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染兰心 第十三章

洁白的月光洒进了屋里，寂静无声，照着古朴的简陋的木质家具和已经不知多少岁月的木地板。

月夜是静的，可这平静之下掩藏的是涌动的暗流。

月光是美的，可赏月之人全无海内知己之感，反倒有那么一丝悲凉由心而生。

蜀山的不知名小村，住着一伙不速之客，来了有大约十天了，却是突然乱作了一团。倒不是说墨家的藏身之地暴漏了，而是他们的巨子大人再次失踪。

上次天明失踪，墨家头领们都知道他去哪里了。而这次失踪，虽然众人已经隐约猜到了他和两个楚国少年去干什么了，但是却偏偏不知道他们那里了。

墨家诸位头领除了回去接援军的班大师和外出打听消息的盗跖之外，留在这里的只有雪高二人和蓉姑娘，显得颇为势单力薄。幸好还有剑圣盖聂坐镇，方才没有立刻集体转移。

“盖先生，要不你和蓉姑娘照顾石兰姑娘，我和阿雪去寻找天明他们？”两天之前发现天明等人失踪之时小高就是这样建议的。

“不必，茫茫蜀山寻找三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还是等盗跖头领和班大师回来再说吧！”盖聂依然从容的道。

“但是他们……”

“天明不是小孩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何况少羽和龙且也都不是胡闹的孩子。”如果天明在这里就会很奇怪一直把他当小孩看的怪女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会如此的信任自己。

于是众人决议继续等下去。

可两天过去了，天明等人固然越走越远，远去搬救兵的班大师自然也是来不及反回，就连外出打探消息的盗跖也是一去不返。

这下连一直很冷静的端木蓉也坐不住了。

“盖大哥，要不要我们……”这一着急连一直维持的盖先生的称呼都变成了大哥。

“不可，天明等人已然走远，追也很难追上，何况他们虽然必定是去替石兰姑娘守护蜀山机密，可是这个机密所在位置偏偏只有石兰姑娘知道。”小高却是冷静了下来。

“现在看来，天明也是知道的了。”雪女补充道。

“眼下只能等石兰姑娘醒来了。”盖聂道。

“可是，她何时能醒，或者说，能不能醒，都还不好说。”这话从医仙端木蓉嘴里说出来自然是没人怀疑。

“她很快就会醒来的。”盖聂平静的道。

“这……。”众人不解。

“天明曾经对她说过，说他相信她，现在我们也要相信她。”盖聂道。

“可是……”

“你们见过天明食言吗？”盖聂道。

“没有。”小高代表大家道。

“那你们见过天明从一开始就相信一个人吗？”盖聂继续道。

众人无言。

“他当初可是连我都不相信的，就连月儿也是和他熟悉之后方才让他信服的。”

“盖先生的意思是……”

“能让天明如此信任的人，能让天明仅仅见上一面就无保留信任的人，岂会如此轻易的离他而去？”盖聂一锤定音道。

众人无言，而就在这沉默的时刻，石兰所在的房间里却是传出了些许动静。

“不要……求求你们了……。”

“长老，我不想去虫洞，我害怕……”

“师兄，杀了我吧！我不想当什么蜀山的传人，我好痛苦啊！”

众人看着明显是在昏迷中想起了什么痛苦回忆的石兰，纷纷面露不忍。

“石兰妹妹，别怕！”雪女赶紧上前，一边抚摸着石兰消瘦惨白的面庞，一边出声安慰道。

石兰已经微微转醒了，却是意识模糊，依然在说着胡话，当然出现最多的就是天明。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的雪女神色黯然，连一向冷面对人的端木蓉也是面露同情。

“石兰！”雪女在尝试着呼唤石兰。

而石兰却是不断的往雪女怀里躲，一面恐惧的看着盖聂和高渐离。仿佛二人是什么凶神恶煞。

端木蓉冲着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也是识趣的退了出去。

“石兰，坏人们已经被姐姐赶跑了。”雪女继续安慰着石兰。

“姐姐，姐姐，姐姐。”石兰哆哆嗦嗦的重复着。

“你那里不舒服？告诉姐姐，这位端木姐姐是神医，还没有她治不好的……”

