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传 第一章——劣女许氏

不知多少万年以前，世间的神仙鬼怪皆以修炼法术为生存之要务，法术高强者理所当然地占据更多资源。是以每过一年，各界精英们都会聚众斗法，美其名曰交流感情，实则是相互炫耀。直到有一仙人容纠，从杉木中提炼出完整的树灵，将其封印于法器之上，以灵力喂养。久而久之，树灵有了知觉，以枝为盾，以叶为刃，竟助容纠斩杀了法力甩掉他三条街的魔物。在那之后，容纠又陆续捉来草灵、花灵等，连不愿往生的动物之灵都加以利用，最终炼成上古至宝——尺玉清溪。

许凌冰是一个自认为有十七岁的鬼族女。之所以是“自认为”，是因为鬼族早慧，从出生起就拥有记忆，而她却只记得往前十七年的事情。虽然母亲一再强调她已经一百六十岁，但对于一只鬼来说，十七岁和一百六十岁也差不离。

据说凌冰虽是女儿身，但自小活力非凡，英名在外；成天披着雌雄莫辩的小短褂，与人家拉帮结派。以至于后来，周围的大婶都以为许家养的是一个小子，曾冲进去给姑娘们说亲。

到一百四十岁左右，凌冰又一次私纵饕餮鬼，指使它吃光了地藏的小厨房。其父许城终于忍无可忍，将她送入了灵都学园。那是是专门教导幼儿入门技能的地方。只要你的灵魂安好，鬼界之民也可成为它的学子。你问鬼怎么可以到处游荡？因为阎王老子看到各界居民都在进步，觉得把鬼拘在地府是固步自封的行为，是不利于鬼族繁荣昌盛的行为。于是他悄悄在上善神君的神水旁开了一条支流，直接引入三途河。从此鬼民也能塑造出实体，到处乱窜，人们习惯了就好。

许城把凌冰“咕咚”一声扔进三途河，洗大白菜般地捞了两圈儿，可算造出了一具娇俏可爱的皮囊，估计能骗到若干才子骑士。许城轻咳一声，作出威严之态，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的柔情出卖了他：“到上面以后万事小心，离奇怪的符咒远些儿，万万不可亲近和尚、道士之流，同窗们的法器最好也不要乱摸。”许城见她呆头呆脑，一副完全不走心的样子，不由重重叹息。到了外边儿，可就没人会迁就她的顽劣任性了。

灵都的骑术先生，是人族的姑娘明月娇，她在上面开“扶生医馆”多年，生意还算红火，至于她为何弃了医馆来教书，就不得而知了。扶生医馆里有三怪，第一怪是大夫有个流传甚广的名号——妙手无心。她善治疑难杂症，却是尊冷冰冰的玉菩萨，没有柔软的心肠。她工作时永远是冷若冰霜的模样，只管尽一尽药到病除的责任，而绝不会为病人的苦痛呻吟动一下眉头。除此之外，她还喜欢穿一身张牙舞爪的赤金悬花盘螭袍。暗紫为底的袍子上，那螭的前爪卡在她的肩头，螭首落在胸口，螭尾缠在腰际，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万里，每个进医馆的人都要看一眼这似龙非龙的怪兽。第二怪，就是这儿什么药都有，从古传神药到独家配方。那幅观音巨像后头，就有一颗神医金鳌炼成的丹药，可以聚魂。第三怪，就是馆主看诊的收费方式了。

“这位夫人，您看您夫君的命值多少钱，就给多少吧。”馆主明月娇对患者的夫人道。她刚好不容易把一个土财主从鬼门关讨回来。这财主上衣扣子全部解开，酥胸外露，肚上的赘肉连苍蝇都能腻死。想必这要死要活的病也是吃出来的。

财主夫人想了想，摸出天可怜见的三两银子。

“放屁！老子的命就值三两？”财主大声咒骂，一把扯过她腰里的钱袋，全丢给明月娇。明月娇随意掂了掂分量，朝门口努了努嘴，示意他们可以滚了。人心向来如此，既想贪便宜，又不愿他人说自己命贱，最后反而出了大把银子。

灵都的术法先生是仙人玉珣，爱穿一身灰色长袍，温文尔雅，朗眉星目，性格体贴得如有母性光环环绕，没有学生会不喜欢他。据说他在九天十三阁中的“龙象阁”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虽说岁数不大，却指导过阁主云岫，在天族中位阶十分靠前。

