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剑 第一章 人间炼狱

这里终年不见阳光，就连灯烛也极为罕见，阴暗潮湿的程度要比坟墓更为厉害，熏天的霉味总让人想吐，加上从周边这十数人经年穿在身上不曾更换的衣服散发出的臭味，这地儿简直是人间地狱。没错，这里正是人间地狱，准确地说是天玄山庄的地牢，这地牢以前专门囚禁武林人士，但凡与天玄山庄作对的人都得呆在这里。沦落到这里的囚犯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服从。所以这地牢不仅深黑，而且坚固，就连牢头也是曾经名震一时的江湖中人，谁要想从这里活着出去，恐怕早先就得掉半条命。

可这一次这里关的并不是武林人士，而是一批奴隶，不过看守并没有掉以轻心，就连送饭的婆子也要严加盘查。

此刻该是正午，这是牢中奴隶小引子推算的结果，毕竟送饭的婆子今日第一次来。

年近五十的婆子一身洁净，从天牢外进来，和往常一样身侧悬挂一只蓝布所盖竹篮，里面所盛正是奴隶所吃食物。婆子一步两个台阶走下阶梯，脚劲十足，身体笔直，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只可惜她也是天玄山庄的人。虽然给奴隶送饭是她每天的工作，却还是被牢头猛然伸手拦住。

牢头是个大汉，身形魁梧，手握大刀，眉宇粗条上翘，俨然凶狠，呵斥道：“鬼婆，难道你不知道我这里的规矩？”

牢头此话一出，阶梯下近十个喽啰一拥而上，纷纷刀剑出鞘将鬼婆围了一圈。鬼婆没有抬起头来，兀自向下走了两步，喽啰虽多，却无一人敢阻拦，自是惶恐退开，眼睁睁瞅着半张脸被长发遮住的鬼婆向下走去。

“鬼婆，别以为你有点能耐就目中无人！这是老子彦十三的地盘，想在这里混饭吃！哼！得问问我这手里的销魂刀答不答应！”牢头言毕，猛然转身提刀便朝鬼婆头上劈下——往日彦十三在江湖上也是号人物，如今归入玄引山庄分得看守地牢的差事整日与黑暗为伴委屈自然不必说，如今有人看他不起，自然气急攻心，不知道这一刀使出了多大力道。

正在惊悚之间，小引子惊道：“小心！”

这声音夹杂在破风的刀啸声中灌入鬼婆耳中，鬼婆恍然转身——彦十三的刀在鬼婆头上三寸之处停住，而彦十三整张脸已是惨白，众喽啰这才发现鬼婆的手指已经伸进彦十三的颈部，血正渗出来，倘若用力此刻彦十三恐怕早已命丧当场。

鬼婆缓缓扬起头来，彦十三居高临下，鬼婆的脸他看得清清楚楚，却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鬼婆幽幽道：“你应该感谢牢里那小子，要不是他的声音影响我的判断，恐怕你早已经死了！”

众喽啰也吓得傻了眼，出于职责，带头的几个颤抖地握着刀，虚张声势咆哮：“鬼婆，你，你放开彦大侠！否则启动机关你也出不去！”

众喽啰纷纷亮出刀子跃跃欲试，鬼婆却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道：“彦十三你应该感到庆幸，至少你没有去做一个杀手——我知道你曾经名震江湖，你也习惯了立自己的规矩，可你应该清醒了，这里是天玄山庄，只有一个人可以立规矩，那就是羽公子。你，和我，都只是守规矩的人，不是么？”

彦十三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是颤抖，表情已经异常难看，此刻的大汉仿佛一只被利剑刺入咽喉的病鸡。鬼婆缓缓松开手，转身朝阶梯下走去。喽啰纷纷迎上去架住彦十三，争先恐后问候。

突然，喽啰中一人跃身而起，直朝鬼婆扑去。

“恶妇，吃我一刀！”

小引子见状正要开口提醒鬼婆小心，却发现奇怪一幕——鬼婆身后的彦十三不知何时已推开众喽啰，只是手臂一震，袖腕之中便瞬间闪出三道光。听得空中“啊”一声惨叫，原先那飞身而起的喽啰便从空中落下，在地上表情诡异挣扎几下便归西而去。

