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椅上空无一人,旁边还有一方石桌,光滑圆润,像雪地一样白的扎眼,没有一丝杂色和尘埃。中央还摆着一只果盘,盛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润大葡萄,红的似玛瑙,紫的像云锦,青的犹如翡翠。石桌边缘靠竹椅旁有一盏白底蓝釉的青瓷盏,里面有半杯热茶,茶面还浮着几缕尖细青嫩的叶蕊,似乎在冒着丝丝轻烟。
我不知道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的梦,只有这些看似鲜艳生活的花草树木,风一吹似乎还在轻轻摇曳。
如果只是梦,为什么我不知道怎样出去,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真实,风佛过脸颊的柔顺清凉,触摸枝叶时的冰凉沁心,鼻尖嗅到的阵阵芳香,以及眼前看到的一切,若说一切都只是梦,那什么才是真呢?
抬脚行入回廊,刚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咯呀咯呀的脆响,惊的我当下心抖然一颤。
转身回头一看,果然,之前空无一人的竹椅不知何时竟躺了一个男人,约摸同父亲差不多大。男人一身黑丝锦缎,静静地躺在竹椅上,双目半开半瞑,模样甚是惬意,右手搭在膝上,左手抚在近旁的石桌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刮擦着桌上的茶盏。
突然男人睁开眼睛,朝我望来,目光充满巡视,我以为是他发现了我,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却听他道。
“还不出来,又胡闹了,嗯?”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责备与宠溺。
我转头朝四周望去,然后从我左侧一簇花草藤罗里钻出一个小女娃,年纪估计只有五六岁。
“爹爹好讨厌!又发现了!”女娃说着几步跑了过去,然后往男人身上攀。
“哎呦!是爹爹的错啊?爹爹这不是怕琪儿给那些草里的虫子咬了嘛!要是那些该死的虫子把咱们琪儿粉嫩的漂亮脸蛋儿弄花了,丑死了不说,爹爹可要心疼死了啊……”男人说罢一把将攀了半天都没攀上去的女娃抱到自己怀里,完毕伸出不停的揉捏着她粉嘟嘟的小脸蛋,爱不释手,甚是疼爱,真是一个十足慈父。
“嗯?不要虫子!咬了好疼!丑了不好看啊!琪儿不要虫子!琪儿要爹爹打跑虫子!打跑虫子!”
“是是!有爹爹在,谁敢欺负我家琪儿啊!”
“打跑虫子!打跑!”
“是是是!打跑虫子啊!哈哈……”
哎,真不是个好梦呐,本来以为会是个多么诡异的梦,看来多半是自己的心念罢。
正思虑,突然感觉旁边草丛微微抽动,发出浅浅的莎莎声,我立刻转头望去,便发现茂密的草丛里蹲了一个女娃。岁数和第一个差不多,只不过样子有些老气,没有五六岁小孩该有的稚气和天真,一张苍白消瘦的脸蛋上充满愁容,眼里一片水雾朦胧,却依旧死死的盯着桃花树下的那对父女。
正想着她能忍到什么时候,女娃咬了咬牙,小心伸出衣袖擦了擦眼睛,不仅没能抹掉眼里的水雾,倒使得强忍的泪水自眼眶奔涌而出。而她却好似不觉,也不知是不想管怎么的,也不再忍着,任由泪水决堤泛滥,一张小脸顿时花成一片水渍,可她却没有哭出一丝声音,便是这么无声有泪的哭着注视着那对喜笑颜开不停嬉闹的父女。
“爹爹,老树爷爷什么时候开花啊?”
“等你背会了那首歌谣,花就开啦!”
“真的么?那爹爹快教我!教我!”
“好好!”
