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三

天气严冷，寒风凛冽，夜晚街道上瞧不见一个行人。玉阳子带着萧澜，在幽暗的夜色下穿过了一条街道，驾轻就熟的偷入了一处大户家中。玉阳子武功高强，很快弄到了一辆马车。玉阳子让萧澜抱着少女紧随自己身后，萧澜一路行来，暗运内劲，在地面上留了多个浅脚印。又趁玉阳子弄马车的当儿，以足尖在地上画了玉阳两个字，现下云遮皓月，四周黑暗无光，萧澜料玉阳子亦瞧不见。他留下了这么一堆记号，是望有人会来救这少女。

他自忖论精明自己差玉阳子太远，若不果断，必难救这少女。故在玉阳子弄马车之际，萧澜心下直有抱着少女逃跑的念头，可他知玉阳子轻功高己甚多，抱着少女逃跑恐被他追上，内心挣扎了好一番，终是不敢妄动。玉阳子驭来马车，招呼萧澜上车。萧澜抱那少女入车后，放她躺在车厢座上，自己拿着她的佩剑坐在一旁。

马车在玉阳子的驾控下，向城西驶去。夜风不歇，恍如鬼魔泣诉。萧澜忐忑的坐在车内，听着轮轴和马嘶声，只觉这马车似是驶向阴府一般，诡异非常。自身“阴阳劫”的致命缺陷暂且不说，那玉阳子可谓是老奸巨滑，哪里会是易与之辈？自己和这少女同他一道，难保他路上不加害自己。自己若是被玉阳子所杀，那这少女……

萧澜愈想愈糟，最后打定主意，暗想：“不管他怎样，我须得先发制人！”玉阳子并未吐实，他要与女子合体采阴之佳期，不是后天，而是除夕的月朔。玉阳子自不愿意留萧澜到月朔那日，目下乃是权宜之计，路上再设法探虚实除之。车厢内外，萧澜和玉阳子各怀心思，一直皆在防备着对方。玉阳子在车厢外赶车，萧澜欲从他背后出招偷袭，却是迟迟未敢下手。马车之中，萧澜恐玉阳子察觉，留不了什么记号，惟有在心里期望有救这少女的人能够找来。犹豫间，马车驶至城西的城门边。萧澜见玉阳子停好马车，手拿火折子进入车厢内坐下，便知机会已过，心里暗叹一声。两人对坐在车厢之中，互相堤防，各自沉默。萧澜紧握着那少女佩剑的剑柄，仿佛下一瞬就要拔剑相向。火折子熄灭后，车厢内一片漆黑，外头阵阵夜风呼啸，车厢中却十分沉寂，似是暴风雨的前奏。

须臾，玉阳子嘿嘿笑道：“小子，可曾听闻过道爷的名号？今番与道爷我为伍，害怕不怕？”萧澜努力平静声音、气息，说道：“我自认亦非平凡之人，你有一颗脑袋两条胳膊，我亦有一颗脑袋两条胳膊，何以你不惧我？”这一番话，倒叫玉阳子觉得小觑了萧澜。他拊掌哈哈笑道：小兄弟不愧是‘冰火阴阳’的传人，将来必定是个人物，哈哈！萧澜听他说破自己底细，心里一惊，之后故作镇定的道：“我还未练到家，与你一道，我勉强能自保而已。”玉阳子闻他言语从容不迫，果有几分大家风范，暗暗皱了皱眉，又探究的问道：“敢问小兄弟怎生称呼，师承何处啊？”萧澜半虚半实的答道：“萧澜，萧何的萧，波澜的澜；师门之密，请恕不便透露！”

玉阳子道：“有传闻冰火阴阳练之会致人死命，小兄弟可知否？”萧澜淡淡的道：“如道长所言，若是不死，将来便是个人物！”玉阳子默了一小会儿，而后说道：“萧兄弟，‘冰火阴阳’昔年之威可谓是震古铄今，若是萧兄弟愿意传授，大可提出条件。”萧澜心中一动，《冰火阴阳》秘籍的奥义他俱烂熟于胸，如能以冰火阴阳安稳的换得这少女平安，既救了人，行了善；且这冰火阴阳害人不浅，玉阳子倘若习之，那则是除害，算是一举两得。可萧澜此刻警惕极高，心里觉得立即答应怕是不妥，于是沉吟了半晌，最后敷衍道：“如此夜了，明日尚要行路，你我还是离了此是非之地，再谈这个不迟！”

