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道 第二章 琴道（前篇完）

一个月后，深秋，正是落叶纷飞的季节。

苏凡修长的十指轻轻从琴弦上划过，像抚摸着大地般带起一连串春风拂柳的音色，柔和的曲调在阵阵暖意中又透着一股冰凉，温馨的暖和冰清的凉，没有冲突反而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苏凡用手指抹去最后的一抹余音，微微含笑，这首阳春白雪果然是最好凝神静气的曲子。距离穆老收徒已经过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内，苏凡如同一块海绵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吸收一切知识，练习基础手法，背记琴谱，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并不愚笨的他能够流利的完成一首曲子了。

但是苏凡总是觉得，在他的琴声除了技巧还是缺少点什么，是灵魂，是情感，还是感悟？苏凡冥冥中觉得似乎并不是这些，再细想时，却没有任何思路了。

这件事他也曾经问过穆老，但穆老却默不作声，只是让他加强练习手法。

苏凡回了回神，继续练曲，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然后，苏凡就看见穆老踏着一地的破碎的夕阳缓缓的走过来，背对着阳光，看不清表情。

“老师”

苏凡站起身，抱起枯禅微微行礼，

“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拘束”

穆老坐下后笑着用手示意苏凡坐下，他微微向后仰着靠在椅子上，两手交叉着放在身前，半眯着眼睛说道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苏凡一愣，没有丝毫犹豫地问道

“老师，我觉得我弹得曲子，缺了点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感觉的，不是感情，不是领悟，也不是手法，到底是什么？”

穆老目光闪了闪

是啊，是少了点东西”

他接了话却没回答问题，却将目光转向了苏凡，一脸严肃问道

“我最后问一次，你到底因为什么学习古琴，是为了那些证书还是爱好？”

苏凡眼神一片深邃

“都不是，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仿佛就是注定的，这不是我的爱好，而是我的生命缺失的那部分，只有摸到古琴时候，我才觉得我是完整的”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良久，穆老悠悠看向远方，淡淡的说

“万物有道，大道三千，其中天道为最，人道为长，琴，自然有琴之一道。”

苏凡微微屏住呼吸，听着这些不为人知的辛秘，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话也许对他很重要。

“一只道，可以分出无数派别，即“脉”，就像佛道，有菩萨，罗汉，阿明王之说，众脉各成一家，却皆可成就大道，殊途同归，犹如诸子百家一样，我们琴道自然也是如此”

穆老顿了顿，继续说

“琴之一道，有九脉，宫（慢而缓），商（促以清），角（呼以长），徵（雄以明），羽（沉以细），空，幻，封”

苏凡有些疑惑“这才八个，那还有一个是什么？”

穆老闭上了眼睛，许久，

“是七绝”

“七绝？”

苏凡对这个名字感到奇怪，其他的分支都多多少少听说过，唯独此却是闻所未闻。

穆老叹了口气

“七绝，一脉单传，虽属于琴道，又自成一道，七绝道，它的创始人终其一生呕心沥血，将琴之一道的八脉与七绝道联合在一起，完成琴曲‘七绝’，以琴入道，试图以此道问天道，却遭天罚，所以，此道又名，问天道，,踏天道，破天道”

苏老眼神中缓缓地流露出一丝悲哀

“就像名字一样，此道堪称惊世骇俗。问天，踏天，破天，何等的狂妄！所以，这被视为亵渎了天道的存在，为天地所不容，所以学此道的人命中注定一生只能有一个传人。

这是上天的意愿：天地想绝了此道的根！”

苏凡暗暗吃惊

“那我缺的东西，是道？“

穆老点了点头

“不错，你需要选择自己的一条道，这就是你的琴声缺少的东西。”

穆老细细地为苏凡讲解:

琴之九脉，以宫最为幽，慢而缓，商最为兴，促以清，角最为厉，呼以长，徵最为壮，雄以明，羽最为悲，沉以细，空最为灵，变以多，幻最为虚，真以假，封最为霸，冲以前，七绝，最为神秘诡异，拟天道，容万脉，成，则一飞冲天,以琴入道，不成”

穆老紧紧盯着苏凡，又顿了顿，说

“必心血耗尽，一事无成”

苏凡听言深深的看了穆老一眼，不再言语。

穆老也站起身，拍了拍土，转身离去

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来找我，每个人都有一条适合自己的道，只有认清自己才能认清自己的道。不管你选择的是什么，我都会把那条道传承给你。这是不可改变的选择，所以，慎重！”

