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煞碑 第一章 妖碑

九州之外，别有天地。在西海的尽头有一个大陆，叫做西牛洲，幅延万里，地大物博。大陆上星列诸多国家，其中有个强国叫夏国。

夏国的逸阳郡有个赵家庄，庄主是个大善人，叫做赵良辉，世代以煮盐为业，可以说是富可敌国。这赵善人已经五十多岁，膝下却没有子嗣，整日为此发愁。

善人的结发妻严氏，也着急老赵家的香火问题，替丈夫购买了十个小妾，只盼丈夫争气，能生个孩子。然而天不从人愿，这么多女人居然没有一个怀孕。

这年又到了中秋佳节，想到小户人家子女围在膝下，其乐融融，赵善人不由得心绪烦闷。也无心赏月，叫下人撤去筵席，独自于花园踱步。

他想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转眼就将死去，哪有脸到九泉下去见列祖列宗？

悲上心头，抬眼见到圆月浩辉，不禁叹道：“老天爷！要是让我有个孩子，便是立刻叫我死去，也是心甘情愿！”

赵善人不禁嚎啕大哭，直哭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老人精力本来就差，一番哭泣之后，神思渐渐恍惚，斜倚在石凳上，竟是不知不觉入梦。

善人睡梦之中念念不忘子嗣之事，一梦就梦到了观世音庙前。他在十里外就虔诚下拜，三跪九叩，盼着送子娘娘有所感应。

待得拜到观音庙前，抬头看时，这庙宇却和往日有所不同。平日里所见庙宇都是黄瓦红墙，眼前这一个庙宇却是一气惨白，使人望而生寒。定睛看时，瞿然而惊，这哪里是什么观音庙！

庙宇中间分明有一块匾额，额上大大写着四个字，伏魔之殿！

伏魔之殿？

善人顿时心里疑窦，不知为何见到此庙，也不知这是何处，不免茫然若失。

那四个字是朱红色写的篆书，看着颇有点吓人。善人想着尽早离去，偏偏不认识路径，回头看时，顿时骇了一跳，但见身后全是白茫茫一片云雾，哪里有什么路！这下进退两难，善人心里就有些迟疑。

呆了一会，心思却转了一转，暗道：平日里求观音送子，竟是毫无响应，这一个伏魔之殿，想来也是一位天神，不妨去拜上一拜，也许可以得偿所愿。

这善人也实在念子心切，便大了胆子，上前推开庙门。庙门哗啦大开，顿时千万黑气直楞楞冲来，善人惊慌失措，吓的闭上了双目，黑气却顿时没了踪影。用手在胸口揉了许久，善人方才敢往前面看去。

只见这庙好不奇怪，怎见得？有歌为证：白惨惨无一分颜色，黑漆漆有万道邪氛。正中里无塑像香烟，两下边是神鬼画符。

这善人也曾出海经商，却从未遇见如此神秘之事。终究是挂怀子嗣，生死已不在心上，善人先行跪拜大礼，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恳求道：“只求神仙给我个孩子，我老赵愿终身供奉香烟！”方才站起了身子，一步步往前挪。

这庙中不放塑像，只在正中摆放一块石碑，碑上却没有一个字。善人好生奇怪，转到石碑背后，往上看时，只见碑上全是鲜血，正潺潺的往外溢出，扑哧扑哧的落在地上，居然还带着热气。

刹那之间，风云突变，碑上的鲜血全部汇聚，竟成了朱红色的七个血字：“杀杀杀杀杀杀杀。”

这真是生平未见之事，饶是心里有所准备，也料不到会是这诡异之事！善人只吓的三魂只留下一魂，七魄还留得半魄，大叫一声，惨然昏迷。

这一大叫，倒把严氏姬妾以及下人都惊动了，众人赶紧提着灯笼，把赵府变得亮如白昼。到得近前却见善人正坐在石凳上，双手不停抚摸心口。

严氏慌忙上前，替善人抚摸胸口，问道：“老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善人缓了一口气，方才醒悟不过是做了个梦，但那景象实在骇人，如今还是历历在目，那七个血红大字便似有千钧之力，重重压在心上，使他呼吸都不能顺畅。