两人言语一番后，各自闭目歇息。两人均不敢睡的太死，免得让对方趁隙偷袭。玉阳子那番话乃是故意给萧澜留了个余地，好叫他能放松些警惕，以便自己将他除去。夜里，萧澜暗暗运功调息一阵，使自己的气力尽量充沛。哪怕玉阳子透露了有商榷的可能，萧澜却依旧不敢大意，做着最坏的打算。天色渐明，摊贩们所卖的朝食热气腾腾，城门边行人渐多，欲出城的人在此吃着早饭准备出城，虽在寒冬，亦颇为热闹，不显冷清。

嘈杂的人声传至街道角落处的马车内，萧澜一夜未曾进食，当下肚子饿得难受，他开口说道：“城门尚未开，我们去吃些东西再走吧！”玉阳子盘膝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闻声睁眼，点头同意。两人遂出了马车，来到就近一处搭棚的铺子，要了一些烧饼汤粥，用食间不忘注意着马车那边的情况。萧澜吃了七八个烧饼，将肚子填饱后，对玉阳子道：“那娘子怕是也饿了，我想弄些粥给她吃。”玉阳子喝着羊杂汤，含糊应道：“那你去吧！”萧澜不晓得玉阳子对那少女做了什么让她昏睡，怕自己无法将她唤醒，便说道：“劳你去把她弄醒吧！”

玉阳子放下还剩一半的汤碗，眯着眼扫过了萧澜，随后起身行向马车。萧澜被玉阳子那一眼瞧的十分心虚，似是自身有什么破绽被他洞悉一般。他怔忡了一小会儿，要来了一碗稀粥，再拿着一个勺和两块烧饼，快步行往马车。他身上有百十文钱，乃是他前些日子卖艺分得地，他一直带在身旁，不曾花去，眼下正好付了饭钱。萧澜人还未至，玉阳子已从马车内出来，却不返回那间铺子，而是跷脚坐在马车外面。

玉阳子见萧澜走来，雪白的眉毛扬了扬，说道：“她已醒了！”萧澜点点头，弯腰进入车厢内。只见那少女斜斜的倚在坐上，身上仍裹着被子，一双美目迷茫地瞧着进来的萧澜，果然是醒了过来。玉阳子行事谨慎小心，虽知萧澜乃是个刚入江湖，甚都不懂的小子，仍是没有大意，跟着萧澜进了车厢，以防他搞什么鬼。有玉阳子在边上盯着，萧澜自是不可能告诉那少女自己的意图，见她皱着秀眉，一脸厌恶的瞪着自己二人，只得说道：“饿了没？吃些东西吧！”那少女理也不理萧澜，转首望向一旁。

萧澜不识点穴之术，不知那少女给玉阳子点了穴道，浑身无力动弹。他把碗递到那少女面前，看她毫不搭理自己，愣了愣后，有点不知所措的说道：“那……那我喂你吧！”玉阳子坐在边上冷眼旁观，见萧澜似是瞧不出那少女被自己点了穴，心道：“这小子身怀绝技，却不会轻功和点穴，委实可疑，我得小心，莫着了这小子的道！”萧澜说着，凑近那少女，舀起一勺子粥，吹了吹后，喂给那少女。不想那少女配合的微张开樱唇，将勺内的粥吃入口中。他心头一喜，正垂头要舀第二勺喂给她吃，却听“噗……”的一声。萧澜猛觉面上一热，竟是那少女将口内的稀粥全喷在了自己面上。

温热的稀粥顺着脸颊流至衣襟，瞬间变凉。萧澜神色一僵，心里涌起凄哀之感，暗忖自己若是救不了这少女，那淫贼的恶名便是背定了。萧澜瞧这少女一脸厌恶的瞪视自己，全然将自己当成了玉阳子那类淫贼，苦又不能辩解。想起石敏说自己像个好人，暗道那还真是哄鬼的话。思及石敏，他的神色阴了几分。萧澜一怔后，迅速想到了什么，额头青筋暴跳，露出狰狞之态。那少女见他神情可怖，不知该要怎么整治自己，面上不禁露出害怕之色。随即萧澜重重的哼了一声，故作大怒的拿着碗勺出了马车，快步行至大道边，怒吼着一把将盛着稀粥的碗和勺摔砸在地，接着狠狠的跺了一足，在泥砖铺成的地上留下了一个脚印。

路过的行人见萧澜似是发疯般又摔碗又跺足的，直把地砖踩塌踩裂了一块，纷纷指着他议论，但无人出头指责。萧澜只作瞧不见他们，兀自行回马车之中。玉阳子闻得声音，知萧澜乃是渲泄怒火，一时没想那么许多，待他回来，笑着劝道：“小姐像软泥一样有何意思，便是要横些才有味！”萧澜作个余怒未消的讥笑，无言坐在离那少女的较远处，脸色很是不善，心下却庆幸这几日不曾下雪。他适才忽然想到应在此留个记号，便借机行了，虽未必会有人追来，亦算尽了人事。