鬼婆却没有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彦十三却拱手道：“今日之事是彦十三无礼，还请鬼婆见谅！”

“罢了！看在你刚才合理管教手下的份上老身权当什么也没发生。”

“多谢鬼婆！”彦十三收手捂住脖子，大步跨开想来要去治伤，看到喽啰拦挡，怒道，“还不滚开！”

鬼婆在牢门前放下篮子，却无人敢上前分食，唯独小引子敢上前来。借着灯光，小引子发现鬼婆长发盖住的半张脸已是无法辨别，剩下的半张脸虽是风烛残年却也不难判断曾经也是花容月貌。

小引子将自己的脏手探出门外，试图接过鬼婆送来的食物。自打进入大牢起只有小引子一人敢距离鬼婆如此近。

小引子却将之视为数人，丝毫不畏惧，喜道：“阿婆，你好厉害。”

“你是说我凶恶？”

“不，不，是武功很厉害。”小引子吓得不轻，要知道若是触怒了这些人，那只有死路一条，只好立即纠正。

“你莫非不怕我？”

“怕！”小引子的声音极其微弱，因为她发现鬼婆已经盯住了自己，不仅如此那剩下的半张脸也变得无比清晰，真是可怕至极。小引子先是点头随后又拼命摇头，艰难道：“不怕！我不怕。”

鬼婆微微颔首，道：“你确实不怕，之前所有敢看我的人都被我杀了。所以活着的人都不敢看我，可你居然看了我。”

小引子背脊一阵发凉，努力咽下唾液道：“那，那您会不会杀我？”

鬼婆怔了片刻，突然微微笑了一下，她发现这个少年非但不像奴隶而且是个非常特别的人。虽然此刻小引子的形貌无法用俊朗形容，但加以时日修养必然也是位翩翩公子，何况之前曾在危险之时提醒于她，倒是让鬼婆心生几分赞许。

鬼婆缓缓将一枚地瓜放进小引子手中，小引子刚要缩手，不料鬼婆恍然变色顺势扼住他手腕顺势一拖，小引整个人便贴到牢门上，直撞得牢门一阵晃动。

传说鬼婆的脸上曾有一块胎记紫得吓人，年轻时曾以长发遮住半边脸，不识庐山真面目的人却以为漂亮得紧，怎料夫君掀起她的盖头时却吓得四肢瘫软直呼鬼怪，鬼婆羞愤便杀了夫君，从此亡命天涯。因所学武功诡异莫测加之形貌可怖，江湖人便称鬼婆。鬼婆的一静一动均可杀人，这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事，如今年满十八岁的小引子却被她握在手中，自是——

同室几个奴隶吓得面色苍白，全部拥挤成团，纷纷仓惶望过来，其中却一女子凌厉道：“小引，你怎么了——你想把他怎么样？”

这女子也是奴隶，与小引年龄相仿，平日与小引子交好，自然也是大胆，可唯独惧怕这鬼婆，每次鬼婆送饭她自是退到小引子身后，不敢多看一眼鬼婆。不想看到小引子有危险，她却敢直面鬼婆，倒是让鬼婆有些吃惊。

众人见鬼婆的手在小引臂膀上拍打，颇为疑惑，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片刻后，鬼婆沉沉点了点头，道：“看来你的命运异于常人啊！”

小引眉头微皱，虽然刚才被鬼婆的举动吓得不轻，但见鬼婆不曾伤害他倒是好奇起来。

“阿婆你说什么？”

鬼婆站起身，朝众人冷冷道：“记住，在这里你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小引子，你要知道奴隶是不能有名字的，除非想死！”

鬼婆起身便走了，小引子脑袋里回旋着鬼婆的警告，突然问道：“我的代号是什么？”

“八号。”

“可我非常不喜欢！”

“你，哼！还有选择么？”

声音在牢中回荡，人已从阶梯上消失。

小引还在发呆，女子冲过来扶住小引，担忧道：“小引，她把你怎么样了？我看看，她伤到你没？”

