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离人歌 第十二章

“迟沐死了。”

“然后?你想说，与我有关么?”

此刻，青芡并不在莫府，而是在水榭的暖阁里。她来找人，一枚有用的棋子。对于突然进来的人她毫无异色，似乎已料定他的到来一般，不过，最让她无语的一点是，为何他从不好好地走门，非得翻窗户?

楚熙眉梢一挑，占了半边软榻，很自然地环住她，笑道，“难道不是么?夺去了我的剑，杀了我的人，我若一点都不知道，是否有点太不称职?何况你不仅没想着瞒我，反而将人送到了我面前，我若再说不知，似乎不太可能。”

很暖，人类的体温不高，却是炭火难以替代的让她满意，她也没想着挣开，索性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像没骨头一样缩在了他的怀里。

她满意的地眯了眯眼，“嗯呐，和我有关呐。不过我可没让她自个动手，借刀杀人她使得还不错。迟沐迟早是个死，反正我那么讨厌他，就用他的死来推动故事，将青城的一池清水搅浑。慕容祈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那样有野心的人怕是早就盯上了漠北，虽然此刻的局势被动，但他还是有能力借此为突破口，将漠北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楚熙爱怜地轻抚着她的长发，看着她如此鲜活的模样，眼中的温柔浓稠到化不开，满满的，就像要溢出一样。

“你会让他如愿么?”

“当然。”她嬉笑着，“不会。”

怎么可能会呢?她怎么可能在帮着慕容祈夺下漠北呢？一个青城就已经让她悔不当初，她可是赔尽了自己还有母亲的命。

她究竟凭什么认为自己曾有他的一份真心?因为她妖的身份?因为他们师承一门?还是因为他们相识五年?

心中突然就有些怅然，她这是，在毁了她仅有的机会。

也罢了，都过了那么久，她也经历了那么多，怎么能继续去奢望?她早就该明白了，她要的，从来都得不到，只因她是妖，所以对于人而言那么简单的东西，对她也万分艰难。

“我会有那么好心?顶多为他做点份内事，司命之职，算得可是老天的命数，其它的，可不归我管。”

自几百年前莫家的第一代预言者出世，司命一职就被收归囊中。后者事入前者梦是为预。

莫家预言者，除此之外，是以自身精血为代价，境为辅以作幻像知来者事。

“你做那劳什子事做什么。”能知天命者都是上天的宠儿，可是那也是在不可太过违背规则的前提下，如若不然就会让天地法则崩溃。是以，凡天命者都活不长久，预言之力用得愈频繁害处愈大。而且精血乃血之本源，失得越多便越虚弱。

“吃力不讨好。你又不缺着那点俸禄，何必将自个的命搭上。我知道要能活很久，但我也不希望被你这么糟蹋。”

糟蹋么？青芡有些怔怔，随后有无所谓地笑了笑。大概除了雪亦也就他会这么想了，可她并不觉得是糟蹋呀！

她那样的不堪，腐朽的内里，残破的身躯，她厌恶的想要褪掉这层皮。

可是，她不舍得，她刚刚回来的脸，大概已经是她与母亲最后的联系了。

那个美丽温婉的女人，长年黑纱覆面，为了一个男人，甘愿在莫家为奴的女人。曾经她觉得懦弱又那样不喜的女人，只有失去之后，她才知道，她究竟有多么在意。

“前莫家家主，是母亲一生所求，我曾经那么不屑，不屑于她的卑微乞求，只想着远远地逃离她。可现在，是她在躲着我了。”

青芡撑着手起身，踱步站到了窗前，拉开那一扇轻窗，寒风立即卷走了她身上所有的暖意，“楚熙，我很后悔，从未有过的后悔。一直以来，我很贪心的享受着她给予我的一切，却连一点关怀都吝啬，我想要弥补的，莫家，是我仅能给她的东西了。”

冬日的水面满目苍凉，伸出窗外的手，雪花在掌心停留，搭在窗柩上的手指却紧攥得有些发白。

“楚熙，我，是不是，很没用?”

