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沟 第38章 一定要逃出去

苗旺水进入把头所属的矿坑，其实就是没有围墙的监狱。

这里的人分工明确，有看守的和淘金的几种人，外面还有大清朝的官兵，要想自己逃出去，或者携带金子逃跑，几乎是插翅难飞，用把头庞妮万的话说：“就是给你一双翅膀，你也飞不出去，刚飞起来，就被枪子打得浑身是眼儿，掉下里。”

按照这里的规矩，刚来的人全部衣服都得脱掉，换上这里的工作服，其实在这里的工作服和现在的工厂印字的工作服还不一样，大夏天，这叫什么工作服啊？就是一个大裤衩子，遮挡住羞处，别的地方都露在外面，把头这么做，就是为了提防淘金工人私藏金子，那些金沙，沙里淘金，遇到好的金脉，沙子里全是金粒。工人穿的鞋子是草鞋，没法藏东西，藏进去搁脚，干活不舒服，还会磨出血泡。

二十几个人住在一个大工棚里，互相监视，有组长和工头，层层管制和制约，要想出去，离开各自矿坑的区域，需要层层审批，外面还有清兵看守。

据说，一旦有人越狱，不是越狱，就是偷跑，跑出警戒线，格杀勿论。好几个人不甘寂寞，拿到金子，藏好金子就要跑出这个不见大墙的监狱，去外面潇洒或者回老家，享受天伦之乐。

那是不行的。砍头示众，乱枪射死，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大家已经司空见惯。

晚上，一天的淘金工作下来，苗旺水浑身酸疼，十分难受，平时，他跟公子哥一样，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活呀？可是，既来之则安之，不干不行，这是非人一般的待遇，他忽然想到*的解放黑人奴隶宣言，这个时候，此时此地的他们，比美国的黑奴还要不幸，还要辛苦。

一切行动都在圈子里，不能乱说乱动。

饭后，在河边冲洗一下，工友常思卫拉着苗旺水要去酒馆喝酒，或者去窑子玩儿洋妞，都被苗旺水拒绝，他没有那个心情。

常思卫走了，苗旺水一个人坐在河边，看着这个曾经熟悉和荒凉的金沟，当年，也就是前几年，还是几乎是他们的领地，他随便走，随便挖。可是，几年的功夫，天翻地覆，人来人往，天翻地覆慨而慷，换了人间。这个地方简直成为一个大都市的大矿，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可悲的是他身份变了，他不是矿主，而是矿工，还没有自由，失去自由了。

这时，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女人，扭扭捏捏，摇摇晃晃，身材不错，属于诗经里说的窈窕淑女那种类型，这个女人不是本地人，这个地方的人大多数是外地人。

女人端着一个盆，在河边洗衣服，就在苗旺水旁边，不管不顾，也不忌讳什么瓜田李下，男女授受不亲。

更使苗旺水惊讶的是，这个女人主动搭讪：“小伙子，新来的吧？”

苗旺水没好气地说：“别理我，我烦着呢。”

苗旺水虽然这么说话，还是忍不住认真打量一下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不错嘛，他一愣，大个子，细腰条，眉清目秀，樱桃小嘴，皮肤白皙细腻，苗旺水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女人会意，低头不语。

勾搭男人是需要经验和拿捏火候的。

苗旺水忍不住主动跟她说话：“你是哪里人？”

“苏州人。”

苗旺水显得自己很有学问，见多识广的样子，说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出美女，西施是不是你们那个地方的人？”

“是的，现在灵岩山还有西施洞呢。”

“你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李金镛，那个李总办派人去苏杭找女人，说是这里工作待遇好，报酬优厚，我就来这里工作，我就跟着她们来了。”

“你是妓女？”

“不瞒你说，是的。小女子家境贫寒，如果家庭富裕，谁会干这个活儿？虽然这个活儿合法，也不是很光彩的职业，对家人，我都不好意思说。”

苗旺水忽然喜欢上这个女子了，自我介绍道：“我叫苗旺水。”

“你叫我香儿好了。”

苗旺水有些不解地问道：“喷香的香吗？真香啊，你今天怎么不工作？有时间来河边洗衣服？”

香儿说：“身体出状况了，要休整几天，属于正常现象。钱这个东西没有止境，不能为了钱，不顾自己的身体。”

苗旺水说：“是的，你们是吃青春饭的，还要多注意身体。”

“大人说得对。”

苗旺水感叹道：“我不是大人，我就是一个劳工，淘金工，你说，这世道，瞬息万变，风云莫测。不，我说，我对你很有好感，我有句话想问你，你不要见外。”

性工作者见得多了，什么难于启齿的事情她们都不在乎，但是，她们也有尊严，对有些轻佻的花花公子，或者恶意玩儿弄她们身体的人也十分反感。

“你说。”

“如果逃出去，你有办法吗？”

香儿大吃一惊，还以为他要问什么专业的听惯了的无聊话，原来如此直白，关乎生命的大事，她忍不住问道：“你要逃出去？”

“不瞒你说，我要逃出去。”

香儿摇摇头，说：“不可能，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好多的明哨暗哨，还有外面的清兵看守，你很难出去。你新来的，藏够金子了？”

“我实话告诉你，我不缺钱，不缺金子。”

香儿不解地问道：“那你还来这个地狱干什么？”

苗旺水无可奈何地说道：“不是我愿意来，我是被他们抓来的。”然后，他简明扼要，粗描淡写地说一下自己被抓的过程。

香儿十分同情地说道：“那就委屈你了，据我所知，逃出去的人是有的，不是没有，但是不多，前些天，有一个会功夫的山东大哥，就带着两个弟兄跑出去了，听说官兵和把头都没有抓到他。可能他逃跑成功了。”

苗旺水十分真切地对香儿说：“我一看，你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你能不能帮助我逃出去？我一定要逃出去，我不会亏待你的。”

香儿一愣，诧异地说道：“不符合常理，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你就这么信任我？”

苗旺水打哈哈说：“不是有人说，一见钟情吗？有的人对面桌做一辈子，也是没有感觉，有的人一见钟情，见面就可以托付终生，我们这就是缘分。我信任你，你帮助我，策划一下，我一定要逃出去，我现在有本钱。”

“大哥是什么意思？已经藏了好多金子？”香儿问道。

苗旺水不置可否，十分信任地说道：“如果事情办成，我给你金子，或者，你跟我一起逃走，我给你很多金子。”

香儿故弄玄虚，不懂装懂，佯装不解地问道：“大哥是什么意思？小女子不懂。”

“我有金子，你熟悉这里的人和路线，你跟我一起走，我给你很多金子，现在，我就可以给你一些定金，要不，我可以把金子交给你保管。怎么样？”

香儿平淡地说道：“大哥这么信任我？江湖险恶，你这么轻易相信人，会上当受骗的，会惹祸上身。”

苗旺水大义凛然，威风凛凛地说道：“我不怕！我豁出去了，无论如何，一定要逃出去，我受够了，这样下去我会被折磨死。”

香儿不动声色地微笑道：“一看大哥就是个爽快人，可能是公子哥儿，人心险恶，大哥可能还没有体会到，你就不怕我是把头收买的人，把你告密吗？或者，给清军的人通风报信？”

苗旺水听罢此言，心中一冷，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草率了？第一次见面，就暴露军事秘密？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这是闯荡江湖的常识啊，我是不是太嫩，太意气用事，把问题和人都简单化了？

苗旺水忍不住认真打量起这个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