“桃花红,十里香……”
“桃花红,十里香……”
“三月雪,六月血……”
“三月雪,六月血……”
“桃花树下桃花飞……”
“桃花树下桃花飞……”
“雪的娃,血的娃……”
“雪的娃,血的娃……”
那时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为什么躲着哭,忍着哭,后来才明白,小孩子也会悲伤,也会难过……
第二天,姨母风寒稍退,我便立刻动身朝医馆行去。
掌柜的依旧给了我一副药,分文不取,不过因次日去医馆问诊求医的人太多了,我整整排了一个多时辰的队。
回去时再次路过那个街口,那个破旧的宅院仍是那副模样,依旧门扉半开。只不过门前石阶上还蹲着一个小女孩,穿着很老旧普通的粗布衣,因为她一直将头死死的埋在膝下,所以我看不清她的模样。
想起前一日的孩童哭声,以为就是她,说不定真是迷路了,该不会在这里一直蹲到第二天吧?正寻思着要不要问问她,却听她突然低低的说着什么,因为声音十分微弱,所以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好似是在唱着什么童谣。
“绯儿啊,快进来!”然后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叫喊,惊的我心下抖然一颤。
因为我没有想到如此破旧废弃的宅院真的会有人,或者不是人,但不管怎样,被吓到实在太正常了。敛了敛眸平复了心绪,再抬眼望去,却只看见女娃倾刻起身进屋的瘦弱娇小背影。
而即便女娃进了屋,木门依旧半开半掩,丝毫没有变更,敛女娃进去时,也没有听到一丝木门碾转的声音。
然后从屋内传来一阵哭声,先是小孩的哭声,和前一日听到的一模一样,但不知不觉却怎的变成了一个女人哭声。只在片刻之间,我根本就没察觉是怎样衔接的,两种哭声紧凑的简直是同一个人,前者木讷无生,后者悲切凄厉,伤心愁苦。
我没有再多想,立刻转身离开了那里,而那天晚上我同样又做了一个梦,一个与前一日毫不相干的梦,却是叫我心惊胆战,即便醒来亦是记忆犹新。
满天飞舞的桃花,像云锦像雨丝,缠绵辗转,翻涌蝶旋,入目的尽是一片细碎密集妖艳的桃红。
而桃花之中有一条清澈的浅碧色河流,正在静静流淌,河流右侧有几户房屋,左侧则有一个渡头,水下还浮着一两只独木舟,不知是不是河流波动,致使船只微微荡漾,再往左侧望去便有一棵高大繁盛的桃花树,正艳丽芳华,满树桃红,满天桃花围绕着那棵桃花树打转盘旋。
和以往一样,在我不经意几乎就在眨眼间,青竹渡口上立着一个女人,一个一身桃红裙衫的女人。
她没有回头,亦没有之前的冷戾怨念,平静的好似真的只是个梦,但我知道,这些东西对我而言便不只是个梦。
“桃花红,十里香……”
“三月雪,六月血……”
“桃花树下桃花飞……”
“雪的娃,血的娃……”
是那个梦里男人教女娃唱的歌谣,这是这样一句一句的慢慢念着,悠长舒缓,仿佛很有深意。只是我不懂这里面是否包含了什么,或许是我不懂,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一首童谣而已,不过她似乎后面还说了一句,可惜声音很小,我没有听清。
但我知道即便是梦,我也不能靠近,遇见这种东西,有时候梦比现实还要可怕。所以我没有上前一步,虽然我本来离她不远,几乎只有十步左右。
于是我毫不犹豫的小心往后退,企图离她更远些,可是我才退后一步,再抬眼望去时,渡口却空无一人,那个女人不见了。
同时感觉后背一凉,似乎碰到什么东西,而且我的手心正抚上那冰凉寒冷的东西。我顿时惊的立刻不再后退,拔腿就往前跑,可前方便是河流渡口,于是当下我便定在了河岸,准备往右侧跑去。可是背后瞬间袭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如寒天腊月雪似的直削骨髓肌肤,从头到脚,冷的我几乎失去了知觉。
