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如今归未归 第一章（2）

话音未落，快速反应过来的向礼宣一把抓住向远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拉出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带到山庄供客人休憩的厢房，徒留一厅此起彼伏的猜测与刻意压抑的私语给暗自咬牙的向贝西。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向礼宣震怒的低吼，鼻翼颤动，气息都有些不稳。

向远被拽得踉跄，使劲的甩开他，白皙的手腕已然一圈红痕，火辣辣的疼着。垂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这无意识的杰作，她只感到无尽的失望，满目难以言说的苍凉：“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今天本来也是我的生日，我的十八岁，也是我的不是吗？我的！可是爸，为什么你的眼里却从来都只有姐姐呢？”

“每年都是下午给你过生日，今年这是怎么了？爸爸还给你准备了你喜欢的裙子和首饰……”向礼宣本能的接下话，试图给小女儿一个能够被接受的解释，却也并不明白她今天为何如此的反常。

“那是我喜欢的吗？！难道双胞胎就应该有一样的喜好吗？！你摸着你的心问问自己，关于我的事，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啊？！”向远激烈的打断他，一股无名怒火冲上脑门，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了，“明明都是你的女儿，可是从来，从来你都以她为先！带她认识你的朋友，给她最好的东西，给她最多的爱，而我呢，我却只能在她的生日宴过后，穿着她喜欢的衣服，戴着她喜欢的饰物，用她喜欢的方式和你们两个和家里的几个佣人孤零零的过一场大家都强颜欢笑的生日，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之下！你真正关心过我到底想要什么吗？是，你是给我很多很多的钱，可你却能陪着姐姐去游乐场去演唱会，你参加她的家长会，却让我拿着第一名的成绩报告都根本不知道该给谁看！”

说着说着，眼睛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滚烫的液体不停往下坠，向远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她低下头，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深深的悲哀笼罩住她：“难道……真的是因为在你的心里，我是害死妈妈的凶手吗？可是，如果我知道妈妈会因为生我而难产，如果我有选择的权力，我也宁愿自己从来不曾到过这个世上啊！这样，你就不会失去妈妈，向家也就会是一个完整的家，我也不用……”

“小远！”像是被什么利器击中一般，向礼宣的身子颤了颤，神色复杂的闭了闭眼，想要解释什么，但终究话到了唇边也只能咽下去，一同咽下去的，还有说不出的内疚与苦楚。

他能做的，只有用一种尽量温和的语气来安抚眼前这个受伤的女孩：“小远，我们一家人给你过生日不是也很好吗？过去，爸爸的确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爸爸会改的。我也从来没有认为是因为你，妈妈才会离开，你一定要知道，你的出生，是被期待的，你妈妈非常爱你，”他顿了顿，“我也是。”

听到“被期待”的那一刹那，向远感受到心中的一丝希冀，可人生永远是现场直播，从来不会有彩排，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向礼宣接下来的话却像是兜头泼下的一盆冰水，还夹杂着数枚要命的钢针，刺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但是，你和贝西是不一样的，现在，你还不能出现在这样的宴会上。”

向礼宣的目光焦急又无奈，他希望向远能够理解他，但他也深深的明白，不知道真相的向远是绝对不可能理解他半分的。

向远无法窥探到向礼宣真实的内心，在她的耳朵里，只反复的回响着他的这句话。

不一样，不一样的，她，是不能出现的。

沙漠里的最后一滴水被蒸发掉是什么感觉？孩子被父亲完完全全的否定是什么感觉？

“爸，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出现？为什么？”向远颤抖的抓住向礼宣的衣袖，盯着地面喃喃道，虚弱得没有一丝力度，却还奢望着能得到一个答案。

看到向远的反应，向礼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或者应该是，用错了方式来表达。

但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来挽回，他不能再说得更多了，他烦躁的来回踱步，忘记了向远还抓着他的衣袖，她的手被动的松开。

向远没什么情绪的看了看自己已然无着落的手，缓缓收回来，不发一言。

他再一次的没有发现，自己又一次的伤害了这个十八岁的少女作为一个女儿渴望父爱的脆弱的玻璃心。

“爸，您在里面吗？”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向贝西的声音，随即见她推门走了进来。

呵，公主裙，蕾丝边，水晶鞋，成套的首饰，精致的妆容。向贝西就是向贝西。

她一副在找人的样子，看到向礼宣后就立马惊喜的一路小跑过来，挽起他的手臂，像只小动物般蹭在他身边嗔怪道：“爸，人家都找你老半天了，那些叔伯们一个劲儿的向我问你呢！”

