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八

眼瞧石敏巧笑嫣然，手中银簪离己不足三寸，石楚楚徒劳的挣扎扭拧，目中流出哀伤屈辱的泪水。哪想便在此刻，蓦地有“砰！”的一声响起。石敏眉头一皱，手上动作止住，转头望去，但见泥土四溅，尘埃飞扬，一个人影从中缓缓走出，只听他道：“放开她！”石敏定眼一瞧，旋又惊又喜，这人身材高大，鼻高目深，左目坏死，正是她寻找了许多时日的萧澜。她呼道：“萧郎，你怎会在此？当真想死我了！”她这话是出自真心，可萧澜听来却觉十分虚伪恶心。他冷然道：“速速放开她！”只见萧澜右目中泛着如野狼一般的森绿光芒，坏死的左眼泛着暗红，整个人极为诡异可怖，有若地狱来的鬼魔。

他躺在棺中，耳听得外面有人打闹，逐渐恢复神志，醒了过来。后闻得竟是石敏的声音，且正说着恶毒话语，要迫害别人。萧澜眼前一片漆黑，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他左臂骨头未愈，无法使劲，便单用缺了半截手指的右掌向上一推，直把那棺材盖儿击得四分五裂，连着泥土迸飞出去，人随之起身出来。萧澜记得自己受伤颇重，然这时他除了左臂被布带绑吊着不能使用外，全身上下轻盈舒适，精力充沛，体内真气通顺自如，与之前较乃是天壤之别，且五感均灵敏许多。更令萧澜奇异的是，他发觉自己可以闭住口鼻，由浑身的毛孔吸纳天地灵气，以补体需。他只觉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若非瞧见自己断了半截的食指，萧澜真要认为自己是转世投胎了。

这《冰火阴阳》乃是中和了一阴寒，一阳热两股绝学内力的功夫，两股内力相辅相生之下，威力极大，无坚不摧。可阴阳齐修，两种内功亦难免互克，除了产生戾气潜于身体外，还会有阴阳劫发作。所谓的“阴阳劫”，乃是当两股内力失衡、其中之一损耗过巨后，另一股内力欲行遍全身，游走数个周天，从而辅助那股衰竭的内力迅速恢复。但因修习者浑身经脉未能全通，内力不得顺畅通过，以致真气行进迟滞，由正变反，最终对修习者造成痛苦。

一旦待经脉悉数被内力疏通后，“玄冰”、“炎阳”两股内力互补相生之下，彻底融会贯通，威力随之倍增，旧力未尽，新力已生，取之不竭，用之无穷。至此，修习者所练的冰火阴阳便算抵达最高阶段的大成境界。昔年白天生有名师帮助使经脉通顺，今萧澜无师协助，只得凭发作阴阳劫时的微薄之劲缓慢疏通自身经脉。本尚要数年光景才能彻底疏通闭塞不畅的经脉，因萧澜这回连压三次阴阳劫，气劲积蓄，第四次发劫时好比决堤之水，真气直将全身经脉尽数疏通，虽有伤身体，其修为却是迈进了冰火阴阳的至高层次，入了当今世上顶尖高手之列，且再不会发“阴阳劫”。这些萧澜到后来才慢慢发现领悟，叹息自己的人生忽暗忽明。

五日前他全身筋脉被积蓄的阴阳劫劲力强行打通，因受伤不轻，萧澜的身体进入了假死状态，缓缓恢复。石楚楚不知这些，见他浑身冰凉且无呼吸，便把他作死人埋了。如今他筋脉尽通，可由周身毛孔代替口鼻吸气，真真正正的是功力大成！

萧澜这句话的语气甚有威严，石敏不觉松开了石楚楚，愕然的道：“萧郎你怎地了，怎会被埋在此？你的手怎地了，谁伤了你，你可知我找你找的好苦呀！”石楚楚被石敏放开后，忙摸着颈项退了两步，回头一看，实是又惊又喜又怕，当即愣在了那里，眼瞧着这个从棺材中爬出，目射异芒，不知是人是鬼的来到自己身边。萧澜将石楚楚护住，目光在她身上一扫，柔声问道：“你可安好，她可伤着了你？”石楚楚本想走开，但脚下却是未动，听他询问，她摇了摇头，略微口吃的道：“未……未伤着！”

石敏见萧澜不理睬自己，反去关心石楚楚，心底妒恨，趋前两步，大声道：“萧郎你怎地了，何以护着那个贱婢！”萧澜遂看向石敏，目中闪过厌恶之色，说道：“你个满口鬼话，虚伪狡诈，心比蛇蝎的毒妇，我与你已无干系，莫要再来扰我！”石敏听他辱骂自己，心下不禁惊惶，她解释道：“萧郎你听我说，你我之间恐有些误会……”萧澜神色决然的打断她道：“休要再言，你不过是要利用我罢了，你淫荡狡猾，心比砒霜还毒三分，你速速离开，若与你处得久了，人亦被你毒死！”他说完这番话，心底也极不是味，隐隐想听石敏作何解释，又怕她花言巧语哄骗自己，便狠下心要与石敏一刀两断。石楚楚站在萧澜背后，瞧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似有些非同寻常，嘴里诧异的“啊”了一声。