于是,我脚下清澈浅碧的水面上映出我身后紧贴我脖颈的女人,一张苍白死灰的脸庞死死的贴着我后背,一双翻白乌青的眼睛狠狠的瞪着我,似乎要将我生吞活剥似的。而她一双布满红褐色斑点的手臂正覆在我的手背上,像一块寒冰一缕业火一般窥视着我的每一寸肌肤骨血。
往前一步是平静无波的河流,往后是鬼魅战栗的怨念,于是不及多想,我立刻抬脚便朝右侧奔去。
待入了那几户房屋之间,却发现那里入眼的只是一座接一座的房屋院落,人畜不见,万籁无声,死寂沉闷的好似一片阴冷空洞的鬼宅群落。
有大家宅院,有小户茅屋,有普通的小院子,还有门口围杆上悬着白布写着酒肆的小酒馆,旁边还有一个方形石台,没有一丝尘埃,看起来很干净。道路两旁还有散落的木架子,破碎的竹桶,凌乱破旧随意扔在地上的麻布烂衣裳。
而那些房屋全部是大门尽开,正面朝我,露出屋内深不见底的漆黑,我没有再多作观察,因为我总觉得我越是朝里看,便越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同样在无声的窥视着我。
身后的冰冷消失了,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果然不见了,然而当我再转过头直视前方时。
就在不远处的的街道木梁旁,那里有一块石碑,很老旧破损的石碑,上面的字迹十分模糊,石碑旁有一口水井,离地面有半人高,颜色同那石碑一样灰白泛青,而就在井口边缘上坐着一个女人。
桃色长裙破败的像经年腐烂后薄纱,布满了细碎大小不等的孔洞,上面还悬了不少灰土渣子,和地里的草根烂叶子,整个身子看起来像摔到地上狠狠踩踏过一般,似乎还有什么在蠕动,我没有再看,但我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她双脚耷拉着半垂在井边,因为纤薄的桃色水纱长裙腐烂的有些厉害,所以依稀可以看出她裙下微微摆动的双腿。没有穿鞋子,两条瘦弱的腿脚早已腐烂不堪,混着污秽泥泞的沙土和烂渣子,以及生的死的小虫子和不断在她腐烂的皮肤骨肉里穿梭的白色蛆虫。
而她整个头颅亦是腐烂的厉害,半边脸颊都成了骷髅,露出里面灰白发乌的骨质,以及腐烂边缘深褐色翻卷糜烂的肌肤血肉,和明黄粘稠油腻的溃烂脓水。一头长发早已便的干枯毛糙,却因头骨的腐烂尸水肆意,染上一层潮湿污秽,好像放进漏水的地窖里的枯草堆,干湿交杂,还嵌着不少腐白灰青的霉斑
。
腐烂处的眼珠呈现出一种铁锈般的深红乌黑,左眼朝外极度突起,几乎快要溢出干瘪溃烂的眼眶,右眼却好似陷进了脑内,只露出一丁点的珠子的影子,恍惚间便觉得好像没有眼珠一样,黑洞洞的镶在她的脑袋上。
一张嘴唇只有上唇瓣,下颚全部是一片灰白发乌的骨头,露出里面仍然定格完好的整齐贝齿,不过十分干裂焦黄,像一块火候过了的烙饼。
余下地方基本上都烂的差不多,尽是一片模糊污秽的烂肉烂皮,散发着一阵阵浓烈腥臭酸腐夹着丝丝霉湿的恶心气息,整个人似乎是从地里爬出来一样,像极了锄地时挖出的烂虫子死尸。
但好在她并没有看我,所以我心下多少安稳些,虽然感觉很不舒适,不仅冷而且肺腑和鼻腔有些受不了这许久的腐臭气味,不过却也不敢动弹,生怕又惊了她追着我不放。
然后就在刹那间,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那些本该和这些屋子一起存在的人倾刻都出现了,摊贩走卒,来往停泊的旅人,满大街跑跳追逐的孩童,偶尔奔驰而过的车马,右侧远方角落的驿站不停张扬着脑袋的马匹,站在门口大声吆喝的店家小二,身侧大树下半躺着叫哎的老乞丐,一切似乎都那么正常,好似之前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而已。
那个女人依旧静静地坐在井口上,一动不动,似乎真的只是一具僵硬的死尸。