“不，姐姐，你不明白的。”

“那你告诉姐姐啊!姐姐会帮你的。”雪女继续循循善诱的道。

“没用的，他们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他们是谁？怎么死的？谁死了？”雪女继续问道。

虽然二人心急天明所去何处，可是也深知此刻若是不能化解石兰的心魔，那么别说去接应天明了，这里就足够大家焦头烂额的。

“他们是我的族人，我好恨他们，可他们都死了，都是为了我被蒙恬杀了，我要为他们报仇。”石兰发疯似得喊道。

“妹妹，别急，你从头说起，姐姐会帮你的。”雪女说道。

“姐姐肯帮我吗？我……我不能说，我要去找天明。”说罢，起身欲走，却是连起身都起不了。

“石兰，我们连天明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如何去找？”雪女继续道。

“我……他去了哪里？”

“他去了蜀山的机密之处。这个地方只有你知道，告诉姐姐好吗？我们和你一起去。”雪女加进来道。语气十分的真诚。

“不行的，我不能说。”石兰突然如泄了气似得，瘫软在雪女怀里。

“姐姐会帮你的。”

“相信我们好吗？就像你相信天明而天明相信你那样。”一直没说话的端木蓉突然插了一句。

“相信，相信……对，你们是他的朋友，我应该……”石兰微弱的道。

“别急，从头慢慢说，姐姐们听着。”

“我……”

屋外。

小高刚一出来就按耐不住道：“盖先生，这……”

“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任何人都会失魂落魄的，无需担心。”盖聂依然保持着冷静。

“可是万一处置不当，难免从此为心魔所控啊！”小高担忧的道。

“不会的，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些的，而强者可以把这心魔转化为继续战斗的力量，而弱者则会从此堕落下去。”盖聂道。

“那兰姑娘她能挺过去吗？”

“如果天明在这里，没有任何问题。可天明现在不在，就难说了，不过她肯定不是弱者就是了。”盖聂道。

“唉！每一个强者的背后都有着伤心的过往，有些回想起来……”

“不，不是每一个强者的背后都有伤心的过往，而是那些不够强的人已经被自己的过往打败了。”

“希望她能挺过这一关吧！就像当初阿雪和大铁锤那样！”

盖聂没有回答，心里却是说：“还有你，还有天明，少羽，还有我……

......

“蜀山从远古流传下来，却是一直不为外人所知。”在雪女和端木蓉想尽一切办法之后，情绪失控的石兰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开始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这……石兰，我们不是要打听蜀山的机密，你……”雪女有点惊诧于石兰的转变，口不择言开始劝解了起来。

倒也不能说雪女和端木蓉失态，只是这个平时只跟天明说话，偶尔搭理少羽一两句的石兰居然主动要说出蜀山的机密，实在有些反差过大。

“两位姐姐，不用多心，这些年来我们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是我知道你们是好人，这个秘密蜀山保护到今天，已近危在旦夕，若是继续自己保护下去，不久就会被阴阳家得到。所以，蜀山需要墨家的帮助，或者说，蜀山最后的传人，我，需要大家的帮助。”石兰的声音依然很虚弱，毕竟之前受的伤实在是太严重了一些，若非从下到大积攒下来的功力外加坚强的性格，恐怕早就重新昏过去了。

雪女和端木蓉对视一眼，反正这个蜀山机密也是墨家一直想要知道的，既然人家自己要说出来，并表示寻求帮助，就没有道理不听。于公，这个机密不能让秦国和阴阳家得到，于私，还有着天明的关系。于理，蜀山的机密一旦泄露必然会导致墨家在对抗秦国和阴阳家的战斗中处于不利地位。于情，石兰开口请求帮助可是天明都极少享受的待遇，从不求人的人一旦请求帮助，被求助的人是根本拒绝不了的。

“蜀山一直以来的教义是以留存为核心，所以行事极其低调，甚至说与世无争也不为过。”石兰看到两个姐姐同意，就继续说了下去。“每一代蜀山弟子，都会选择天赋最优秀的一个做为传承者，但是这个传承者并不是族长。族长负责统领整个宗族，在乱世留存，传承者则只有一个任务，知道并且保护那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只有传承者可以知道，其它的蜀山中人，包括族长都不知道。而所有蜀山弟子的核心使命就是保护传承者的安全。”

