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传 第三章——蔷薇枝

凌冰的手碰了下教室门，又缩回来。踌躇了一小会儿，轻手轻脚地从后门进入，找了个偏僻的座位。但前排的同窗还是发现了她，纷纷投来嘲笑的、刺得人不舒服的目光。凌冰平静地把书摊开，笑吧笑吧，反正一个月以后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哟，这不是凌冰同学吗？下个五年，你还会对灵都不离不弃吗？我们这就去联名上书，把灵都的标志换成你的头像！”说话的是凌冰的同桌邓煌。

这样一句话使整个班都热闹了，大家像被点燃了某种激情，其妙地站在了统一战线上。若问灵都六界何时最团结，大概就是在组队嘲笑凌冰的时候。

凌冰眼皮抬了抬：“哦，祝你斗法顺利。”

邓煌见她不接茬儿，便以为她软弱好欺，想要再挑逗一番：“许小姐，灵都向来人才济济，前辈们也对咱们学园赞誉有加。似你这样的资质，还是不要去斗法会了，邓某代表灵都数百同窗感激小姐的恩德。”

看来她不去招惹人家，不代表人家不来招惹她呀！凌冰把书扔到一边，天真浪漫地一笑：“前几日凌冰经过轮回井，见到了邓老夫人，她说要为凌冰和她家煌儿做个媒，好为自己的下辈子谋个好去处。”

什么？邓煌只觉心里一塞。邓老夫人是他太祖母，却向来不待见他，没想到下地了还不忘“照顾”他一把。

周围的同窗开始嗤嗤地暗笑，颇有深意的目光投到邓煌身上，又转到凌冰身上，如此循环往复。

邓煌几乎要恼羞成怒，凌冰的声音却适时响起，将他的怒火强行按下：“不过凌冰还没同意这桩婚事。”

“你不早说！”邓煌长舒一口气，眼中掠过一丝寒意。这小妮子莫非是耍他的？

“不过，老夫人又说了。”凌冰的语气变得更加地飘渺，眼神越发地怜惜，“她说十分想念煌儿，希望能在投胎之前，再见你一面，诉诉这些年你们在一起的祖孙情。”

邓煌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不用了，替我问老人家好。”说完就像安了弹簧一样，把桌子移开三米，生怕传染上她周围的空气。那以后邓煌每日蹲在老夫人牌位前，赌咒发誓自己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不劳她老人家再添一把火。这是后话。

讲桌被敲了两下，学生们纷纷收声，坐回自己的位置。玉珣把一叠厚厚的纸砸上讲桌：“今天我们理论考试！”

这样的突然袭击，让大家的兴奋劲儿一扫而光。

“大家只要根据自己的真实情况，把对法术的心得写下来。”玉珣再一次开口，朝凌冰投去鼓励的目光。

凌冰微微一愣，难道这样就可以找到自己的问题？她拿着卷纸，随意浏览了一番，随着目光一路向下，不需要过多思考，答案就已经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了脑海里。凌冰胸中涌动着要一吐为快的兴奋，提起笔刷拉拉写起来，不一会儿就已经全部答完。

玉珣看上去十分满意：“你对于法术的感觉十分敏锐，有很多理解甚至比同窗们都要透彻。莫非你每次施展法术之时，总觉得一定施展不出，有了负面的心理暗示，所以才不成？”

凌冰不确定事实为何，但她觉得自己在施法的时候，若没有同窗在旁窃窃私语，她一定可以做得更好的。凌冰再次带着法术书，想要找个地方练练，却意外看到行色匆匆的邓煌。那人穿过小径，直向东树林里面走。

犹豫了一下，凌冰终是忍不住朝他跑过去。“喂！那里面不能去，有怨灵啊！”这一声大叫，让她再次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真是倒了大霉了。

邓煌顿了脚步，一见凌冰这位冤家，便面露警惕之色：“你别过来，我阳寿未尽，不会跟你走的。”

凌冰良善，向来对事不对人：“虽说我跟你梁子结下了，但一码事归一码事，看着你白白送命是万万不可的。”

邓煌神情倨傲：“我邓门之人号称刀皇，不怕什么邪物。”若是遇上可爱的小野怪，该清蒸呢还是红烧呢？

“可是……”凌冰想想那明晃晃的獠牙，再看看邓煌一脸神往的表情，真个心惊肉跳，“你以前遇上的都是些什么妖怪？”

“简直不堪一击。”邓煌洋洋得意地摸着刀鞘，“那骷髅精才被我碰了一下，骨头就像脱发似地掉个不停。”