严氏见善人不说话，关切的问道：“老爷？”

好半晌，善人才觉得有了精神，强笑道：“无妨，做个噩梦罢了。”

诸人心里疑惑，瞧着老爷脸色惨败，头上汗珠犹自不断滚落，都不敢多说。中秋佳节，便这般不欢而过。

此后几日，赵善人一直心事重重，暗想莫不是自己福薄命贱，那石碑这么诡异，岂不是上天示警吗？生意也无心理办，甩手给了伙计，整日里就是思虑重重。那七个杀字，便如阴魂不散，无论何时何地都浮在心头，当真是寝食难安。

这一日，他正呆坐望花，眼里却没有花的样子。突然听得丫鬟一路叫道：“老爷，天大之喜。天大之喜！”

善人不知还有什么事可喜的，只怔怔不应。

丫鬟小璐到得近前，脸上都堆着笑：“奴婢讨赏来了。”

善人翻了翻眼睛，骂道：“究竟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丫鬟见老爷绷着脸，神色吓人，方知道玩笑开错，忙说道：“老爷，三奶奶有喜脉了！”

果然是天大喜讯！霎时之间，什么奇异妖碑都被赵善人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喜笑颜开，好像回到年轻时候，一路快步，随着丫鬟往内室而去。

这三夫人颇得善人喜爱，无奈进门三年犹自不争气，没想此时有了身孕。赵善人还像是在梦中，不敢相信，一路不停的询问丫鬟，只怕是空欢喜一场。

还没进房，就听到人声鼎沸，个个都兴高采烈。等掀了帘子，却见本郡最好的大夫正被一群妇孺围着在那开方子。

善人这才觉得心理踏实，兀自激动不已，颤声到：“张大夫，胎儿还安好吗？”

张大夫刚写完方子，一拱手，道：“胎儿安稳，夫人康健，庄主大喜了。”

善人问道：“胎儿有几月了？要如何保养呢？”

张大夫道：“才一月左右。只须静养安神，照小老儿方子安胎调摄，麟儿必可无虞。”那大夫自去领谢酬不表。

且说那善人晓得如夫人怀了身孕，对她是倍加疼惜，凡事皆不欲去烦扰她养胎。至于梦里妖碑，也无别样灾难，时间一久，也就渐渐忘记了。

时光荏苒，算算时日已有十月，本该临盆将近，偏偏三夫人毫无反应，连疼痛都没有，只是小腹鼓胀，颇为难受。

眼瞅又过一月，三夫人还是没有临盆产子的样子。善人心急如焚，多次与张大夫商议。张大夫也说不出道理来，只叫耐心等待。

及至重金延聘京城宋御医，堪堪已过十二个月。谁知宋御医徒有其名，切脉问诊，折腾几天，一样是外甥打灯笼，讲不出个所以然。

善人又是各处告神许愿，心焦神疲，却只有挨着性子苦等。

这一日又是望日，合家吃了晚饭，都在三夫人房里候着。三夫人正在劝慰老爷放宽心来，忽然腹里一阵绞痛，高叫了一声，顿时不省人事，软软的躺于床上。

众人皆是大惊，宋御医慌忙上前，只一望就知道夫人今日要诞下麟儿，喜道：“生了，要生了！快去请稳婆来！”

稳婆早在附近偏房候着，立时带了仆妾丫鬟，端了热水毛巾忙碌起来。

善人无奈退出卧房，听里房夫人产儿所发哭叫，不知胎儿如何，急的直转圈，直想以身为代，方得安心，问那御医时，御医亦是眉头双锁，因夫人怀胎奇特，未敢早下断言。

这一煎熬不知多久，善人越等越是心急，几次按捺不住要亲眼去瞧。这当儿，忽听稳婆高叫道：“恭喜！是位公子！”便见房门打开，稳婆已抱了婴儿出来。

善人听闻婴儿坠地，必有啼哭，故一直等那清亮啼声，不料孩子落地，竟然没有一点哭声，心里有些疑惑，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

待接过孩儿，却见娃儿粉雕玉琢，眉目分明，何曾有一点不妥。大喜若狂，忙吩咐道：“速去摆宴，全府庆祝。明日遍撒请帖，与众人共乐。”

