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仙运 第一百章 如今识尽愁滋味

四月初五。

世界是巨大的，它不会为某一个人而改变。

凡人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仙人们依旧一如既往地修炼。隔玉山也依旧源源不断地产出玉石……

剪月城的西面，是一个美丽的小湖，里面的水依旧澄澈而安静，偶有微风吹来，湖面上才会泛起一个轻轻的皱褶，但不过一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悄悄地降临了，轻轻的寒意飘了起来，溶入水中，溶入风中，溶入酒中……

郑殊拿着一个硕大的葫芦，不时往口中灌入一大口酒。

他头发蓬乱，胡子长得老长，密密的布满了一下巴。他睁着发红的眼，似乎看着静静的湖水，又似乎并不是在看它。

他不敢白天出门，怕遇见相识的乡邻。每当剪月城被巨大的夜幕遮住时，他才像一个幽灵的般，从自己的房中飘了出来，飘向城中的每个角落，飘向他曾经带着紫烟与小郑含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他似乎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叫：“啊——爸，啊——妈。”眼前浮现出一张娇嫩的小脸，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郑殊脸上泛起温馨的微笑，喃喃说了句：“小胖子。”郑含起初半岁里，能吃能睡，长得十分肥胖，郑殊总笑着叫他小胖子，后来虽因肚子不好瘦了下来，但这个外号仍是没改过来，或者，郑殊还是希望郑含仍像当初一般，长得白白胖胖。

郑殊脸上的笑容没保持多久，随即便是一阵抽搐，心中如同一个巨棰撞了一下，痛得不能自已。郑殊忙举起葫芦，喝下一大口酒。

“酒量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郑殊心中突然泛起这么一个荒唐的念头：“因为当你想醉的时候，你总醉不了。”

他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忙急匆匆地往家中走去。推开并未上锁的房门，立刻从书屉中拿出一叠整整齐齐的画纸，一张一张看了起来。

这些都是郑含的画像。

郑殊画技高明，每当小郑含大了一个月，郑殊都会拿起画笔，专注地为小家伙画上几张画像存起来，想要等到小郑含长大以后再拿给他看，父子同乐。郑含十分好动，画像之时总是爬来爬去，没个安静的时候，郑殊画起来十分困难。郑殊却觉得这是人间至乐，从未有半点不耐烦，一张画像往往要画上两个时辰。所幸郑殊乃是丹青妙手，眼观心想，总能画得十分传神。

郑殊一张一张地看了过去，时而微笑，时而怜爱。待最后一张看完，郑殊又将它们叠得整整齐齐，小心放在书屉里，这或许便是这一生最宝贵的财富，须得珍而重之地保藏。郑殊想了一想，又将画像拿了出来，收入储物袋内。

他想再给郑含画上一张，可是，人在哪儿呢？

“两个月了，小胖子又长高了吧？现在能清晰地叫出爸爸妈妈么？也许，能够四处乱跑了？”郑殊叹息一声，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他最后从书屉的最底层抽出一张巨大的画纸，展了开来。

画中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怀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儿。那婴儿张着小口，似乎正在呼喝。

这是紫烟走前一个月时，郑殊带她们母子去湖边踏青时所画。紫烟已微现老态，郑殊凝视着那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泪水纵横。

就是这个女人，从素不相识到偶遇，从偶遇到分别，从分别到重逢，终于结下一段露水姻缘，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可是，这么重要的人，如今却不知身在何方。

郑殊在紫烟走后，想着填上几首词来表达自己的悲伤与思念，可奇怪的是，在浓重的思念与悲伤之中，郑殊却似失去了所有的才华，居然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郑殊睡眠甚少，经常在熟睡之中心中猛的一痛，便醒了过来，然后与紫烟，与郑含的一点一滴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立刻便醒得双眸炯炯。

他很想做几个有关紫烟与郑含的梦，但同样奇怪的是，你越想做，它越做不成。一月之内，所做的梦总是十分混乱，醒后半点想不起来，至于紫烟与郑含的身影，更是在梦中找不到任何踪迹。

随着时间过去，一个月后，才渐渐有关于紫烟的梦出现。

房中的一切，都是紫烟走时的样子，郑殊没有动过半分。所有的器具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郑殊第一次走到紫烟的妆台之前。

他缓缓打开紫烟的铜镜，凑了过去。

镜中依旧是一张年轻的脸，只是已经颧骨高耸，不复当年潇洒模样。眼角边上，有一条淡淡的微纹，鬓上也现出丝丝白色。

郑殊一惊：“我竟成了这等模样！”他长叹了口气，合上铜镜，缓缓站起身子。

忽然脑中一阵眩晕，竟有些站立不稳，郑殊低下头去，只见已嫌宽大的衣襟下摆微微颤动。原来是双腿在发抖。

柳国无双的小乘高手，此刻竟孱弱成如此模样！

郑殊仰躺在床上，感觉生命如有痕迹一般，似乎能感觉出来，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郑殊忽然觉得好累，闭上了眼睛，他想睡觉。

但刚刚迷糊，又是一阵巨痛袭来，顿时睡意全无。郑殊摸着胸口，心道：“疼得久了，这心似乎已复不了原，便是偶尔不曾伤心，还是在痛。好像被人狠狠捏了几次，再也舒展不开，永远是那副紧缩的形状。

郑殊烦燥不安，无法多待，只好又走出门外，向湖边走去……

经过邱大嫂门前时，正见她出来倒水。郑殊想快步走开，不愿让她看见。

不料邱大嫂眼尖，一眼看到了他，慈祥地问道：“郑兄弟还没睡么？”

郑殊只好停下答道：“嗯，睡不着，出去走走。”

邱大嫂看着郑殊，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问道：“紫烟妹子还是没有音信么？”

郑殊极力装作寻常模样，答道：“没有。”话未说完，眼角一热，忙转头走了开去。

远远听到邱大嫂在房中叹气，似乎与丈夫交谈什么……

第一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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