那少女听玉阳子口出秽语，粉脸上犹带的几分害怕复又变为厌恶。她闭目不看他们，省得污了眼睛。她清楚自己如今是他们的嘴边肉食，未再出言辱骂，以免自身徒遭侮辱。三人各怀心思，萧澜想着救人；少女想着怎生获救；玉阳子则想着怎样兼得这少女和《冰火阴阳》。不久，城门开启，玉阳子萧澜各备了些干粮饼子后，便即驾车出了京兆府城，往西行去。

车厢内，萧澜见玉阳子在外驾车，自己遂无声的坐到那少女身旁，在她惊疑厌恶的眼神下，拿起她放在被褥里的一只玉手，瞧了一眼关闭的车厢门帘后，垂手用手指在她掌心缓缓写道：我设法拼命救你脱身。那少女见状，美眸中闪过惊讶，缓慢的动了动唇，似是在言：你会救我？萧澜正要学她般以唇形询问，却突听驾车的玉阳子笑着说道：“萧兄弟，咱们可是说好了合作的，可别突然袭击道爷我！”闻他忽出此言，萧澜神情微变，不觉握紧了那少女的柔荑。想了想后，说道：“你还是小心些的好！”他本怀有偷袭之念，如今只得打消。

玉阳子阴柔的干笑了两声后，不再言语。萧澜面色凝重的回过头，视向那少女，以口型讲道：我斗他不过，唯有先假装和他合作，再想法子救你！萧澜讲完，见那少女一脸迷惑不解，仿佛没看懂般，无奈又照原意缓缓写在她手上。他松开那少女的温润的手掌后，那少女才察觉自己的手刚刚被他抓紧，心里竟略有几分异样的感受。这回她懂了萧澜的意思，心底虽不尽信，俏脸上仍是露出了希望之色，无声的讲道：你莫骗我！萧澜点了点头，心里思索着该怎样救她。他回想玉阳子昨夜的话，心道：“若能用《冰火阴阳》换得这娘子最好，不然只好寻机会与他拼了！”

他想到自己今天的阴阳劫还未发作，不禁忧心。若是待发劫完再与玉阳子拼搏，难保他不会趁发劫时杀了自己。若是眼下立即与他拼斗，却恐半途发劫。可如若现在和玉阳子商量以《冰火阴阳》的法诀换这少女，萧澜又觉不妥。玉阳子赶车很是熟稔老练，两匹马儿在他的驾驭下马不停蹄地向西奔驰。至午时，马车已行出四五十里，在一处荒郊停下。

此地前后不见人烟，寒风瑟瑟，刮起片片尘土枯枝，加上这阴郁的天色，确有几分阴森诡异之感。玉阳子跳下车，活动了下筋骨，说道：“歇会儿吧！”萧澜撩开车窗的帘子，见这里是一处荒凉的野地，隐隐感到不安。他在马车内颠簸了一个上午，觉得腹内有些饥饿，想那少女肯定也饿了，便拿出自己预备的烧饼，对她道：“你吃些东西吧！”那少女从昨夜至现在均未进食，实有些饿了。她被玉阳子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不能出声，于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萧澜见状，随后撕下一小块烧饼，缓缓喂进她嘴里，说道：“可别再吐我脸上了。”那少女面上闪过一丝歉意，张口把食物纳入。一会儿后，玉阳子钻入车内，瞧萧澜在喂那少女吃东西，打趣道：“萧兄弟真是世间好男子，竟如此温柔！”萧澜道：“总不能教她饿死吧！”玉阳子摸了摸下颌胡须，说道：“萧兄弟，我昨夜之提议，你考虑的如何？”萧澜神色一动，说道：“你当真欲学‘冰火阴阳’？”玉阳子道：“旷世奇功，谁不向往？”萧澜道：“若是我要将这娘子完璧带走，你可答应？”

玉阳子故作为难的道：“小兄弟何苦为难你道爷，你不早说，如今已出了京兆府，上哪找小姐去？”他说罢沉吟了半晌，接着一叹道：“罢了，要不咱们这便转道向北，渡了河，便是咸阳，道爷在那再寻其他小姐，若寻着了，便不沾这娘子，你看怎地？”萧澜心里一喜，可想到玉阳子又要去掳其他女子，那自己救下这少女又有何益？但若连她都救不下，自己岂能救得别人？萧澜内心思量再三，终是决定先救下这少女，再设法阻止玉阳子去祸害其他人，随即点头道：“成，你只需放过她，我便将冰火阴阳的心法告知予你！”玉阳子笑道：“那咱们一言为定！”吃了些食物，停顿了刻许后，玉阳子继续赶车，转向北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