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六

后军一座毡帐内，一个头带范阳帽儿的汉子正坐在里头，身旁立着两个兵士打扮的随从。耶律阿古、刘承荣等一众将领分坐旁边。见萧澜入帐，那个坐着汉子起身道：“你是主帅么？”耶律阿古道：“这是我们万夫长萧澜将军！”得知萧澜不是主帅，那汉子便微失望的又坐了回去。萧澜瞧他举止，似不是个职低之人，问道：“这位将军怎么称呼？”那汉子的一个随从道：“我家将军姓沈，乃是知兴元府刘将军麾下！”原来那沈姓汉子名武，本是饶风关旁宋军山寨中的一名副将，部下有二三百人。因宋军援兵将至，这沈武的部下不由得松了防备，饮酒作乐。有人报知吴玠，这沈武乃被吴玠重责，不单打了二十棍子，更被令戴罪立功。沈武恨吴玠专擅惩己，一怒之下带着两个亲信，黎明前下山来投金军。

不一会儿，完颜昊快步行至，重利许诺后，沈武即把宋军虚实一一告知，道：“饶风关里屡得少量兵马增援，尽管苦守六日，仍有一千余人，旁边山上寨中也有两千余人，大帅可发一支精兵，我来领路，可破那高寨，届时饶风关便唾手可得！”完颜昊喜道：“可有小路得通山上吗？”沈武道：“并无小路，但今天是我部当值守寨，我可命人放下绳索，供天军登上！”此乃是天赐的良机，完颜昊挥拳道了一声“好”。萧澜请命道：“都统将军，你可布军在关前等候，属下愿领兵登山破寨！”完颜昊道：“沈将军既投于你部，这便由你点齐精锐前去攻寨，铁甲军尽归你指挥！”

金军各主力部伤亡不小，所余的精锐仅是一千名女真督战军。萧澜这下请命，完颜昊便顺势允了，并把余之一百多人的铁甲兵调拨给他。萧澜遂调集了两个战力较强的汉军千人队，另叫曲忠点了二百精兵，随自己攻寨。曲忠早盼与吴玠拼杀，听得要登山破寨攻关，迅速地挑好了二百人。主帅完颜昊发下命令，中止了清晨所定的攻关计划，改令各部备战，等待军令。萧澜穿上铁甲胄，率军出发，那沈武与两个随从带路，耶律阿古率两个千人队押后跟进，一众行小路直往那饶风关所倚之山而去。数千人鱼贯前行，宛似一条盘山长龙。至午牌时，萧澜路上未遇任何阻挠，率军到了那座山下。金军士卒于山下列队之际，沈武派一个随从攀爬上山，支会部下抛下绳索。

几队士兵奔往四下，探察望风。沈武睹状笑道：“将军怕是多心了！”萧澜微笑道：“惯常而已！”那随从爬上山不久，只见十几条粗绳索自山上抛了下来。萧澜吩咐铁甲兵先上，不可误伤了归顺的士兵。之前攻关，铁甲军为重物击死、火油烧死许多，如今仅余一百余人，完颜昊将之尽暂调与萧澜指挥，以便破寨克关。待铁甲军都上去后，萧澜即命全体按次上山。他把阔刃剑插回腰里，提气轻身，两手攥着绳索，飞一般往上窜去。号角手与曲忠率部随后攀上，刘承荣次之。二千士兵一个个陆续向那山上攀去。萧澜抵达山顶之上，见一众铁甲军已列好队，复拔剑在手，心道一声：“破关在即也！”周边宋兵人人解开了衣襟，显是以此为别。萧澜令人送沈武回大营安歇，等候论功。

曲忠部二百人登到顶上后，把这一小块地方挤得满满当当。萧澜举刃令道：“甲军在前，众军随后，鸣角进兵！”一队号角手得令，鸣起了进攻的号角。萧澜亲率铁甲兵大步疾冲，往前方寨内杀去，一众所执之兵刃在太阳下闪着光灿灿的刺目厉芒。寨子里的宋军骤闻角声，均感莫名，一察之下，瞧得山顶上蓦地涌现出一批魔怪也似的黑甲军士，朝寨子里杀来，不禁都惊慌失措。金军抵近，萧澜一剑劈开寨门，大步行入，挥剑道：“敌军无备，杀！”铁甲兵亦未顾队形，猛进趋前，宋军士兵纵然结队抵挡，哪里是其对手？连连被其杀溃。