对面的石敏不知萧澜受了何等挑拨，竟如此疾言厉色，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自己。恰好石楚楚这一声惊讶之音，在石敏听来却成了幸灾乐祸的笑音。她焦躁惶恐之下，迁怒于石楚楚，指着其骂道：“你这贱婢，定是你给我的郎君灌了迷魂汤，我先杀了你再说！”她话声未落，双腿在地上一弹，身子倏往前飘，纤纤五指抓向石楚楚咽喉。

见她蓦地动手，萧澜忙一横身，拦在石楚楚前头，瞅准来势，右手疾挡石敏这一招。石敏瞧萧澜左臂骨头似是断了，那五指便改拿萧澜左肩，另只仍拿着银簪的手并起二指，点他右肋，欲先制服了他再行解释。萧澜暗忖自己一条胳膊难以应付功力精深的石敏，须得速胜才是。迅即一抬右臂架住石敏抓向自己肩膀的手，人朝左移，暂躲那戳来的一指。紧接着右臂一震，荡开石敏的手之后，运劲打向她胸口。

石敏立即收臂抵挡，两人真气相击，萧澜虽只使了五成力，石敏却觉有一股极其强悍，又冷又热的内力犹如潮水般淹向自己。她急退了五步才化去了这股劲道，胸口气血翻腾，几欲吐血，手里的银簪也掉在了地上。她见萧澜护着石楚楚，不念旧情的用重手对付自己，一颗芳心欲碎，她一手抚着小腹，神情凄惶的道：“萧郎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话尚未了，反身施展轻功离去。

萧澜体内的冰火阴阳骤然大成，力道把握不当，本有意收了些力道，可吐出的五成劲力仍让石敏十分难受。他哪里晓得自己的冰火阴阳臻至最高境界，只四五成功力，便可让寻常的武林高手难以承受，如非石敏的御合阴功练到离登峰造极还有一步之遥，目下怕是要受极重之伤。瞧石敏长发散乱，怨声奔走，萧澜暗自不免黯然伤心。

这几下兔起鹘落，教石楚楚看得心惊不已，目送石敏狼狈的去远，她才明白这人又救了自己一次。回想起刚刚石敏所说要炮制自己的法子，石楚楚端的是后怕之极，亦不管萧澜是人是鬼，一把环臂将他搂住，埋首在他胸前呜呜哭了起来。石楚楚的双颊遭石敏打肿，今日的装扮又与那时不同，萧澜一时认她不出。被她抱着，但觉很是难为情，说道：“哎哎……这位娘子，这位娘子！何故如此？”石楚楚哭得兴起，全未注意萧澜的话。萧澜又不好将她推开，惟有任她在自己胸前哭的梨花带雨。他想到石敏那番恶毒的话语，通常的女子哪能不受惊吓？之前心里对石敏的些许歉疚瞬即没了，暗骂她蛇蝎心肠。

苍穹阴沉，荒野坟地，女子的哭声显得甚为诡异，教偶有路过的人闻之纷纷远避，故此处除萧石二人外别无他人。这般过了片刻，石楚楚缓缓止了泣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儿，注视着萧澜，略有几分害怕的哽咽道：“你……是人……还是鬼？”萧澜一听乐了，忍俊道：“我哪里像鬼了？”石楚楚见他眼瞳中的异光已然不在，眸子恢复正常，身体亦有了体温。她哭得红肿的双目露出奇怪之色，拭了拭泪水，整声说道：“前几日你既无气息，身子也冰冷，我以为你死了，便把你埋在此地，本想今日离开这里，临行前来你坟上拜拜，谁知突遇危难，竟是你死而复生，从棺材墓地里爬出，救我脱险。你到底是诈尸还是未死透？”

萧澜听罢，环视左右，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荒凉的坟地，身后那个被埋入地里的棺材应该就是盛放自己的。他想到自己从棺材内蹿出，自己也诧异不已，疑惑的道：“我此时除了精力好些，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外，与以往无异，应是未曾死透吧！”石楚楚瞧他此刻的言谈举止确与常人一般，便信了他并非诈尸，叹息一声道：“幸好你又出现救了我，不然我可完了！”萧澜讶道：“我还曾救过你吗？”石楚楚奇道：“你救我脱离玉阳子那淫贼的魔爪，自己因此受了重伤，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这事萧澜自然记得，他仔细瞧了石楚楚一会儿，认出了她来，说道：“原来是你呀！”他怔了怔后，说道：“何以你不杀了我？”石楚楚听他还说这个，气道：“你怎地仍说这个，我那时若杀了你，哪能活到如今？”萧澜不晓其中曲折，也未再问，而是道：“你与石敏有何仇怨？”石楚楚嫌此地阴森，便叫萧澜与自己前去别处，趁机在脑海将自己与石敏的关系理清。

萧澜随她移步前行，可当他路过石敏遗落的那根银簪之处，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的弯下腰拾起了那根簪子，驻足凝视。这银簪约莫比他的中指长些，顶部嵌了两粒圆润的小珍珠和一朵金丝花儿，瞧上去价值不低。萧澜欲挥手抛去，却是迟迟没动，最后终将其放入怀内，暗想：“这银簪应值几个钱，我且留着换饭吃吧！”石楚楚行了几步，不闻身后脚步之声，回头一看，但见萧澜手拿着那根石敏遗落的银簪发呆。她静待了少顷，见萧澜收起了簪子，迈步往前。两人短暂的对视了一眼，均未言语，各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