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如今归未归 第六章（1）

“你们都在啊。”他干巴巴的打了个招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这两姐妹，心底生出无法言说的欣慰。

许多事儿，他其实也明白一些表象底下的真实，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糊涂了这些年，仿佛倒还糊涂成了习惯。

“爸爸！”向贝西压低声音叫，眨眨眼睛算作招呼，似乎是不愿吵到向远的样子。

“向伯伯。”纪北厦站起来礼貌的冲向礼宣点头示意。

向礼宣颔首。

看向沙发上的陈晋，倒是一丝反应也无，连眼皮子都没掀开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已经睡着了。

向礼宣看上去对这个年轻人的无礼也并不在意。

“向伯伯，这里坐吧。”纪北厦把椅子让出来。

“不了，我只是路过，就顺便上来看看。你没事儿也回去吧，让小远好好休息。贝西，你过来，跟我一块儿走。”向礼宣摆手，唤着向贝西，就像是没有看见向远正靠在她身上一样。

“爸爸……？”向贝西偏头看看沉默的向远，明显的迟疑。

“贝西？快过来。”向礼宣再一次开口，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干脆。

“好吧，爸爸。”犹豫了片刻，向贝西还是乖巧的点头，然后顺了顺向远的头发，轻轻的将她的头从自己肩膀上挪开，“小远，你好好休息哦，姐姐先同爸爸回去了。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需要什么就叫我送来，乖啊。”

“我当然会想你的，姐姐。”向远被向贝西扶着躺回枕头上，淡淡的笑，刻意把“姐姐”两个字念得很重。

“恩。”向贝西拍拍向远，意思意思的同纪北厦和陈晋打了个招呼，便欢欢喜喜的同向礼宣一起离开了。

从头到尾，向礼宣就像刻意避开了向远这个人，半句话都没同她说过，竟然还好意思说是来看她的吗！

病房的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屋子里静的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出，气氛压抑得不太正常。

向远一把扯出枕头大力扔了出去，坐在床上呆愣了片刻，又把身上的被子也掀了下去。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脸涨得通红，觉得还不够解气，两只手开始乱抓起床单，想把她能碰到的东西全部都扔出去。

没等纪北厦有动作，陈晋先一步从沙发上翻起来，大步走到床边把失控的向远紧紧的抱住了，力道刚刚好，不会弄痛她，却让她无论怎么挣扎，都不能挣脱他的桎梏。

纪北厦盯着陈晋，他这一串如行云流水般顺畅的动作，若不是下意识的举动，绝不可能抢在了自己的前面。

陈晋……他到底是谁？

他想方设法的接近向远，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陈晋的压制下，向远渐渐的不再那么激动。很轻易的就能感受出，这个怀抱并不属于纪北厦，可此刻的她内心是那么的脆弱，只想放纵自己，靠一靠，歇一歇。实在是太累了……

她趴在陈晋的肩上嘤嘤的哭起来。

陈晋放松抱着她的力度，一只手缓慢的拍打她的后背，又哼唱起之前唱过的那首意大利民谣。

温柔的旋律缭绕在向远的耳边，就像一只温柔的大手，在轻轻的抚平她心里的褶皱。

看着这一幕，原本想赶走陈晋的纪北厦也定在了原地。刹那之间，他感受到了原本只属于自己的领地，似乎即将要被另一个人踏足了……

他只能默默的在一旁将弄乱的床单有限的理好，再把地上的枕头捡起来，放到向远的身后。

等向远终于被哄睡着，纪北厦的心情已经复杂得无以复加。

“我们出去谈谈？”他淡淡的对陈晋说，掩饰住心里的千头万绪。

看他一眼，陈晋慢慢放下已经安静的睡去的向远，又替她拈好被子，沉默的凝视了她半晌，才转身直接走出病房。

从头到尾没吭过声，但历来高手过招，并不需要说太多话，纪北厦已然懂了他的意思，起身跟着也走出去。

走廊尽头的安全楼梯间——

“你到底是谁？”纪北厦问，眼中的怀疑毫无隐藏。

“我是陈晋。”陈晋看着他，坦然的回答。

默了默，纪北厦有些动气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不要跟我打太极！”