金军鏖战数日，全军上下俱积了一股怒火，刻下短兵厮杀，人人战意高昂，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铁甲军虽仅百余人，但无不是骁勇之士，兼之披坚执锐，击敌无备，须臾便把寨内的千数宋军杀溃。萧澜慢步缓行，举刃指挥战局。那曲忠只作吴玠在此寨里，率部悍然冲锋，直逾过了铁甲军，杀在最前。他朴刀挥舞，逢敌就杀，口中喝骂不绝，粗言辱骂张浚吴玠等仇家，唤其出来决死，却是不见其人出现。金军以铁甲兵打头，两千人攻敌不意，陡地杀入寨里，顿把这支宋军击溃。寨子里宋军溃兵四散窜逃，金军瞧见不解衣襟的敌兵便杀，一吐数日来的怨气。

不到半时辰，金军肃清残敌，占了这座营寨。萧澜来到山顶的一侧边缘俯瞰，但见一条小道，蜿蜒通下，正是往饶风关内的路。他立在此地，已可瞧得关内情形，即令各部整队，并派人通知完颜昊的大军，准备夺关。宋军寨子被破，有不少士卒逃到饶风关内，引得关里众军士一阵恐慌。这处耶律阿古率押后之军方才登山，萧澜督促山顶的将士列队之时，却瞧一杆红色的吴字纛旗自小道那里升上，接着涌上一众宋军。萧澜晓得是敌军反攻，心中一凛，阔刃剑往前一指，大声命令列队完毕的曲忠率部冲击。瞧得那杆吴字将旗，曲忠就知是仇人吴玠来了，不待萧澜下令，便提着朴刀率着一二百部下向其杀去，口中呼喝辱骂。萧澜令各部整队进击后，也执剑趋前对敌。

上得来的宋兵赶紧列队迎击，一道身影飞跃而起，倏地纵出，直扑向一众金军，至打头的曲忠身前，一柄三尖两刃刀急劈他颈项。曲忠暴喝一声，止步挥刀挡架，三尖两刃刀寒光一闪后，却是生生被曲忠架住。那人忙一个倒跃，双腿猛然踢出。曲忠顾不得双手虎口痛楚，朴刀横胸，以长柄挡下那人双腿，一时为其劲力所震，不由得连退了数步。那人落地正要追击格毙曲忠，萧澜已从侧面杀到。那人瞧他一身厚甲，于是一移步避他剑势，双手挥刃疾拍萧澜脑门。萧澜迅速变招，阔刃剑横削，将其三尖两刃刀架开。那人一招不成，大氅一飘，一个旋身刹那闪至萧澜身侧，回身一刃拍他后脑，动作奇快，招式雄劲，专击弱点。萧澜视线为那大氅阻了一霎，再瞧之际，却是瞧不见了其人。他耳闻劲风，知对方到了侧边，遂低首急前纵出三尺，躲过那人一拍。转身昂首疾进，阔剑横劈，寒光大盛，一招平平无奇的“横断太行”在他使来满挟风雷之声，刚猛无匹。

那人撤步欲退，萧澜剑招复使，大步迫近。那人退之不及，唯有挺刃去架剑势。一声闷响，那人哼了一哼，退后三步，架开了萧澜的阔刃剑。虽卸去他的六七分劲道，仍是胸口隐疼，几乎吐血。两人交手的工夫短暂，至此两边的兵士才杀在一起。曲忠双手酸麻之感方消，再大喝一声，道：“吴玠贼子纳命来！”提刀在手，上前斫那人腿足。同一刻，萧澜左手握拳，疾打其胸膛。那人眉毛一挑，瞥见曲忠杀来，霍地提刃寻曲忠斗去。萧澜一拳打空，执剑追去。