向贝西娇俏的笑，状似无意识的转头，仿佛才发现向远也在这里，眼里惊喜更甚：“咦，小远还没走吗？刚才都没来得及问你呢，上午就迫不及待的来这边，是不是想姐姐啦？”

就像没有察觉气氛的异样，没有察觉向远哭得狼狈不堪的脸。

俏皮甜美的笑容在向贝西那张圆润的鹅蛋脸上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衬着，一派天真与纯洁，任谁看了也很难怀疑她对向远的这份“姐妹情深”。

不等谁来接话，向贝西便将向礼宣拉着往门口送，一边小女儿态的撒娇：“好啦爸，爸爸，快去应付你的老朋友们吧，让我和小远说说话，嗯？”

向礼宣犹豫了一瞬，半推半就的顺着向贝西的动作往外走，临到门口时，他转过来看了看向远，又看了看向贝西，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出去了。

面对他们父女之间这个糟糕的局面，向礼宣再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在他的心里，觉得或许姐妹两个互相聊一聊，倒是会好一些，所以他选择了怯懦的逃避。

向贝西缓缓关上门，听着向礼宣的脚步声，确认他已经远去，随即冷笑了一声，霎时像是变了一个人，双手抱在胸前，锐利的目光射向呆滞的向远，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可人。

“哟，今天是怎么个意思？这一水儿的白色，来奔丧呐？”

向远回神，对着向贝西强打起精神应对：“你忘了今天是妈妈的忌日，我可没忘。”

白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更是对妈妈的祭奠。

闻言，向贝西的表情滞了滞，然后很快的恢复，语气凉凉的讽刺：“向远大孝女，你不说，我倒还真的忘了，本来这一天，是可以不用做两件完全不同的事的，你说呢？”

她嫣红的嘴唇贴近向远的耳朵说话，湿热的气息喷过来让向远起了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身子一麻，摇摇欲坠的，无力的跌坐在一旁的软榻上。

向贝西咯咯地笑，声音似银铃般清脆：“我亲爱的妹妹，你今天可真是让人意外呀。既然送我这么一份‘惊喜’，你倒是猜猜，我会回送你什么样的大礼包呢？嗯？”

她如同一个温柔体贴又十分怜爱妹妹的，真正的姐姐，用拇指帮向远擦去脸上已经半干的凌乱的眼泪，俯下腰身松松的将她揽过来，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轻轻的抚弄她柔顺的长发，像是哄一个孩子快快入睡一般，语气轻得不得了：“小远啊，我们，是不一样的，要记得哦。”

好戏，向贝西又怎么会错过呢？向礼宣那番话，倒是阴差阳错的让她又多抓住了一根向远的软肋。

她露出得意的笑容，粗鲁的一把将向远推开，直起身，带着好心情扬长而去。

向远机械的躺倒在软榻上，望着屋顶上的横梁，瞳孔没有焦距，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

十八年来鼓起最大的勇气正式反抗父亲的偏爱，结果，她完败。

甚至在感到受伤的时候，都来不及撤退。

幼稚吗？愚蠢吗？是的，就算将那些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反而是因为将怨气都撒了出来，痛快那么短暂的一瞬之后，倒觉得更空了，没着没落，就像握紧一个拳头，却凝聚不起力气，一拳打出去，又打进了棉花里。

人们说，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帝的宠儿，是落入凡间的天使，带着神圣的使命，为这个世界播撒童真的欢乐。那么，她是不是那个被上帝遗忘的存在吗？

她得不到爱，得不到欢乐，所以更无从付出。

咚，咚，咚，门没有关，却有敲门声响起，这没有引起出神的向远的注意，对方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径直走了进来。敲门对他来说只是一种习惯性的礼貌而已。

带着一身室外的露气，正是被向礼宣叫过来的纪北厦。他停在离向远所在的软榻三步远的地方，面沉如水。

“向远。”声音比脸色更沉。

一秒，又一秒，没有回应。

“向远。”纪北厦提高了一些音量。

一秒，再一秒，还是没有回应。

“我最后叫一遍，向远，起来。”纪北厦虚了虚眼睛，眸中隐约现着怒气。

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的向远当然不会因此就做出能够令他满意的反应。

纪北厦大步上前，看似动作颇大的把向远抱起来，实则力道是刻意放柔了。他抱着她，脚步稳健的离开这个让她收获了莫大的痛苦的山庄，惠伦山庄。

“该去墓园看你的母亲了。”他没有低头，但他知道，怀里的她又哭了。

此时此刻的他开始怀疑，起初就让她这样单枪匹马的闯进来，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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