是啊，我也猜了二十多年了，可是还是猜不透。”

“对了。”甘棠道：“听说，你这次下山见到了你的师兄伯玄？”吴仲希道：“是，棠姨，能跟我说说伯玄师兄的事吗？”甘棠道：“你师兄一直是你师傅的忌讳，所以前以也不敢对你多提，既然如今你都见过了，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八岁的时候被先生所救，来到山中就见到了你的师兄伯玄，他与我差不了多少年岁，那时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岁的小鬼头，可是却十分聪慧，也十分知事，与你小时候一般无二。”甘棠道：“你师傅真可谓是倾尽所学，伯玄也学得很快，但是六年之后的某一日，伯玄就突然消失了。你师傅也没去找他，我若稍稍提及，你师傅便大发雷霆，从此，我也不敢再犯他的忌讳了。”

甘棠一笑，“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虽然你师傅从此都不愿再提及伯玄，但我感觉得到他并不恨你师兄，而且心中还隐有牵挂，就像你一样，当日他虽然狠心将你赶下山，其实心中十分不舍，好一阵时日，你师傅都不敢进你的屋子。再后来，每隔一段时日，你师傅就会进你的屋子里坐上一阵，我知道，他是想你了。”

吴仲希一笑，她还真不知道原来从小到大对她这么严厉的师傅竟是这样一个感性的人。“终于笑了？”甘棠伸手点了一下吴仲希的脑袋，“你和你那个伯玄师兄真是有得一拼，你从前好歹还在我面前笑笑，这次回来，愣是笑都不笑一下了。你师傅虽然不苟言笑，却不代表他不想看到你们笑。”

甘棠转而一叹，“仲希，我知道你这次回来心里有事儿，也有许多未解之惑，但你师傅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他并非绝情之人，我想，只是时机未到，待时机到了，他自会告诉你一切。”吴仲希点头，“我明白了。”

仗终于还是打起来了，司马越组织的力量势如破竹，平息战端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司马炽之前虽屡劝张方为大局着想，早送司马衷回洛阳，可张方却不想背叛司马颙，而司马衷除了害怕战事，害怕颠沛流离与饥饿，什么意见也听不进去。

张方领十万精兵屯兵霸上，按兵不动。朝中内部不断有人诋毁张方，司马颙一开始还是度态明朗，置之不理，但等到司马越的请和书一到，司马颙就开始左右摇摆了。司马越遣人游说司马颙先送惠帝回洛阳，然后他与司马颙分陕而治。

文叔归看着殿中众人争论不休，不禁冷笑，再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司马越会在此时与司马颙和谈？司马越唯一顾忌的不过是惠帝司马衷而已，到底他是打着迎帝归洛的旗号开战的。一旦司马颙将司马衷送回洛阳，司马越岂会容他在关中逍遥？

司马颙最终犹豫不决，此事暂时歇议，文叔归跟着司马炽回了东宫。两人刚坐下，便有属下官吏进门匆匆禀道：“殿下，宫中传来消息，刘刺史被破，河间王已经下旨斩杀张将军，请和东海王！”

文叔归心中震惊，司马炽沉默良久，转而朝文叔归一揖，“叔归，这段时间，你为了平息战端，劳心劳力，我都看在眼里，也感激不尽。只是如今刘乔战败，只怕洛阳也不保了。大局已定，长安如今危弱累卵，随时倾覆，我遣人送你出城吧。”

“我知道是谁害死了我的父母，我知道陛下就快死了，我也知道皇太弟会不得善终，我还知道明年的长安会有几万人惨遭屠戮……”想起吴仲希的话，文叔归定了定思绪，向司马炽拜了下去，“殿下，小人既回了长安，就没想着再出去，只是城内百姓无辜，还请殿下设法为他们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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