冰凉的手指被包裹进一团温热，耳边是暖暖的呼吸，“觉得自己没用么?不，你不会。芡儿，你没有后退的余地，不可放弃，不可回头，不可软弱，在你决定开始这个游戏的时候，喊停的权力就已经不在你手上了。”

他知道这是她故意说给他听，做给他看的，但他的还是动摇了。不得不说，这样的她，的确让人心疼。

没有感情是无法瞒过他的，所以，她在伤心，心在痛苦。他会安慰人，但是，他更知道，她并不需要安慰，只有怯懦的人才想着要依靠别人。

温热的唇在她的鬓角厮磨，“芡儿，总是这样玩弄人心可不是你喜欢的方式，何必委屈自己虚迤委蛇。你应该站在足够他仰望的高度，然后狠狠践踏，你有这样的资本，不必对着不喜欢的人笑。哦，当然，你对着我笑还是可以的。”

他的小狐狸，伪装的面容居然对起了他，这可不是一个好的现象。他允许她在他面前闹，在他面前哭，也许她不会这样做。但尽管他清楚她的心防重，也不想被她“一视同仁”，半分真情都不显露在他面前。

青芡收回窗外的手，向后一靠，倚在了楚熙的身上，眼角泛出点点笑意，悲伤之色一扫而空，“真是敏锐的家伙，我可是真情出演，都瞒不过你么?脑回路总是这么清晰。会很累吧?总能分清身边人的真性。因为情绪带来的副作用，你，应该没有吧?”

楚熙笑了笑，指腹摩擦着她柔软的脸蛋。

他自小就被母亲所训练，不可情绪外露，不可有喜恶之分，只要他对什么东西稍有亲近，那么下一次就再也看不见了，无论物还是……人。

所以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不能得到喜欢的东西，他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做好了，母亲不会夸奖他，做得不好，却一定有惩罚。

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即使他并不知道这有何意义，但是，他却再也没有了喜欢的东西。

一切，用母亲的活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为了那个位子而已，可是，那是母亲想要的，而不是他。

后来，他突然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本来于他而言，重新可以喜欢上东西，是怎么都不能放过的。可是他喜欢他笑的样子，得意的样子，尽管不多，可那时，她那双精致的眼睛里满载着细碎的星芒。

他想，让她幸福就好了。所以他很任性地放弃了一切。因为他知道，她在他身边，要的也是那个位子而已，为了，他的弟弟。

本来就不想要的东西，丢弃也没什么可惜，他与母亲，呵，从未有什么母子情分。他去了漠北，那里属于他，而且因为她说过想去看一看其它的地方，只是她，永远也出不了青城。

如果没有她，他大概就会像母亲所想的那样，成为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人，最合适那个位子，半分情绪都没有的人。

但是事情并不能像计划中的一样，总会出点意外，他的一切情绪都因她而起。

此时想想，那日听闻她的死讯应是他最为失态的时候。那是他尚在千里之外漠北，当他不眠不休地回了青城，已是三日之后。已经很快了，可是，还是晚了，哪里，他都寻不到她，连她的墓穴里都找不着尸首。

他第一次后悔，想着他当初若是将她绑在他的身边，就算她不快乐，他也能见她安然活着。

楚熙紧了紧怀中的人，“对于不必要的人我不必对他们带有情绪，不值得。我的人生很长，事情很多，将情绪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我还没那么闲。”

怀中的身躯很凉很凉，但他却格外满足。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来的机会，他只知道死过一次的人，抓住一棵浮木，便再也不会放手。

青芡原本以为能听到什么很奇特又或者是……艰辛，却没有想到只是一句“不值得”，她哂然一笑，有些自嘲意味的道，“如此，倒还是我托大喽，竟来找你求同盟，你这等人，我都有些佩服自己，是怎么才没有无功而返的。”

如若是你，我又怎会让你无功而返！那样佯装的镇静，只是不想吓到你而已。

楚熙仿佛自己还是那两年沉醉的日子，只看着梦中的自己笑着说，“对，你是该佩服自己，让我看对了眼。所以，好好珍惜这份荣幸。”

青芡的感觉同样敏锐，她身后的人还在说话，却似乎有些不在状态。她的话有哪一点触动了他，让他沉湎于自己的过往中?

果然呀，每个人都有秘密，而且是不可轻易对别人诉说的秘密，因为那是还未愈合的伤口，轻轻一扯，便疼得厉害。

他们是同样的人，同样孤独的人，在这一瞬的安静中，他们在彼此舔舐伤口。

静谧中，暖阁的木门被敲响，断了两人的沉默，“我的小棋子来了。”

楚熙纵容地看着她偷笑的小模样，陪她一同笑，“我的这把剑用得可还顺手?原本只是一把钝器，一时兴起挑了出来，倒不想竟被你磨成了利刃。”

“为了她可毁了我一把喜爱的匕首，用一把利剑来换不为过吧。”

“当然，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