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14 相思成灰（1）

日落西山之时，紫嫣照旧打扫。渐扫渐行，快到揽月亭处时，远远见到亭子里站着一个清瘦身影。紫嫣抚一抚额前微汗的发，心没来由就变跳得快起来。

她有些忐忑过去，青因远远已见了她的身影，这会子看她进了亭子，便拍一拍身边的食梦驹，小家伙扬起头来，鼻子动了一动，看看走过来的紫嫣，打了个响鼻，转头跑出亭子，自去寻食。

紫嫣过来，轻声唤道：“仙君？”

青因微微一笑，扬扬手：“坐罢。”

紫嫣站着不敢。她不过一介小仙官，青因却是高高在上的仙君，虽然夜夜里打这边过，却总归不大熟识，一时气氛便有些僵。

“紫嫣……”，青因也并未坐下，低头看了默默颔首的紫嫣，抬眼望向茫茫夜空，似在唤她，又似在向穹穹苍宇中寻找什么。声音听起来，竟憔悴得有些凄伤。

紫嫣被这一声叫得心肝颤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听见这一声，就心绞做一团样的不舒服，脚几乎站不住，连忙扶住了石桌。

青因却又恍过神来了，依旧是温润如水，一双清亮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只因我一位故人，名字与你相仿，身形又有些相像，我难免有些伤神。这黑漆漆的夜里，我已不知一个人，安安静静走过几千遭，也有些厌烦了，便想停下来，找个人说会子话。”

紫嫣低低伏了一礼，才坐下来，心里头有些好奇。不知道梦夜仙君的故人，是个什么人?看他的样子，只怕常常的忧伤，都与这位故人相关吧？这个情形，又岂止是伤神呢？

青因也坐下来，从衣中取出个小小的白色锦袋，月华如水投进亭子，但这白色锦袋有些奇异，虽无月光照在上面，却有淡淡光华，放在石桌上时，映出一片光晕，如月光一般。

青因从袋中取出一个白玉的酒壶，约摸尺高。又取出两个青瓷杯盏来。手一抖，从里面又滚出几个果子来。翠绿是青苹果，粉的是蟠桃，鲜红的，乃是几个大的樱桃。

这个倒不稀奇。紫嫣虽然自己没有，但知道这些宝袋，看起来巴掌大小，却是连一座山也能容得下的。

青因摆好了，伸出手来倒满了两杯。

清淡而醉人的酒香便在揽月亭是溢满开来。

紫嫣却看着青因刚倒酒时拢起了袖子的手，那样的白，却那样的瘦，青筋毕现。

紫嫣脑中冒出一个词，形销骨立。随即心里涌起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直冲上鼻头，令她眼睛立刻就酸起来。

也不知这奇怪的感觉是自哪里来的。

紫嫣稍动了一动，有些不自然。

青因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放轻松些，若你太拘束，我便不敢在此喝酒，与你闲话。”

紫嫣连忙坐好，回道：“能陪仙君解烦忧，紫嫣荣幸。”

这个话却是真心的。梦夜仙君这样一表人材，却总是默默而独行，忧忧而郁郁，紫嫣真心希望他那眉间一点愁，能淡掉些。

青因端起酒来，向她举了一举：“这酒是世间佳酿，喝完了便再没有了。你可会喝酒？”

紫嫣有些惶恐，连忙端了陪笑：“我平常也学着酿酒，酿好了也尝一尝，会喝一点儿。”

“你也会酿酒？”青因的眼睛亮了一亮。

“不过是雕虫小技，粗鄙不入味的。”紫嫣脸微微红了，忙低了头抿一小口遮掩。这酒入喉，清香甘冽，她竟有恍惚熟悉的感觉。脑子里有一闪而过影像，仿佛也曾这般，端着小小的青瓷杯，低着头抿下一口。

莫非酒不醉人人自醉？

紫嫣心里面臊起来。

青因端起来，将杯中淡绿的液体细细打量，而后长叹一声，一仰头，全倒了下去。

入了嘴也不开腔，闭着眼静静品了一晌，才睁开眼，微微一笑中透着无限惆怅：“果然是越陈越香。可惜酒如故，人已非。”

紫嫣替他满上，试探着问：“不知仙君故人，是个什么样的妙人？”

如何引得仙君如此牵肠挂肚？这话她却不敢问出来。

青因拿了一个樱桃给她，自己也拿了一个，并不吃，只在手中把玩，半晌说道：“我从不与人说起这些往事，但今天却只想一吐为快。说出来，心中大约也就快活了。我也能安心了。”

紫嫣听着这话头有些不对，想要问，青因却并不停，又问她：“你可知静佛殿？”

紫嫣点点头。静佛殿，只为佛前清静，供佛祖冥思并不接迎一众神仙香客，苍松翠柏，长明灯下，青阶石台，是个清幽去处，她也只听说，却从来没有去过。

“我曾在静佛殿修了八百年。与我一同刚成道的，还有一位绝色佳人。那些日子，真是我这一世最快活最难忘也最逍遥的。那时刚成仙，也年少轻狂，一夜酒醉，打翻佛前五千年的长明灯，险些烧了静佛殿，酿成大祸。”

青因喝了一口酒，眼望着天外明明灭灭的星子，眼中有许多的温柔荡漾：“佛袓原要削了我的仙籍，打落凡间，但她在佛前苦苦哀求，愿剥了五百年道行，代我受罚。佛袓便罚我到天庭做那监禁风魔的苦吏，她仍在静佛殿苦修，却迟迟不能得成正果。”

“我每每夜间悄悄去静佛殿，虽然白日里与风魔苦战，撕得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但只要陪她打座，与她闲话，那一点身子外的痛楚实在算不得什么。她心里只一个我，我心里也只一个她，只盼得她早日飞升，我受完那五百年的苦吏，从此便可以朝朝暮暮，形影相随，不离不弃。”

“却不料四百年后的八月十六，我到静佛殿，竟不见了她的身影。她便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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