下人哄然应诺，各去忙碌不提。

赵善人小心抱着娇儿，只是一万个看不够，疼不完，却听管家急匆匆来报：“老爷，府门外有一道士，施舍也不要，只不肯离去，竟要拜见老爷，兀自叫嚷。不知如何处置？”

赵善人有子万事足，心情大好，便道：“想是嫌给的银子少了，叫他进来便是。”

不多时，有家丁将那道人引到里房。善人抬眼觑去，只见这道人头带逍遥巾，脚登穿云履，背上斜挂着一个大葫芦。方面长髯，一头白发，鼻孔歪陷，眼珠斜晲，颇有点不伦不类。

那道人上来打个稽首，甩了甩拂尘，道：“无量天尊，贫道云游到此，忽然心血来潮，不觉有所感应。居士屋上气霄云腾，牢笼万端，想来是有奇事发生，故此夤夜来叩，望予海涵。”

善人道：“高人来访，何其有幸。小老儿今日才有了这个孩子，因此全府庆贺。”

道人抽了一口气，问道：“可是公子么？”

善人脸上堆满笑荣，心满意足，道：“天幸有后，天幸有后。”

道人说道：“可否一览令郎风采？”说着把手伸过去。

善人不禁迟疑，不知这道士是何来路，瞧他虽然形貌丑陋，礼数也还周全，一时鬼使神差，竟把婴儿递到道人手里。

道人捧到麟儿，心头不禁一跳，瞧那娃娃时却见其脸上盘旋着一股煞气。道人用手轻轻一挥，煞气安居不动，不肯离开。

道人不禁跌足道：“冤孽，冤孽。”

赵善人大惊失色，不知孩儿有什么问题，忙说道：“道长，这是何意？是不是我孩子有什么问题？”惶恐之态，见于言表。

道人迟疑道：“孩儿倒是无事，只是，只是。哎，孽障啊。”

善人见道士说话好不利索，却知道孩儿无忧，顿时心头去了石头。他先把孩儿抱回怀中，小心翼翼，见那婴儿不哭不笑，一双瞳子直愣愣瞧着自己，心头充满怜爱，问道：“道长如肯替我解了心头疑惑，赵某必不敢忘。”

道人长叹了口气，问道：“此乃天机，不可说也。倒是居士可否身历奇幻呢？”

善人听道士这么一说，顿时想起那个噩梦，那写着七个朱红色大字“杀”的怪碑。他一直藏在心头，自己也以为忘记了，不料一回想还是如在目前。

他暗忖：“莫不是真有什么邪异妖怪？此妖碑不是吉兆，一直不敢告人，今日不妨说与这道人听。”便原原本本把梦里之事说与道人。

道人听到伏魔之殿，眉头已经一皱，等到听到妖碑，神色满是不安，对赵善人叹道：“七杀碑出世，世间不知道还有几年太平！”

善人也不知道什么七杀碑，见道人一脸郑重，也不禁有些惶急：“道长可否明言？”

道人只是不语，半晌才道：“哎，天意不可违，为之奈何？莫说别人，只怕居士，哎，也难以善终。”

善人大惊失色，急忙道：“可有解救之法？我已是风烛残年，死何足惜，只盼小儿无灾无祸。”

道人摆了摆手：“获罪于天，无可祷也。你便是不舍，也没奈何。倒是你这孩儿，福缘不浅，非是早夭之相。”

善人听得娇儿无事，早把自身安危忘记，道：“多谢道长明示。来人，去拿黄金十两来。”

道人摆了摆手，叹道：“紫英岂是贪财之辈，不过为苍生可怜罢了。拜别居士，后会无期。”挥了挥拂尘，径直出了厅房，背影亦是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善人想那道士之言，半信半疑，小心抱着麟儿，思绪不免混乱，却听到那道士长歌敖亮，唱的是：“天地不仁兮，万物刍狗；求仁得仁兮，彼又何怨；独怜世人兮，遭此浩劫。噫嘻！吾且归山，卧林泉，观草木，逍遥无忧！”

善人听那歌声满是无可奈何的意味，不由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