“你问我是谁，我说了，我是陈晋。”陈晋不为所动，依然只是就是论事的做了表面的回答。

“陈晋！”纪北厦恼怒的低吼。

“恩？”陈晋轻笑，眼里划过明显的嘲意，“还有事？”

纪北厦深吸了口气，觉得和陈晋对话真是一件考验耐性的事：“你混到向远身边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连一开始的车祸也是你事先的预谋？！”

“没有目的。”陈晋很快的回答，然后似乎是想起了那场车祸，眉头皱了皱眉，“那只是个意外。”

陈晋的答案让纪北厦觉得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他什么也不说，也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这样的一个对手，令纪北厦不得不重视了起来。但目前，他还没有任何对策。

“陈晋，我先把话放在这里，如果你胆敢做出伤害向家人的事，尤其是对小远，我绝不会放过你！不要以为谁都是你惹得起的！”这句话纪北厦说得很认真，隐隐的带一股狠劲。

他以为不论怎样，至少会让陈晋有所忌惮，毕竟纪、向两家在桐城的势力，是绝不容小觑的，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陈晋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淡淡的笑了笑。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笑容只是一瞬间，说完他就不管纪北厦，顾自离开了这个楼梯间。

纪北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看不透他的用意。好在，他能感受到，陈晋那句话里的真实。他莫名的相信，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有时候岁月真的就像是一把杀猪刀，手起刀落还不带粘毛的。转眼就到了向远该出院的日子。她的眼睛还没有恢复，但身上其他的伤都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所以也没什么必要再住在医院里了。

这一日，纪北厦公司有很重要的事情无法分身前来，而陈晋，不知原因的，唯一一次缺席向远的恢复过程，而且还是在这非常重要的一天。

至于向礼宣呢，本来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角色，又有份家业作为借口在那里挡着，自然是很少来了。向远出院这一天，也没有例外。

而向贝西……

由于向远的授意，没有预先通知过大家她出院的日子，所以就是这么的巧，偏偏就在这一天，大家都恰好有事，纷纷打来电话说明自己无法来接她出院。只除了，向贝西。

向贝西来的时候，向远的眼睛刚被戴上眼罩。由于要出院了，怕外面的光线太强烈，刺激了眼睛，所以先给她戴一个眼罩保护着。她坐在轮椅里，头靠在窗棂上，脸朝向窗户外，用耳朵分辨着这个世界里的声音，住院大楼下面人来人往，有小孩子嬉戏，有护工推着病人散步，有家属在聊天，也有医生一边聊着患者情况一边去向不同的大楼，还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鸟儿飞过天空叫声清脆，好不热闹的一番景象。

虽然还看不见，但向远已经能够感受到光了，她凭借这些耳朵捕捉到的声音，在脑海里还原画面，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喜悦，嘴角不自觉的就牵起了不算小的弧度，宣告着她不错的心情。

“小远？”

这令人厌恶的声音打断了向远正在自由遐思的精神世界。

一听就知道是谁，她无意理她，故而也不愿转身招呼。

“小远？”向贝西站在门口，确认似的又叫了声。

“他们都不在。”向远不耐烦的说。

“哦，是吗。”向贝西随便的应了一声，并没有表露出意外，仿佛她早就已经知道今天谁也不会来似的。

“出去。”

“你以为你这是在对谁说话呢？！”向远这样冰冷的声音倒也是极少听到，向贝西不禁有些惊讶，惊讶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恼怒。

“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滚出去！”向远提高了音量，转动轮椅转过身，冲着向贝西的方向大吼。

察觉到了今天向远的情绪有些异样，向贝西的脑子恍然掠过一些东西在告诉着她，有什么事情，已经要渐渐的脱离自己的控制，脱离她原本设计好的轨道了。

但是感觉这种东西向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她无法真正的想起来那些关键因素都是些什么，只能隐隐的明白，一切都开始悄悄的改变了。