一个老妇人不知怎的走了过去,怀里还揣着一箩瓜菜,而且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女人的存在,依旧自顾自的打水清洗。
而那个女人脑袋微微晃了晃,便将一颗腐烂的头颅对着妇人,一张脸几乎是从她额前擦过,可妇人仍是没有一丝反应,似乎很欣悦,嘴里不停的哼着小调。
于是当下我便轻轻后退几步,见女人仍是没有注意到我,便立刻转身踮手踮脚的逃开了。
出了屋落,回头看了一眼,女人没有追来,眼前仍是那副桃花漫天飞舞的模样,似乎没有丝毫改变,似乎一直都是这幅模样。
突然前方渡口出现一个人,一个男人,一身青灰色衣衫,沧桑削瘦的背影,发间几缕若隐若现的银丝,在这明丽的桃花艳阳天下显得格外刺眼。他便是那样一动不动的背对着我站在渡口,像一遵风雨不摇的石塑。
我从未想过我能再见到他,如此真实,如此熟悉,轮廓分明,气息犹存。
所以我几乎是立刻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他。
“父亲……”
然后他身子微微晃动,慢慢的朝我转过身子。
眼前出现的便是一张近在咫尺,腐朽溃烂的头颅,凸起的右眼,凹陷红褐色的左眼珠子,烂的显露下颚骨骼牙齿的半个腐白唇瓣,碎裂孔洞的鼻梁,额前一洼皮肉脓水混杂的溃烂凹槽。
这样的脸,嵌在我最熟悉的人身上,一瞬间的起落令我倍感怅然。
“咯咯……呵呵……”
她突然便瞪着我笑了起来,不应该说是笑,因为夹杂着几分哭泣,听着十分怪异,而这样的声音却是离我不过半个巴掌之遥的女人发出的,声声凄厉声声婉转,直刺入我的耳内肺腑心间……
我虽然当时很害怕,但心中却升起另一股感觉,烦躁,愤怒,悲切。
那时候父亲离开我才不过半月,我也时常梦见他回来了,却总是在我很远的地方看着我,不说话也不许我靠近,我一靠近他,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我出生起,便是父亲一手将我带大,因为别人都不喜欢我,说我是个不正常的孩子,一出生就克死了父亲,是个晦气,而且总是做一些很奇怪的事。
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只是逃避那些缠绕着我的鬼魂怨灵而已,只有父亲,他从来都不怀疑我,总是张开双臂任我躲藏,告诉我不要害怕。
所以我很生气,这样的欺骗比见鬼了还要令我恐惧害怕,于是我同样死死的瞪着她,然后伸手猛朝她挥去,却落了个空,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倒险些因用力过猛一下载到河里。
那个女人再度从我面前凭空消失,不见一丝影子,我愣愣的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右手。
然后在我蓦然思虑间,身后突然袭来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几乎要直接嵌入我的肌肤骨血中,将我整个人从头到脚冻了个冷彻,险些软到在河里。
可当我好不容易站定身形,她却朝我猛然伸出僵硬冰冷腐烂的双手,将我一把推入河中,呛的我吸了一大口腥涩的河水。
===================================================
飞卢小说网声明
为营造健康的网络环境,飞卢坚决抵制淫秽色情,涉黑(暴力、血腥)等违反国家规定的小说在网站上传播,如发现违规作品,请向本站投诉。
本网站为网友写作提供上传空间存储平台,请上传有合法版权的作品,如发现本站有侵犯权利人版权内容的,请向本站投诉。
投诉邮箱:feiying@faloo.com 一经核实,本站将立即删除相关作品并对上传人作封号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