得，若他一定不信怨灵的厉害，从此他的绰号除了“刀皇”之外，恐怕要再添个“磨牙石”了。

“啧，你这么不放心，干脆一起进去？”邓煌懒得多说，径自向里走。凌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感到万分汗颜，因为进了树林就该轮到邓煌不放心她了。

“邓煌，你的身体应该还好吧？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你的刀今天磨过了吗？你的衣服鞋子穿着还合身吗？你到底进来找什么，要不要帮忙？”万籁俱静的树林里，凌冰连珠炮一般发问。若在平时，她断不会如此关心别人，可现如今她的身家性命全靠邓煌了，当然要谨之慎之。

“废话真多，小心我一刀砍了你。”邓煌一路走一路寻着什么，约过了半个时辰，脚步一停，凝神望向不远处。前方有只刚死不久的蛇灵，往前滑行几寸后，身形飘忽起来，即将没入鬼门关。邓煌将刀抽出半截，画咒印于其上，硬生生截了它的去路。

他是来捉灵的？可耽误人家轮回是大忌呀。凌冰皱起眉头，刚想说什么，身旁的树枝忽而发出“噗噗”两声。两人忙屏息猫腰，做出了防备的姿态。那声音却骤然消失了，像是路过一般。二人尚不敢轻举妄动，眼睛死死盯着树冠。对峙了片刻，从叶子后窜出一只怨灵，以风雷之势朝凌冰撞来。凌冰猛地跳开，回头一看，好家伙，连树脖子都被它啃断了！那怪物一击落空，灵敏地一转身，尾随而至，逼得她到处闪躲。凌冰好容易才拔出剑，架住它嗞起的尖牙，大声呼救：“邓煌快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邓煌气沉丹田，一声大吼：“兀那妖邪受死！”真是风云变色，气势磅礴，让凌冰不禁暗暗叫好！不料他冒冒失失往前冲，竟一脚踏入泥淖里，只得奋力挣脱，半分都助她不得。

凌冰无语凝噎，心想求人不如求己！先后退个半步，与怨灵拉开些距离，随后劈头给了它一记下踢，踢得它直撞到地上又弹起来；再来一记肘击，抱住它圆溜溜的身子在树上撞了八九下。如果她手里的东西有胆汁的话，估计早吐出来了。

邓煌惊呆了，从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女鬼。

“不要崇拜我，我就是传说中的武状元！”凌冰打得浑身筋骨舒畅，才清喝一声，一剑插下去，怨灵就此灰飞烟灭了。可还没等她松口气，四周忽而草木大动，从各个角落涌现了大批怨灵，挥舞着三寸獠牙，如同海潮般靠拢来。

“娘那，我们统共两条小生命，怎么够它们分？”凌冰看着这骇人的一幕，倒吸一口凉气。

邓煌也干笑着转过脸来：“老子要是有命出去，一定要开一家医馆，专治大龅牙……”

话音未落，只听得“噌噌”几声，数道黑影从他耳边擦过。邓煌惊惧交加，不由死死抱头，嘴中不住祷念：“神仙那，难道是怪我平时香烧得少了些？我保证以后勤劳勇敢谦虚谨慎，开了医馆就免费给你们整牙，交了好运就每天感谢上苍……”

“别念了，神仙都被你烦死了。”凌冰强行把他的头抬起来，正看到一根细细的蔷薇枝，把怨灵像串糖葫芦一样串在一起。

“玉珣老师！”邓煌一下子燃起了生的希望，方才拔不出来的脚竟一下子脱离了泥地。

玉珣点点头，抓住蔷薇枝的一头，它立刻长长数尺，变成了带刺的鞭子，一挥一卷间，怨灵像是尘土被清扫干净。

凌冰的脑子里顿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在意识最深处，有根尘封的弦铮然发声，震得她遍体生寒。她忍不住伸手轻触那鞭子，眼前忽然出现了几幅画面，但都没等她看清就一晃而过。骤然缩手，画面就定格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花田，遍地是俊俏娇艳的蔷薇，阳光如同碎玉覆盖其上。蔷薇丛中竟传出一声幽然的叹息，似悲痛，似惋惜，不知穿越了多少孤寂的时光，跑入她的脑海里。

“凌冰同学？”玉珣轻声呼唤。

所有的画面蓦然破碎，她被拉回了现实。愣愣地望向玉珣，在他嘴边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笑。

“你们回去吧，不要再来东树林。”玉珣开始催促，目光却一直放在凌冰身上。

凌冰已经没有任何精神了，只微微摆摆手，追向离去的夕阳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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