“别以为你做得那些破事儿真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一想起向贝西往日里的装腔作势，一副乖乖女的娇弱模样，向远忽然觉得简直想不明白自己竟然傻傻的和她斗了这么些年，到底有什么意义？该懂的人一直都懂，懂不了的人从来都不曾懂过。又何必去强求？

本来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勉强的，强扭的瓜不甜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来形容情侣，但其实形容一下他们这父女三人也是相当贴切的。

向远的疲惫感从内至外无可避免的渗透到每一个细胞。

“好吧。”向远的话让向贝西的脸色苍白了一瞬，难道向远已经发现了什么？她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向远的表情，更多的是烦躁和恼怒，如果她真是知道了什么，如此反应倒似乎是好了太多。

她很快的想了一下，基本上能确认她们心里所以为的“那些破事儿”应该不太一样。

向贝西状似无所谓的努努嘴：“行，既然不需要我来陪你‘解闷儿’，那就算了。”

然后便爽快的离开了向远的病房。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让向远的好心情一去不复返了，再没有心思来感受什么大自然的美妙了。她靠在轮椅的椅背上假寐，将脑袋放空来平息激荡的内心。

眯着眯着，睡意倒是重重袭来。

正迷糊着不知是在做梦还是随便的胡思乱想，突然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一个小护士探头进来察看，打断了向远糊成一团的思维，“是向小姐吗？”

向远听着动静，清醒了一些，却懒懒的没有动，只轻轻的恩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年轻的护士还稍微有些腼腆，虽然知道向远戴着眼罩并不能看见自己，但对待这个特别病房里且被院长特别关注过的特殊病人，她还是显得些微局促，“向小姐，您的家人向医生反映您的身体还有一些难以描述的不适感，所以……所以要求我们为您再做一套完整的全科检查。我们现在就过去检查中心可以吗？”

一听到“家人”这个词，向远立马就反应过来又是向贝西耍的小把戏。感情她之前走得那么爽快都是因为有后招在这等着呢！

她冷哼一声：“完整的全科？怎么个全法？”

“就是有最基本的五官检查，头部CT，血液化验，胸透，尿液化验，还有……”小护士一副烂熟于心的自信模样，说起来都不带喘气儿犹豫的，但是说着说着却突然小小的脸红了一下，顿了顿才说道，“还有妇科检查。”

感觉到小护士的迟疑，向远明白过来这个检查肯定是有什么问题的，何况依照向贝西的个性，也的确是不可能让她去做什么没有意义的全科检查的。

让她一个刚满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去做妇科检查？亏她向贝西想得出来！

“知道了，不用替我排号，我不会去。”向远将轮椅转了个方向，让阳光能够照到自己的身上，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小护士，她已经不想再花心思去应付向贝西这些小把戏。

“可是……”小护士感到有些为难，她见过病人讳疾忌医的表现，虽然也并没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的身体有什么异样，病人自己的意愿也很重要，但毕竟是病人家属的要求，她也不可能因为患者的拒绝就这么置之不理。

何况她一个小护士，就是个跑腿的，根本做不得什么主意。一时急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没关系的，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我可以为自己负责，你不用担心。”向远感觉到小护士的踌躇，也不想跟着为难她，只好回过头，对着她的方向无奈的笑笑。

她很理解这个小护士的心情，活在现在这个社会，若是少了钱与权的支撑，就当真是做什么事都得左右思虑瞻前顾后了。但是，理解归理解，若站在她的角度来想，她同样也是不可能因为对一个小护士的理解，就遂了向贝西的心愿乖乖去做那些检查，主动受了向贝西的捉弄。

“但是……”小护士还是显得很犹豫，迟迟没有离开，大概脑子里努力的在组织自己的语言，但好半天都没再憋出一个字来。

向远索性也不再说话。

正僵持着，门又被敲响了。

不巧正是导致两人在这无言相对半天的罪魁祸首向贝西。

“辛苦了护士小姐，你先出去吧，我来说服我妹妹。”向贝西微笑着对小护士微微欠身，歉意的说。

见着向贝西仿佛是见着了救星一样，小护士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赶紧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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