是夜，微凉的晚风伴着雨后的湿润轻轻吹拂着，带来了初秋的阵阵寒意，就在这凉意满满的时刻，屋里屋外的人都已经站立了良久。

看着屋外那道修长的身影，穆老有些心思不定。

白天，有些话他并没有完全告诉苏凡，既然七绝道数百年来只能一脉单传，那么自然，作为破解天道的存在所要付出的代价绝不仅仅是心力交瘁一事无成那么简单。

七绝，难在悟，却险在劫：

七绝，那便是七劫。

七绝传人，命中注定，必有七劫，无一例外。

天劫因人而异，却有一点不变，那就是劫劫夺命，所以才说天机不可泄露。

穆老目光闪动，他自己并没有将七绝的危险全部告诉苏凡，而是存了私心：他想让苏凡试试那九死一生的传承，以苏凡的韧性，没准能成功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穆老眼中出现了一抹柔和，苏凡这孩子，虽然看着淡然，但其实脾气极倔，从拜师的事情就能看的出来，认准了一件事就绝不放手。

所以，他虽然资质一般，又过了学琴的最佳时期，但悟性不错，所学的曲子均能感悟出琴曲蕴含的情感，缺的，就是道。

只是，穆老连连叹气，这三个月相处下来，他发现苏凡的性子似乎颇为平和，总是平平淡淡的，这并不是很符合七绝种那追求极致的道啊······

就在穆老思绪飘荡时，苏凡却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只是那不断闪烁眸子却透漏出他的疑虑和犹豫。

苏凡淡淡的转了头看向一旁，一丛菊花，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因为大雨，叶子掉了大半，透着一种不堪一击的萎靡，仿佛再也无力继续生命。

然而，苏凡唇角突然一挑，竟透着丝穆老从未见过的邪气。苏凡看见，就在那病怏怏的花茎中，一点被那些掉落的叶子保护地很好的花蕊在清冷的月光中折射出晶莹的光芒，瞬间便为他指明了道路。

次日清晨，穆老被一阵琴声唤醒，这倒不是他惫懒，而是，昨天一整夜他都一直在犹豫是否告诉苏凡真相。毕竟，穆老不忍心害了这个执着的追觅古琴的学生。

苏凡用手指习惯性地抹去余音，他回头看了看，果然看见穆老已经站在身后有一会的样子了

“不错，昭君出塞，倒也有了几分味道，又加进去了几分决绝的意蕴”

穆老眸色暗了暗，昭君出塞···苏凡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苏凡想要说什么，穆老却一挥手制止了他

有些事，我想了想，还是打算对你说”

穆老将目光转向别处，倒是苏凡，还是一脸的波澜不惊等着老师继续说下去。

“七绝，并没有那么”穆老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安全。”

苏凡眉头一跳，依然不动声色。

穆老叹了口气，将七绝的弊端一一道出，然后，两个人同时沉默不语，良久，穆老才说道

“我不干涉你自己的选择，还是那句话，凡事讲究缘，你自己做个决定吧“

苏凡垂了垂眼睛，笑了，“七绝”

“什么？”穆老有点恍惚，要是在昨天，苏凡做出这个决定他也许并不吃惊，毕竟，那时候苏凡并不知道太多，自己又稍稍暗示他一下。

但是，今天，自己已经将这其中的隐秘告诉了苏凡，他却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因为穆老的话感到一些震惊或者害怕，甚至还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样子。

穆老微微眯了眯眼睛

“你似乎并不惊讶”

苏凡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却说

“老师恐怕就是是七绝道的传人吧”

穆老瞳孔猛地一缩

“你知道了？”

苏凡微微耸了耸肩，浅浅的笑道：

“能知道一脉单传的七绝如此多的隐秘，又这么暗示我选择这条道，再猜不出老师的身份，那我可真是笨蛋了。”

顿了顿，苏凡又道：

“老师既然不想表明自己的身份，又想让我选择七绝，说到不成功的后果，又只是一带而过，这其中的缘由，怕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既然如此，你还选择七绝？”

穆老疑惑了

苏凡抬头看着天空，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只是那嘴角却勾出了一抹桀骜和狂妄，整个人气质大变，就像出鞘的剑，锋芒毕露。这倒让穆老为之一滞。

到这里，穆老不得不认真的重新审视苏凡了，他发现，自己怕是被苏凡温润的外表迷惑了。

这个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了10年混出成就的人，绝不会是纯良之辈。苏凡看似淡泊平静，但在这平静的掩盖下恐怕隐藏着极深的城府······

穆老掩盖住自己的情绪，活了这么多年，他自然有着非凡的定力和毒辣的眼光。苏凡的三言两语已经透漏了很多信息。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苏凡，说道“九死一生。”

苏凡闻言竟然笑的更深了，眼中疯狂的透着一股子的执拗和兴奋

“嗯！”

不需多说什么，穆老已经全都明白了。

同时，穆老也明白了，苏凡虽然因为古琴放弃自己的事业和正常的生活，但是，那骨子里的狂傲从来都是存在的，只不过，他习惯了隐藏。

苏凡并不是真的淡然，而是因为没有出现让他重视的事物，所以表现出的一种漠然。

真正的苏凡，危险而疯狂。

就像嗜血的野兽无法抵挡鲜血的诱惑一样，苏凡也无法抵抗古琴对他的吸引，这是天性!

