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中的旅客 第十一章 死亡日记

一眨眼就到一九九七年了，那一年香港回归到祖国的怀抱，全国人民举国欢庆，也就在那一年小枝被姨夫送回来了。那是八月份的一天，我们一家人正在吃午饭，姨夫牵着一脸铅灰色地小枝到我们家来了。当时，小枝已经十三岁了，个子也长到了一米五左右，穿着一件袖口已经磨破的深绿色花衬衣，下身穿着一条纯黑色的裤子，穿在她的身上显得肥大极了。小枝见到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就那样呆滞地站在姨夫的身后，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玉柱从饭桌上走下来一把拽过小枝，喊道：”小枝？”

小枝仍旧低着头不敢正视玉柱。这时候姨夫说：“小枝想你们想出毛病了，我看，还是还给你们吧！”

说到这姨夫就转身走了，你知道作为一个孩子的心里么？如果我是小枝，我的心里会想些什么呢？小枝就像是货物一样，被人们推来推去，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了呢。小枝变了，变得沉默寡闻，变得脸上没有了表情，变得冷冰而麻木。姨夫走后，她被父亲抱进了怀里，父亲喊了她半天，她才如梦初醒一般，低声地喊了声：“爸……”

小枝果然生病了，谁能想到，她得上了心脏病。检查的时候医生说，小枝是压抑过度才得上的这种病，要立即做手术，严重的话还要做心脏移植。当时我们家根本掏不出这么多钱。

潘玉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身子向椅背上靠了靠，他当时的眼神显得无比空洞，就像是没有灵魂的冤鬼似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后来做手术了嘛？”我急切地问道。

“做了！”潘玉山接着说，“但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

“难道那一次小枝没有彻底痊愈吗？”我问道。

开始我们一直以为小枝痊愈了，为了不影响小枝今后的人生，我们也对外宣称说小枝的病彻底治好了。小枝回到我们家之后很少与家人交流，我们在饭桌上聊天小枝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样，闷头吃自己的饭，我们看电视小枝便一个人躲在她自己的卧室看书学习。偶尔有几个她小时候的伙伴来找她玩，她也不愿意多和别人说几句话。

我知道，小枝是被重男轻女的时代给毁了。二零零三年，小枝已经上高二，这些年她的心脏病从来没有在我们家犯过，时间是抚平一切伤口的良药，小枝的性格慢慢地活泼起来，开始给我们讲一些学校发生的事情，她那阵子就曾提起过孙睿，她说孙睿是她在学校最好的伙伴。

可是没想到姨夫仍旧死性不改，看到小枝完全康复后，便又来到我们家讨要小枝。那天姨夫和姨妈带着礼物来我们家，母亲做了丰盛的饭菜招待他们，小枝一看到姨夫和姨妈就赶紧躲到自己卧室中去了，吃饭的时候不论我们如何喊她，她始终没有走出自己的卧室。这时候姨夫漫不经心地说：“让她在里面呆着先，吃晚饭我就把她带回去了。”

父亲当时怒视着姨夫，把筷子往餐桌上一摔，冲着姨夫说：“你给我滚出去！”

“她是我们的孩子，虽然在你们家住了几年，但这也说明不了是你们的孩子啊！”姨夫说道，“我带走她天经地义，就算到法庭上她还是我杜庭辉的女儿。”

当时玉柱端起一盘饭菜就朝着姨夫的头上砸了过去，姨妈看这场面赶紧拽着姨夫走了，临走前姨夫还对我们说：“等她高中毕业，必须和我一起出去打工，我的女儿，我说了算。”

这些话小枝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的，姨夫走后小枝的哽咽声便从她卧室里传出来了，我和玉柱一直敲她的门，她却不理会我们。第二天下午，小枝晕倒在了放学回来的路上，如果不是及时被路人送去医院，恐怕当时就凶多吉少了。你知道的，她的心脏病犯了，在医院整整住了一个星期，医生说她不能再开刀了，她的心脏已经开始坏死，如果不及时做心脏移植手术，她随时可能休克。