“那么，这一辈的传承者就是你喽？”雪女问道。

石兰点了下头，表示承认，继续道：“每个传承者，都从下接受最严酷的训练，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ri日夜夜的用蜀山特制的药酒浸泡来温养脉络，蜀山的高手轮流用内力来疏通筋脉。那药酒即便是滴一滴在身上都是火la辣的疼，何况整天浸泡，那些蜀山高手只求让那个孩子快速增加实力，自然是不会理会那么强的内力会让那个孩子如何死去活来。”石兰虽然是用第三人称在讲述，可话语里对童年阴影的惧怕已经是表露无疑了。

“那个孩子不用吃饭，只需要被灌入各种难喝的药水，有的药水喝了之后浑身奇痒难耐，有的喝了之后如同烈火焚身，有的如同深陷冰窖……”

雪女把边讲述边颤dou的石兰搂在怀里以示安慰，端木蓉则是一脸阴沉，似乎恨不得去吧那些摧残儿童的人给全部医疗事故致死掉。

“日复一日的修习蜀山的秘法和武功，被师父一次次打的半死，被各种蜀山秘法折磨来增加身体对蜀山秘法和阴阳家的阴阳术的抵抗力。每个月他们都会抓来几百个各种穷凶极恶的坏人，关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把那个孩子的内力和蜀山法术封印住，也关到山洞里，然后告诉那些坏人，杀了这个孩子就可以活着离开……当然，每次活着出来的都是那个孩子。尽管那个孩子的内力和蜀山法术被封住了，可她依然在几百个亡命之徒的攻击下活下来了。”

“后来，不光是坏人，山洞里会放入各种猛兽，毒虫，成千上万的白蚁，蜘蛛，那个孩子一次次的被重伤，被毒的几近丧命……但是那个孩子依然活下来了。喝的药水也越来越浓烈，带来的痛苦也越来越大，师父的教导也越来越严厉，一个法术，一个招式学不好就会被打成半死。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后来有一天，那个孩子被带到一个密室，密室里的人告诉她了一个秘密，告诉她她的使命就是保护这个秘密不被任何人知道。也告诉她她的名字叫兰，这样她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才知道自己的名字。”

“难怪！”端木蓉叹息了一生，难怪石兰受了那么重的伤依然活了下来，因为她经历的生死边缘的徘徊或许比自己读的医书还多。

“而那个秘密就在蜀山断魂崖，那个秘密足以惊天动地。”说道这里石兰的声音再次变的坚定无比，“那个秘密就是----长生。”

听到长生这个词，雪女和端木蓉同时颤了一下，虽然早在张良那里模糊的得知了这个消息，虽然也知道让秦军和阴阳家倾巢而出的东西绝对非同小可，但是长生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这个无数帝王毕生追求的东西就在蜀山，又如何不让人疯狂。

“所以，请二位姐姐，和墨家的诸位英雄帮我保守，至少是毁掉这个秘密，否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石兰郑重的道。

“你放心，这种逆天的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今后也不会存在。”小高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直接代表墨家答应了石兰，不，是蜀山最后一任传承者的请求。

“那后来呢？”雪女却明显更关心石兰的遭遇。

“后来，蒙恬率军攻蜀，蜀国亡国，蜀山弟子在战斗中死伤殆尽，而阴阳家又趁火打劫，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我，他们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他们没有给过我任何的幸福和快乐，但是却偏偏都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站在那成堆的，平时恨透了的族人的尸体中间，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但是，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蒙恬。”

此刻的石兰，两眼血红，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杀意，连用惯了易水寒的小高都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冰冷。

“你说的这些，天明可知道？”跟着小高进来的盖聂突然问了一句。

“他只知道蜀山的机密在哪里，是什么，还有我的族人是谁杀的，其它的我没告诉他。”石兰道。

似乎看出周围众人的疑问，石兰继续道：“没告诉他是因为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软弱的人。”

“软弱？”众人差点苦笑出声。

石兰要是软弱。这世界恐怕就没有什么人是坚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