所以，苏凡只能也只会选择七绝——古琴一道的无冕之王，这对他来说，就是最致命的诱惑！

穆老自己都有些兴奋了，他知道，七绝，要的就是这种疯狂，苏凡这回的确给了他一个惊喜

又过了一个月，已然到了冬天。

一阵阵悠扬的琴声划破了冬日里的寂静，还是那首曲子，阳春白雪。

不过其中的韵调却与以前大不相同，以往的阳春白雪，苏凡与其他人一样，表达的是一种新生的喜悦之情，而此时，在那淡淡的喜悦中竟深深的隐藏着一缕悲意。

阳春，白雪，讲的是，在春寒未去之时，阳光暖融融的洒在万里白雪之上的情景。琴者需要将自身融入进那一片希望的温暖与喜悦中，从而表达出琴曲寒冬过去，大地生机盎然的的意境。

然而，这只是大多数人得理解，从某些方面来说，在琴师大家的眼中却是陷入了误区——春阳带来了希望不假，但是也同样意味着雪的消融。

如果单单将自己融入进那一片新生的喜悦之情中，便会忽略了其中所伴随的死亡之意，由此失去了这首琴曲的真正意境。十大名曲之一的阳春白雪，又岂会那么简单。

故，七绝有言：琴者，情也，此情为人之情，物之情，天地之情，而非一己私情。

七绝道，先有绝情意后而绝情，是为境也。说的便是琴师要从一种绝对客观地角度来演绎琴曲。绝情不是无情，而是指将自身的情感摒除在外，琴者，便是天地，也只是天地，作为旁观者或者是创造者，才能正确的展现出琴曲的“境”

将自身化为天地也不是指传统的天人合一的境界，而是站在与天道一样的高度，俯视众生，化身天道，这便是七绝的狂妄，所谓七绝逆天，便是逆在这里。

一曲终了，穆老嘴角含着一抹笑意，

“不错，已经有了几分意的感觉。你要知道七绝道有两个要求，一个是意，一个是境，意是通过一些特殊的指法和微不可察的变化琴律的技巧来指引奏者，可以说，它是一个引子，来教会你怎么表现”

苏凡点了点头，这一个月的学习，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琴曲的变化，不再是单一的弹奏，而是变成一种淡淡的倾诉，而这种改变则是因为自己已经开始掌握七绝一脉一些独特的技巧的缘故。“老师，那什么是境？”

“曲是曲，曲非曲”

穆老并不多言，而是同样做下来，轻轻地一抚琴。

同样的旋律，阳春白雪。

苏凡凝神认真听着。

嗯？

不对！他突然目光一动：这曲子是阳春白雪的曲子，但是，但这感觉······春雪冷冽，阳春耀眼，它们都在用一种极端的形式来极力表达自己的存在。

阳光明媚，春雪消融，生命在雪下复苏，一片草叶的发芽伴随着一朵春雪融化。曲中生命的新生和消融，仿若阴阳交替融合,浑然天成，在这曲中，没有琴者，没有琴声，只是会在听者的脑海中展现这样一幅幅的画面。

苏凡瞳孔微微的一缩，这是·····绝对的客观!

完全的超脱出来，着这里奏者只是一个在倾诉的旁观者！

曲是曲，曲意有喜，喜者非人，物生而自喜，曲中有悲，悲不由心，雪亡而自悲。

无论悲与喜，这都是他物的情感，琴师本身，无悲无喜······苏凡叹了一口气，他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何为七绝了，绝对的客观，绝对的冷眼旁观！

俯视众生，不入本心，这是在拟天道······

一曲完了，穆老起身，目如深潭，波纹不惊，却又隐隐的藏着一丝冷漠。

苏凡倒是能够理解这一点，毕竟，站在天道的高度来看，众生皆蝼蚁！

“这是七绝一脉的单传指法，你好好练习吧，若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等你将指法练得熟练了，我便带你去几个地方走一走”。

对着苏凡，穆老的眼中却是有着几分慈爱，这稍微冲散了一些他眼中的冷意，让他不再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苏凡回神后，一本线装的小册子安安静静的躺在琴案上，苏凡略微一瞄，几个苍劲的古字似乎要透过纸张般写着一个字：《指》

几缕微风拂过，隐隐的露出几行字：古琴指法，指点苍穹，天下惊乱。

一指碎空，二指抹云，三指扣日，四指弹风，五指挑月，六指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