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中的旅客 第九章 那个纯真的年代

他驾车一路南行，行驶到一条河边时停了下来。可能是因为上游工厂排废的缘故，河水少许有些发黑隐约地还能闻到一股腥问。

“十年之前的每个夏天这里经常会有人溺亡，有时候一年一个，有时候一年三四个也说不准，但那些事件对我没有产生任何威慑，天一热我就会背着家长来这里练习游泳。”他走到河边坐下接着说。

那天我正在这一个人游泳，小枝突然出现在了河边，冲着我喊道：“哥，你再不上来，我就回家告诉爸爸。”

“你不回家告状，我就给你买糖。”我说，“好大……好甜的。”

那会小枝才五六岁，我一说给她买糖她果然答应了。

后来小枝也学会了偷偷地来这个地方，一次她带着一个与她同龄的女孩来这河边游泳，那女孩不敢下水，她便一个人下去了，不料她滑进了深水处，幸好当时有位大叔从这路过，否则小枝那次就可能已经身亡了。回到家后父亲狠狠地骂了小枝，但小枝始终没有告诉父亲是我教会她游泳的。那次之后小枝就再也不敢下水，每次我来这儿游泳小枝都会在岸边坐着。

“你现在站着的位置，就是以前小枝最喜欢坐的地方。”年轻人望了望我说道。

这个位置并没有什么特别，我的身后是一棵柳树和一些芦苇，周围有许多开着紫色小花的野草，脚下是一块裸露出来的地表，或许小枝正是冲着这块裸露的地表才在这儿坐下的。我的脑海里即刻浮现出小枝当时的摸样，她望着河水里的哥哥，两只手托着下巴，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羡慕。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我问。

“每当我想起她的时候都会一个人来这坐坐。”年轻人捡起了一块鹅卵石丢向了河中，水面顿时荡起了涟漪，“小枝的童年很辛苦。”

“能给我详细说说嘛？”我上前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我大老远的从新疆跑到这，就是想知道小枝身上都发生过哪些事，说实在的，我如果这样稀里糊涂地回去了，过些年我肯定会对这次远行感到悔恨。”

他欲言又止了几次，又一次捡起一块鹅卵石丢进了河流中，接着他站起身来，对我说：“走，我带你去见我哥吧，这些事你去问他比较合适？”

年轻人骑上摩托车载着我返回了镇子，此时天气有些闷热，即使坐在行驶的摩托车上，汗水还是会从皮肤下渗出来，他把摩托车停在了小镇上的一个十字路口处，下车后他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家小型超市对我说，那就是他的哥哥家，我要他陪我一同去，他只说还有事便骑上摩托车匆匆地离去了。

这间超市的面积大概有四十平米，室内货架上摆放的日常用品还算齐全，我走进去时只有一位四十岁出头的穿着一件军用迷彩服的男人坐在收银台那儿看店，生意冷清半天不见有人来买东西。

“你需要点什么？”男人问我。

“喔，我是小枝新疆的朋友，您弟弟让我来找您，他说您可以告诉我一些有关小枝童年的事情。”

“你从新疆跑到这就是为了这个？”

“是的，因为这对我来说很有意义。”我努力使自己的视线落在他的瞳孔内，“我猜想你完全理解不到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在两年之内遇到两件如同小枝一样的事件，第一条我身边的生命陨落时我装作与己无关，但我后来意识到我当时的想法完全站不住脚，不过当我后悔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而小枝……说实在的我认识她的时间并不算长久，但是我清楚一个死亡事件的产生绝不会仅仅出于它自身的原因，这就是我此行的目地……您能明白吗？”

男人走到门口把店门关上，从超市的角落中拎出一条板凳递给我，让我靠门口坐下。接着他从收银台后也搬出一条凳子，放在我面前并且坐在了那儿。

“这件事情已经压在我心里很久了。”他眉头深陷长叹了一口气，“虽然你说的我不是特别懂，但是我会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也就是小枝的童年，其余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清楚。”

这些已经尘封了二十多年，我只能试着回忆了。这个事情要从我那痴迷于儿子的姨妈开始讲起，当年她连着生了五个清一色的女儿，有一天她找到我父母说，想把自己的一个女儿送给我们家来养。那会我父母就一直盼着能养个女儿，姨妈的这番话正中父母下怀，父母当即就答应了姨妈，当时根本谈不上什么法律意识，甚至连个字据也没有立下。