灵都的剑术先生，是妖王之子夏飞扬，此妖性格别扭，狂放骄傲，曾当面抨击某道长的法术中看不中用。道长想找回面子，就与他对拼了一场。后来学生们再也没见过那位道长。虽然如此，耐不住人家生得姿容潇洒、气质脱尘，在灵都众弟子看来，他的脾气好坏就根本不重要了。在他授课的地方，连屋梁上都座无虚席。实在坐不下的时候，学生们就上房揭瓦，只为瞄一瞄这位先生的风采。

许城将爱女扭送到学园，义愤填膺地训诫：“你长这么大，竟全然没有姑娘的样子。除了上树下河，还会些什么？连个字都写得像蚯蚓一样。老夫绝不能任由你长歪了，没的丢了许家的脸。”

凌冰心想您老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想起我是许家人哈？心里虽不服气，面上却是一派娇憨无比，眉眼弯弯。待其父一转身，学堂就变成了她的天堂。

先是指使小鬼把玉珣的头像贴在靶子上，让他靶靶射偏；然后把马厩里的踏云驹都下了药，明月娇一跨上去就连人带马摔下来。许凌冰唯一不抗拒的课，就是剑术课了，因为舞刀弄枪一直是她的最爱。许城屡次看到女儿粘着夏飞扬鼓捣那“红莲三十六式”，遂摇着头叹：“真是个野丫头。”

于是她爬到许城肩上：“爹爹，你看玉师父和明师父都教不了女儿，不如女儿专心学剑吧，以一技之长也可力压群芳！”

“胡闹，你这等心浮气躁之人，知道什么是一技之长？”许城哼声，心想此儿当真顽劣，应拜托各位先生多多教导，千万不要手软。

是以许凌冰并没闹腾几天，就被收服了。但她从此认定师父们都是专骗小孩子的奸诈之徒，在背地里不知诅咒了多少回。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风和日丽的马术课，明月娇翩翩飞上马，示意许凌冰坐到旁边的马上。许凌冰揉揉眼睛，没倒？不可能，自己明明给那马下了“一枝春”，按理说那马应该先来个蹬腿跳，再滚到地上，然后四蹄抽筋，口吐白沫。明月娇看出她的疑惑，也不多说，又用鞭子指了指马。许凌冰瞬间打蔫了，如同十一二月份的水龟，耷拉着脑袋爬上马。白马仿佛知道背上的是下药未遂的大仇人，威风凛凛地蹶起四蹄，跳起了摇摆舞。

“马是纯洁良善的动物，的确不该被我们骑来骑去，姑娘看来也是良善之人，想用下药的方式帮它们逃过奴役。这两天相处下来，你似乎并不爱上课，不如给你也下一剂一枝春，好助你连逃几天课，岂不妙哉？”明月娇在背后幽幽出声。

“啊？逃课是对智慧的亵渎，是对学费的侮辱，放开我不要这样子啊！”十一二月份的水龟变成了五六月间的水龟，可劲儿扑腾，差点没把马头上的呆毛揪下来。

下午，凌冰到练武房，却没见着师兄弟们，只有一个清峻沉静的少年在抄写什么东西。那少年微微偏着头，阳光从窗外射进来，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的白皙。

“夏师父，你在写什么？”她坐到少年身旁，头枕在胳膊上看他。

“《三字经》。”少年头也没抬。凌冰只觉得他的声音分外好听，就想惹他多说几句话。

“其他的师兄弟们呢？”

没回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写字？”

依旧没有声音。

“你今天还教我练剑吗？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起码客套几句呀，这样太伤人自尊了！”凌冰腮帮子一鼓，劈手夺下他的笔。

“别闹！”夏飞扬皱了皱眉头，向她摊开手。

凌冰把笔藏到身后，见他来夺，干脆跳上桌子，把笔举得高高的：“就不还你！”

这一招委实令人啼笑皆非，夏飞扬抽出一把折扇，权当武器，直接欺上前来。凌冰反应极快，就以笔作剑，使出正在练的红莲三十六式。两个人在屋里对拆了十多回合，那墨水愣是一滴都没有落在地上，全都被夏飞扬接在扇子里。待他们分开，夏飞扬一展扇子，一幅黄鹂啼翠的风光展现在眼前。凌冰瞪大眼睛看着，几乎是扑上去拽住了他的袖子：“快教我这一招！”

夏飞扬又向她摊开手，“不抄完这些就没办法教你。”

“我来帮你抄！”凌冰忙恭恭敬敬把笔放到他手里，从自己的书箱中抽出小毛笔，还真就有模有样地抄了起来。夏飞扬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直到这份《三字经》落在许城手里，凌冰才幡然醒悟，人家早串通好了来骗她抄书！然而她已经陷入了不抄书就没剑学的死循环，活生生把一手烂泥扶不上墙的字逼成了隽秀小楷。呜呼哀哉，只怪她太单纯，而这个世界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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