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冰山般的表情终于崩裂了,不知为何我竟然有点暗爽,连麻烦找上门的忧愁都被冲淡不少。
“你……”她声音卡壳一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忘了。”我摇头。
“竟然这么回答……你知道‘名字’对于一个人是什么意义吗?”
还是摇头。
“你不会是想说自己失忆了吧?”
其实我是个脸皮很薄的人,尤其是撒谎这种事,会让我很不自在……我脸发红的点点头,好在天气很冷,就算脸红也可以解释为冻得。
“怪不得说话和变了一个人一样……”不知为何她反而如释重负般喘口气,“先下山,剩下的事以后说。”
“下山去哪?”仓鼠跳到我肩上,我抓起背包,她抓住我的手。她走得很快,但是只要握着她的手我就能感觉到下一步该怎么走该落在哪,脚下是碎石还是枯枝。我说不清原因,也懒得多问,这个世界是扭曲的,有再多不正常也很正常。
“不知道,我只负责带你突破联盟的搜查圈,之后要做什么随便你。”她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又不耐烦起来,“好心提醒,神幡和森谷你是不能呆了,想办法早点离开吧。”
“你是谁?”我忍不住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神幡和森谷的冠军。”
“我擦……冠军?什么冠军?”我茫然,“听起来很牛逼……”
“本来就很牛……”她把那个字咽回去,有点无语,“你怎么变得和小孩子似的。”
高三还没毕业就被扔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真是对不起大姐姐你啊!
“还有呢?”我契而不舍的追问。
“你自己都忘了,我又怎么知道?你的资料本来就少,五个地区估计就那么寥寥几人知道。”她不带感情,“想要你死的人倒不少。”
“那看来你是不想我死的那部分。”我嘴一快接了上去,她沉默,我就接着追问,“你是谁?”
“……你以前雇用过我帮你办事。”
“那我现在再雇佣你不行吗?”
“不行,我和别人签了长期合约,和你断绝联系是我最后一单生意的要求之一,这之后就自由了。”她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口气,“所以下山后别说我们见过面,你就当做不认识我,是你自己想办法逃出来的。”
“你果然和我有关系!”我叫了一声。
“闭嘴!”她推了我一把,厉风从面前刮过,有什么东西打进雪地里发出两声闷响。她扑过来拽起我,飞快的向下奔跑,我踉踉跄跄几次险些失去平衡,但就是没倒,看来这身体协调性不错。
忽然一声枪响,引路的少女向前跌去,没来得及松开的手拽着我从山坡向下滚去,她一把抱住我,紧紧锢着我的腰,弓起背像是盾一样挡住路上的碎石灌木,风从耳边呼啸着刮过,仿佛那刀子一样的雪又下了起来,仓鼠在混乱中不知被甩到了哪儿。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人这么脆弱,就算她拼上性命,也不过是让我晚几秒粉身碎骨。再十几米就是林线,撞上去不死也没半条命。
“你干嘛这样?”我问。
“叫你闭嘴怎么这么多废话。”她腾出一只手把腰上武器取出来,用力插进雪地里,一边减速一边撞在树上,女子低低吭了声,然后急促的喘息起来,摇摇晃晃扶着树坐稳。我想问问她你还好吗,却说不出口。
她这种人一定会说没事吧,虽然明明不好。
我蹲下来紧紧握着她手,她拍了拍我的头。
“是带枪的……你往下跑……往下跑是白荒漠,白荒漠东山口往东三里樵村,我的同伴在那。”一直用力拉着我的手松开了,她扯下脖子上方形的吊坠塞进我手里,声音微弱的像要死去。
“你不是不让我告诉别人你见过我……”愧疚和慌乱从心底涌上来,我紧紧攥住她握着吊坠的手,“大姐你别这样,没了你我寸步难行啊!”
“你想死吗?”
“不想。”
“那就别废话。”她踹了我一脚,“滚。”
她猛地站起,像是豹子一样冲了出去。肌肤接触断绝后我彻底成为一个瞎子,手向前一捞,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抓到。金铁交击声从周围传来,听声音敌人不止有一个,陆陆续续有人惨叫着死去,我没想到那个女人如此凶蛮。
武器脱手的声音传来,一道烈风擦着我侧脸过去,砰一声钉在身后的树上,血留下来,很快冻住结痂,火辣辣的疼,可这次我不想叫喊了。
“愣着干嘛跑啊!”女子咆哮着,带着痛楚和忍耐,随着一声闷响被踢开,有人踩着雪向我走来。
“离开联盟这么多年,玩够了吗?是时候回去了,冠军。”他越逼越近,呼吸沉重,积雪被靴子捏碎的声音停了片刻,彻底消失了,紧接着是强光和巨响,在很远的山坡上炸开,脚下的大地震动起来。
“发生什么了?”我呲牙咧嘴的揉着耳朵。
“我杀了他,他死前丢出一枚强力震荡弹,现在恐怕要雪崩了……联盟就算让你死也不想你脱离控制!”她低声说,雪被她用力捏在手里咯吱作响,“刚才为什么不走!”
“我我……”我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能说不好意思的吧。说实话,在还魂前我生活是十分美满的,家庭和睦父母健在,从我开始上循,到我爷爷那代都是根正苗红的红色分子,爹妈把半生都献给为人民服务的事业,阿爷更是抗战老兵,就我,直到高中还连个团员也不是。
这绝不是因为我舍不得五块钱团费,虽然当初我拒绝邀请时的确用的这个理由,那时候班主任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不过无所谓,反正觉得我有病的人不少,任谁面对一个静若三无动若疯狗的人都不会太自在。
当初我家紧跟政策,坚持只生一个好。作为独生子女,父母虽然不太宠我,但也关心理解我,想吃点什么出去玩玩也有闲钱闲时间,闲到中二成病,舒适成狗,懒惰和平庸像跗骨之蛆般深深扎根在我的性格里。
但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天朝,我三观还是很正的!无法从我身上拔出的特质还有两项,有一项就是天真的滥好人。这些天我最常做的就是和无休止的大雪静默而对,直到茫茫白色刺得我眼睛发疼,缩回床上蜷成虾米,一个人难过。她是这个陌生世界第一个来牵我手的人。
“做人要讲义气,哪能抛下女人一个人跑!”我说
“你是笨蛋吗!?你留下来有什么用?!”
“我知道你其实想说你是傻哔吗……”
“别贫嘴了!”她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牵住我的手,躲到凸起的山岩后面,像方才一样把我护在怀里,低声苦笑,“真是报应,只要和你扯上关系,没有一次我不赔的……祈祷吧,希望我们能运气爆发。”
雪线迅速推进,摧枯拉朽吞没着地表上的一切,轰鸣声像是龙在低吼……我忽然打了个激灵,微弱的悸动在心里跳了一下。
是真的有龙在吼!
我猛地抬起头,一把扯掉罩在眼上的布条,炽烈的阳光如万千刀剑刺进眼底,我痛得狂吼,世界从一片亮白色里模模糊糊浮现,山脚下荒川万里,朗朗晴空绵延,最后一片阴云正从头顶经过,日光向着我急速推进,在大地上留下一线分明的交界,迎面扑来。
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红龙从林间跃起,远远地像一轮太阳,树叶和扬起的雪尘在阳光下如星辰碎屑,它在星河中央展开双翼,对着雪崩咆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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