那是个初春，蝴蝶和蜜蜂开始到处采集花粉，听着那嗡嗡地叫声你就能想到这个春天有多热闹。小枝来我们家的时候姨妈家还没来得及给她取名字，于是父母就给她取名叫潘玉枝。小枝来的时候才一岁多，穿着一件红色的大棉袄，连话也不会说，就懂得一个劲的哭。你也许体会不到那哭声有多么令人讨厌，最初的那段日子，我和弟弟并不怎么欢迎她，只要父母不在我就会带头把她关进黑房间里，她哭得越厉害，我们就把她关的越久，除非她不哭了，我们才会把她放出来。记忆这东西真的很有意思，小枝给我的印象并不是慢慢长大的，而是一下子突然长大了，哭着哭着她就长大了，她喊我大哥，喊我弟弟二哥，我们的生活就这样一下子多出了一个妹妹。

但是小枝肯定不会记得她曾遭受过两位哥哥的欺负，印象里她真的是一下子就长大了，记得那年我才上小学五年级，就在镇子上的学校上学，所以每天都是走路来回，那会小枝已经四岁多了！她应该是记准了我和弟弟的放学时间，每到该放学的时候，她都会去巷子口接我们，我和弟弟会轮流着给她带零食，当然，那些零食最贵的也不会超过一元钱。每当这个时候，小枝就会提前告诉我们家里来了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饭，她今天都做了些什么事。

一天，下了暴雨，雷电就在头顶噼里啪啦地嘶吼着，学校后面有一颗老枣树，已经接了许多青色的枣子，不幸它被一个巨雷劈中，当即就被分成了两半，许多学生都吓哭了。由于我和弟弟都没有带伞，于是我们打算顶着书包往家里跑，当我们跑出学校大门时，看见小枝正拿着两把伞在那儿站着，她一看见我们从学校跑出来，便朝着我们大喊道：“大哥，二哥，我在这呢！”

她那阵子身高还不足一米，娇小的身体看着就让人心疼。如果不是她那样大声的呼喊我们，我们根本发现不了她，我问：“小枝，你怎么来了？”

“我看时间你们该放学了，就对妈妈说要给你们送雨伞，妈妈就答应让我来了。”

我接过雨伞，牵起小枝的手，这时候我才发现她满手都是泥，她的脊背上，裤腿上也全是。

“是不是摔倒了？”我问。

“恩，路上摔倒了好几次，不过不疼。”

弟弟蹲下身子一边擦去她手上的泥巴，一边说：“小枝比哥哥们都勇敢。”

“等以后我长大上学了，就不会再摔倒了。”小枝一脸天真的说道。

那日，我们兄妹三人回到家后，姨夫正坐在我们家客厅里喝茶，说实在，姨夫一直对这件事儿耿耿于怀，看似舍得又透露出不舍，从小枝来到我们家之后，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我们家坐上一会，从他看小枝的眼神中我就能感觉得出他后悔了。

“喊他姨夫。”父亲抱着刚会说话时的小枝在姨夫面前这样说。

姨夫直愣愣地望着小枝，像是极度讨厌这个称谓，但最终小枝还是这样称呼他和姨妈了，一直到后来，小枝见了姨夫就会喊：“姨夫，您又来我们家了。”

姨夫抚摸着如他一样有着一头卷发的小枝，微笑着说：“恩，来看看你爸爸妈妈。”

只有我们知道，当姨夫说这样的话的时候，良心承受的煎熬。那日回去之后，姨夫一看到小枝满身的泥巴，便一把把小枝拉进了怀里，问道：“你这是怎么弄的，全是泥浆？”

“去给哥哥们送雨伞，不小心摔倒了。”

姨夫听到这，便指着我和弟弟抱怨道：“你们都这么大了，还让你们妹妹去给你们送伞？”

“我们家的事情，您管得着么。”弟弟当时就这样顶撞了姨夫，姨夫顿时哑口无言，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像平时他还会留下来吃个饭，那日他连饭都没吃，冒着大雨匆匆离去了。这件事情之后，姨夫连着半年多都没有再来过我们家。

说到这潘玉山起身走到收银台旁边，端起玻璃桌上的水杯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之后他问我要不要喝点水，我说不用，您接着讲吧。他便又回到自己的板凳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