我们根本拿不出这么高昂的手术费，更别说到哪儿弄一个心脏了。那阵子父母到各个医院打听心脏移植的事儿，希望能得到好心人的帮助，但这可是心脏啊！捐献了心脏就等于捐献了生命，谁愿意？找不到心脏捐赠者更筹措不到资金…

一天小枝突然对我说：“大哥，你们爱不爱我？”

“你怎么这样问？”

“当初你和爸为什么这么狠心地丢下我不管。”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问。

我知道小枝心底里对我们的怨恨，我慌忙解释说：“姨夫是你的亲生父亲，她要把你要回去，我和爸也……！”

“那这次你们也无能为力了？”

我顿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当时我难受极了，就好比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我的心脏一般。接着小枝说：“我要自己决定我的命运。”

“这以后小枝就和那个叫孙睿的学生离家出走了？”我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哦，”我说，“小枝对我提起过。”

“他们是一起离家出走了，但我不知道他们在一起都经历了什么最终让小枝一个人回到上海。”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把超市的卷蓝卷帘门打开，转身对我说，“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如果你还想了解一些她和孙睿之间的事儿，你可以去松江区看守所去问孙睿。”

“孙睿被抓起来了？”

“是啊！半个月前他从新疆回来了，应该是打算来找小枝的，没想到他刚走到我们家门口就被警察带走了。”

“难道他真的杀人了？”我问。

“他和小枝临走前曾杀死了他们老师。”

这时候一位妇女走进了超市，她要买一些瓜子，花生和喜糖，潘玉山一边给这位妇女称瓜子一边对我说：“你先回去吧！有需要我帮忙的再过来。”

我从超市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差不多又快要落山了，我仿佛看到小枝正站在前方不远的巷口朝我微笑着，我慌忙朝巷口望过去，然而那儿却空无一人，我的脑海一片混乱，甚至认为小枝仍旧活着，或许就在镇子的某个角落，偷偷地窥视着我。接着我便嘲笑起了自己多疑，小枝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呢？这时候潘玉山从超市走出来喊住了我，他走到我的面前,把一个用封条封着的本子交给了我，那是个纯白色的记事本，我接过它，问道，“这里面写的什么？”

“这是小枝临死前留下的，她在遗嘱里面说，如果孙睿回来找她就把这个本子交给他，现在孙睿正在看守所里，我就把它交给你吧！有机会你替我转交给孙睿。”

“这样合适吗？”我说，“还是你交给他吧！”

“没事！”他说，“你是小枝的好朋友，你就先保管吧！”

我没有再拒绝，接过日记本便与玉山挥手告别了。他是个憨厚的人，我走出老远之后他仍站在原地忘我。此时我突然又想到小枝的坟墓，便转头走了回去，走到他面前我开口问道：“我还有件事情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把小枝安葬在那个地方。”

“这是长辈的决定。”潘玉山说，“小枝活着的时候与我们生活在一起遭受了这么多的苦难，希望她死后一个人生活会好一些。”

如我我没有亲身经历这些，我永远猜想不到小枝身上发生过这些事情。如果原先我对她的仅是爱慕，那么现在我已经开始敬佩她了。另一方面我要感谢我的母亲的，是她用自己的青春，换来了我的和她的富裕生活。

我回到宾馆后天已经黑下来了，小镇子上突然刮起了大风来，我打开房间内的窗子，让风尽量的灌进来。我闭上眼睛去嗅那风的味道，因为新疆的风都是沙漠的味道，我已经厌倦那种味道了，所以想嗅一嗅海风的味道，然而当我探出头去嗅风的气息时，除了泥土和沙子的味道，我并没有嗅出大海的腥味。我续而睁开双眼，此时楼下正有一条哈巴狗在追着一个被风吹起的塑料袋满街跑，直到一位十来岁的小男孩在那条狗的肚子上踢了一脚，它才“汪汪汪”的跑出了我的视线。

现在我的床头上放了两件小枝留给孙睿的东西，我开始有点羡慕孙睿，他到底拥有些特质？能让一个女孩如此割舍不下他。我真希望楠茵能有小枝一半爱我，可惜楠茵爱的是她自己或者小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