小引呆呆坐在原地，两眼迟钝，仍凭女子卷起他的袖腕从手腕检查到后背。

“紫嫣，我觉得阿婆和其他人不一样。”

“不一样？”紫嫣气不打一出来，刚才如此惊险，差点没把自己吓死，不想会听到这话，“莫非这人和你有些渊源？”

小引瞬间精神起来，起身把食物分给大家。

“哼！我哪认识她！要不然早拜她为师了！”

牢中其他室友听到这话吓得目瞪口呆，紫嫣道：“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恶妇你还想拜她为师？”

“是啊！小引！这天玄山庄里的人可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恶魔，哪个手里没几条人命！”

“是啊，小引！你还是别靠近鬼婆。刚才可把我们吓坏了！”

小引见大家都在关心自己，又觉得鬼婆没有那么坏，却无从解释只好努努嘴，勉强答应：“好吧！”

午饭过后，众人依靠墙壁睡觉，紫嫣就靠在小引旁边，虽然大家的衣服都发出恶臭，可小引的体香终究能闻得见，所以小引喜欢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这恐怕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看似逍遥却异常孤苦。这种日子小引已经习以为常，或者做吃等死或者被转卖他处，他已经经历了整整十年，这十年对他而言太过艰难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是谁，好在一个月前队伍中加入了一个女孩，她就是紫嫣。紫嫣身材均称，皮肤白皙，拇指纤长，面容娇好，自是美女，自是神色之中却满是仇恨和戒备，俨然不知她究竟遭遇何种变故沦落至此。

小引曾从她口中得知紫嫣原本出身富家千金，不想天玄山庄为非作歹霸占财产不说还杀了她的家人，因其平日贪玩遭难之时未曾在家躲过一劫，而回家途中巧遇恶贼便被掳走卖为奴隶，没想到辗转到了敌人府邸。可小引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小引记得紫嫣刚到地牢的时候总是哭，却一句话不说，直到半个月后才开始与人说话，可她却不知什么是奴隶，奴隶是干什么的，她还以为应该是以前家中端茶送水的奴仆，却不知可能是替死鬼又或者矿山上的工人。小引骗她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重见阳光，可以自由游历江湖。她信了，可她不知小引已经做了整整十年的奴隶脚上的锁痕都起了老茧。

无论怎样，小引成了紫嫣唯一的依靠，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良久，紫嫣嗤嗤梦呓：“小引，你一定要带我出去。一定要带我出去！”

唯恐招来看守，小引轻轻摇醒紫嫣道：“紫嫣，今晚我们就行动！牢门的钥匙我已经磨好了——看！”

紫嫣揉揉眼睛看清了小引的面孔，接着看到了一枚粗糙的铁钉。小引微微笑道：“紫嫣，别担心，我现在就开始磨，到半夜我们就能出去了。”

紫嫣却发现小引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哪里像是能打开的模样，却不忍说破：“可是——那些守卫怎么办？”

“这个，就得靠你了——”

“我？”

“来，我告诉你怎么做——”

紫嫣一脸难为情，脸也飞过红云：“这——这，行吗？”

正在这时地牢通道阶梯上走下来一人，正是彦十三，此人脖子裹了一圈白布，却无碍活动。快到牢门时，便道：“哼！明儿个你们一走老子也不用呆在这恶臭熏天的地牢了！”

小引子似乎听出地牢该有变化，问道：“牢头，你是说明儿你要走？”

“哼！八号！算你命大！王府的管家要买一批奴隶，你们要是到了王府自然也是吃香喝辣，当然也可能死得更块！哈哈哈哈！”笑到这里彦十三才发现脖子更疼了几分，面色沉静下来微微嘀咕道，“该死的鬼婆！——兄弟们，咱们的苦日子到头了，明儿起再也不用像老鼠一样呆在这里！”

“好好好！终于熬出头了！”

沿着黑暗地牢百级阶梯而上——那便是越接近光明地牢的人朝思夜想的地方，只是那又是一重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