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倾城 第一章 日光倾城

我告诉杨宬说，他之于我就如同灯塔，照亮了我的开始。

杨宬哭了，站起来抱住我。

我觉得他有些矫情，但我没有阻止他这么做。我心里想着他点着脚来够我的肩一定很辛苦，可我绝对没有力气容许他像考拉一样挂在我身上。

呵呵，我知道这想法不过是我自己跟自己开的玩笑罢了，其实是不想让自己感到过分尴尬。

因为我也哭了。好吧，我承认我是一个没骨气的小子。

我还知道，杨宬并不是为我说的这句话掉眼泪的。

午夜的十字路口，灯火辉煌，来往的车辆络绎不绝地开着。在这一座城市里，马路连接着马路，高架层叠着高架，密集得如同迷宫一般错综复杂，好像总是有着生生不息的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我说：“我决定见鲁晏青一面，万事总要有个结果。”

杨宸抹掉眼泪说：“好，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他表情冷静地像一个斯巴达勇士，让我不由得一时语塞。

杨宬是我恋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算起来应该有半年了吧，说起来，我和他的相识是件挺偶然的事。

那时我刚准备上大学，接到录取通知书让我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感到既兴奋又有些害怕。我在网上加了大学里的Q群，里面都是些本专业的学长，我总是喜欢在群里问很多很多问题，从中了解我的未来生活。校园环境如何？专业都学些什么内容？周边有没有好玩的地方？从汽车站到学校怎么走？不知不觉中我和那些从未谋面的学长打成一片，他们玩笑说我是个爱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子，而我也发现他们中有个人总是正儿八经地给我答复。后来我知道他叫杨宬，我猜他是个特老实的人。结束高考后的这段时光真是潇洒，用我妈的话说，我就像一只撒欢的野鸡，自由、奔放、无拘无束，还有……为所欲为，其实我除了经常出去参加各种同学会，偶尔去KTV夜不归宿以外，在家里我基本上就只干三件事：看电影、打游戏、找人聊天。在那一个月里，我几乎看遍了我喜欢的美国个人英雄主义电影、多重宇宙论电影、奥斯卡经典电影，于此同时，我的跑跑卡丁车则从原先的黄星手五指升到了蓝星手四指。我跟杨宬聊天，我说：“学长学长，你真叫杨宬？”他说：“是啊，怎么了？”我说：“告诉你一个事哦，我家就在氜城。”杨宸接不上话，给我回了一个无语的表情，我想象他此时应该额头冒出三根黑线，风中凌乱了。

说到我的家乡氜城，这是浙江东部偏南的一个沿海小城，这里日光充沛，海风习习，气候宜人。人们住在石头砌成的房屋里，走在石头铺成的小街上。沿山脚的山路而上，能见“房屋层层叠鱼鳞，瓦石道道彰渔韵”的景色，别有一番风味。过去的时候很多家庭都是靠打渔为生的，现在发展得越来越多元化了，但整个城里至始至终弥漫着依然如故的大海的气息。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直到我19岁以前我都不曾离开过。

所以去上大学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不过我很高兴，很快我将要去一个大城市，很大很繁华的城市，上海。

当我背起行囊准备出发的时候，我爸妈这才意识到在他们的严加看管下我长大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臭小子，不会烧饭、不会做菜、不会自己照顾自己。他们正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接上话茬跟他们耍贫：“啊呀，我又不是去做厨师，不会就不会咯，那么担心我会饿死，干脆送我去厨师学校好了。”我妈说：“我就是担心你什么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出远门能行吗？”她老人家磨磨唧唧了好半天，又问我：“到了那儿知道怎么去学校吧？唉，你不是说认识个学长吗，让他来接你好了。”杨宬？天晓得我妈是怎么想的，晚上7点的长途汽车，大约六个多小时车程，到上海差不多凌晨2点了，再热情的学长也不会热忱到这个份上吧。我赶忙说：“啊呀，我知道了啦，你也太小瞧你儿子的自理能力了，放心好了，半年以后，我保证把你活蹦乱跳的儿子带回来的。”