两边兵卒混战，那人挥舞三尖两刃刀与曲忠拼了数下，步子连移，引他朝人多处走，似是要躲避萧澜。曲忠发疯一般挥刀猛攻，全不顾自身安危，俨然是一副拼命打法。那人功夫尽管高他，可一者刚刚受挫于萧澜，二者为曲忠必死的气势所慑，七八招之下亦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萧澜杀翻几个宋兵，几步穿过人群，一剑刺向那人背脊。那人惊觉，一闪身横开二尺，顺道挥刃砍倒一个靠近的金兵。其一闪避，萧澜这剑就直朝曲忠刺去。二人齐是一惊，忙收剑收刀，追击那人。此时铁甲兵与刘承荣部相继杀来，宋军区区百十人，和大队金军混战，眼看便要溃败。

曲忠粗言喝骂一声，纵身而前，一刀劈下。那人挥刃挡下，紧接着呼喝一声，舞刃还击，削他小腿。曲忠一刀格开，却见那人身子遽然向前，一掌疾拍他胸口。瞬息间，曲忠咬牙弃刀，双手去夹那人来掌，身往右侧，以肩膀朝其撞去。那人不料曲忠会使这般打法，讶了刹那后，急急一收掌势，提刃对准曲忠头脸，往他刺去。曲忠瞧其身子灵动，倏地变招，暗呼一声天王老子，再要躲避已然不及，唯有向后仰倒。那人一刃刺空，又迅速提刃，疾刺而下。曲忠瞧得白芒晃了一晃，复向自己刺来，他人仰倒地上，一时无力再避，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蓦地里一柄阔剑挥来，清脆一声把那三尖两刃刀荡开。萧澜倏忽近前，蓄劲一掌拍去。那人惧他内功强劲，退步欲躲，萧澜快步欺上，一招“力劈华山”，一剑当头砍下。那人避无可避，举刃硬架。萧澜气贯剑身，两刃交碰，那人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三尖两刃刀“啪”的断为三截，萧澜直下的一剑随之缓了一缓，那人得隙，脚步连退，身形一偏，狼狈奔走，并招呼众兵士撤退。适才寨里的溃兵逃入饶风关内，报告金军破寨之况，那人匆匆安定军心，调集军力上寨子救援，然而却是回天乏术。

宋军兵寡，厮杀一阵，为大队金军杀溃，不等那人招呼，就已纷纷撤退。萧澜知那人是金军劲敌，欲除掉他，但他功夫颇高，萧澜短时竟杀不了他。瞧他退入混乱人群，萧澜把曲忠拉起，遂执剑向那人追去。金军人多势众，很快将一众溃败宋兵迫至小道的路口处。萧澜给乱军所阻，恐坠入山崖，故不敢跃起去追。暗暗心急，挥剑连着砍倒七八名宋兵，抵前视清道路后，率众自这条小道杀向饶风关里。宋军一路溃败，不少人慌不择路，跌下崖去，那杆将旗也倒地任人踩踏。萧澜曲忠引兵行尽小道，杀入关内，却不见了那人的踪影。曲忠往宋军溃退处追赶，高声喝骂不绝；萧澜则奔到关口，打开了饶风关的关门。完颜昊正率军在关门外等候，闻报关门敞开、关上红旗倒下，立刻命令全军进关。

饶风关内主将受伤遁走，千余守军随之溃败。金军申牌将关夺取，并追攻一阵，总降杀三千余人。萧澜曲忠一先一后均去追杀敌将，奈何四下军兵混乱，不见敌将踪影，山路又险，只得返回关里。完颜昊等将入得关来，各个心头沉重，说不出是喜是忧。萧澜返来见得完颜昊，报了战况后，便以沈武协助为由，拒绝受之前许得功赏。完颜昊斟酌一番，只说战罢再论。那沈武的二百余名部下被完颜昊编成了一个千人队，沈武赐大量金银，封七品之位，任千夫长，就隶在萧澜麾下。金军拔下饶风关，休歇一夜，次天往西进发，留了一支部队守卫饶风关，阻断宋军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