于是就这样，我离开了氜城，这个我不曾离开的小地方。

我在学校里见过杨宬几次，小小的个子，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皮肤也不好，总是穿着似乎只有宝大祥才买得到的衣服，呃……是个让人见了印象深刻的人。我无聊的时候还是会找他聊天，当然我不会当面跟他开这样的玩笑。有时候会缠着他让他带我出去玩，不过他只带我去过一次五角场，那会儿他还是为了要去那边买路由器才答应的，所以会觉得他有点老实近于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未熟络起来的缘故。我记得我第一次在五角场的地下层看彩蛋的时候兴奋地又叫又跳，就像是爬进了通往纳尼亚的衣橱，这种霓虹映衬下光怪陆离的美是我从未见过的风景，而杨宬却在我边上装路人。他说我纯粹是个小孩子，我说我就是个小孩子啊，多~欢~乐~

不过很快我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幼稚了，哦，那或许不是幼稚，是傻，是笨，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真是笨死了！

在上海的第一个十一假期，好多同学都趁这个时候回家去了，我心想着他们真无趣，别人为了过节大老远地跑城市来玩，现在我们就在这里，多好的机会，当然应该好好逛逛。于是，我一个人去了外滩，那天外滩好热闹，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过来。我给杨宬发短信说我在这里，他问我好玩吗？我说：“哇塞，太壮观了。我刚去了外白渡桥哦，就是那个陆依萍跳河的地方，还有那个《苏州河》里的美美也跳了，……现在我在找18号，可是只找到了中山东一路18号诶，不知道它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外滩十八号’！知道这首歌吧？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是那个地点那条街~哦哦~”

我一个人在外滩瞎转，然后又去了南京东路。那些无数的闪动的巨大屏幕、永安百货楼上吹萨克斯的乐人、坐在coffeeshop里的一家子外国人等等对于我无不是新鲜的，我觉得我此时就是陈奂生，好奇地四处张望，心潮澎湃地想着这就是上海的中心吧，这就是郭敬明笔下光鲜、时尚、高端的上海吧，我爱死它了。

准备回去的时候，我又给杨宬发了短信：“学长学长，我在北京路口碰上一对夫妻，他们说来上海讨债找不着人，身上没钱了，问我能不能帮他们，我就给了他们200块钱。”

“200？你疯了？！”

“我看他们挺淳朴的啊，怪可怜的。”

“你你你……你确定你没被骗？”

“他们给了我一张名片，刚开始时候只跟我借100，后来才要的200，他们说会找机会还我的。”

“我说，你八成是被骗了！”

“哦，这样子哦。”我开始有些犯傻，我是觉得这至少是个令人将信将疑的事，说不定很快钱还会回来的。不过我转念一想，假如真的回不来……至少……我做的是一件好事吧，或者我本以为的好事……再说……反正我也不差这点钱！……好吧，我心虚了。

在未来几天里，我开始不断给杨宬发短信：

“学长学长，我不会真的被骗了吧？”

“学长学长，我刚刚给名片上的固定号码打了一个电话，是昨天那对夫妻的家里人接的，我问他们有没有XXX这个人，他们说有，但我没告诉他们什么事就挂了，看来名片是真的哦。”

“学长学长，都两天了，你说我要不要给那对夫妻本人打个电话？”

“学长学长，他们说，他们债没讨着，现在在回家乡的路上了，改天重回上海的时候再联系我。”

“学长学长，我开始觉得我的钱回不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学长学长，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我！这！么！善！良！”

“学长学长，我把名片弄丢了。”

“学长学长，……”

好像就是从那会儿开始，杨宬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尽管他只是经常出现在我的手机和互联网里，现实生活中并不多，但是相对于我跟新同学甚至室友们混得都没跟他那么熟。经过这件事之后我得到了深刻的教训，不论遇到什么事，我都想到第一个告诉杨宸，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人了。至于我爸妈，我想假如我把这事说出去，恐怕会严重打击他们对我独自在外生活能力的信心，两个人一定都会在电话里对着我狂轰滥炸，恨不得马上买到来上海的车票冲过来看住我。

跟杨宬混得很熟以后，我们开始无话不谈。

我没法向你解释接下我做的这个判断，因为它就是顺其自然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或许是现在的我遗忘掉了当时觉察的某些细节，也或许这就是像我这样一群人顺应着生物进化中适者生存的法则才有的感应，总之，我敢保证，我很确定自己的猜测。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勇气，会把这个猜测这么直接、明白、简洁、一针见血、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出去——

“学长，你是个Gay吧……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