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发 失去，无力流泪

算了，既然已经这样，那就往前看吧！小开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自然会有聪明人的打算。所幸一直复习得还算比较刻苦，专业课也已经掌握充分，剩下的时间着重复习两门公共课估计问题不大。只是小开一下子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点底都没有，就像你一直赖以防身的盾牌突然被撤走，你只好无任何防备地直接面对前方刺过来的长矛，躲得过躲不过，就看你自己了。

此役之后，小开对于飞冷淡了不少，每天带搭不理地说几句话也就算了，大多数时间还是和闺蜜泡在一起。以于飞这种三岁儿童的情商自然也悟不到关窍所在，总以为小开是太累了，所以更是心疼不已，每日早送问候晚送关怀，殷勤备至。但是一张热脸碰上小开这样的冷屁股也不大好一直贴上去，也不敢问，只得每天小心翼翼地周旋左右，充分发挥一名骑士的宽容精神，努力为这位考研战士保驾护航。

小开已经复习了大半年，本以为这场马拉松已经跑到了尽头，结果气喘吁吁跑到了终点却被告知终点线被拉到了千里之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跑。可是这位战士前面体力透支严重，到了此处已是疲态尽显，心力交瘁，简直无力继续后面的路程了。心理压力大，再加上身体也已疲惫不堪，小开每个月亲戚来的那么几天简直就是痛不欲生。

貌似人在压力大的时候对某生理现象的反应就会特别大，哪怕是平时几乎没有感觉的那些幸福的姑娘，在大考迫近时也会反应极为强烈，痛到后悔自己被生出来。在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小开痛到满头冷汗坐不住躺不下话都说不出来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于飞急了，非得逼着小开去医院看病。

要说小开同学的确也是有着一股子韧劲儿，将讳疾忌医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坚持了二十余年。这位自诩为战神的同学从小就怕医院，生了病从来都是冷处理，所以可能导致两种结果：A小病被她拖好了；B小病被她拖成了大病。虽然有N多次小病被拖成大病最后不得不去医院的经历，但是小开同学坚忍不拔，虽九死其尤未悔。

这次当然不例外，小开同学咬紧牙关，抵死不去：有毛好看的！一个月大不了死一次嘛！又不是天天痛！于飞又气又急又心疼又不放心，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么大的人了也没法拖了就走，只得又一次败下阵来，不去就不去吧！

在经历了四五次浴血的折磨以后，小开惊悚地发现，如果日期没有差池的话，最后一次折磨将在考场上完成。也就是说，她的生理期很不幸地跟考试日期重合了。小开本想将这一噩耗报告给于飞，但是转念一想，他肯定又会唠叨什么“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要去看嘛？这下好了吧？”索性也懒得开口说什么了，听天由命吧。小开总是对自己的意志力很有信心，无比相信自己一定是能顶过去的。

比较令她欣慰的是，最后的一个月里似乎迷失已久的状态又回来了，小开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对每一门考试的把握都升到了一个新高度，每天都有新进步。小开心里踏实了很多，慢慢地有了些信心，开始相信自己应该是可以拿下考试的。

订宾馆，收拾行李，看路线……这些杂事一应交给于飞去处理。小开活脱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进京赶考的秀才，于飞就是她的小书童。于飞执意要陪她考试，小开心里也是慌得很，便也没有推辞。考试前一天晚上，小开已明显开始觉得腰酸背痛，来姨妈的前兆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小开心里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但是事已至此，又能说什么呢？

“小开，早点睡吧？”于飞注意到小开脸色不好，又不敢问，只能这么问上一句，打个擦边球。

“嗯。”小开放下书本，钻进被窝里，背对着于飞，再无二话。

于飞看着小开的后脑勺，心里五味陈杂，复杂难言。他觉得自己已经是用上了极大的包容和隐忍，不管小开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在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开却越来越冷淡，越来越懒怠。怎么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于飞抱头苦思，说什么也想不出一个答案，只觉得自己简直是标准模范丈夫，胸膛宽广无边。是啊，她生病的时候我照顾了，她发火的时候我没有跟她吵，她有烦恼向我倾诉的时候我也给出解决方案了，她让我滚我也滚了，她生我气的时候我也说对不起了……到底还想让我怎样？

苦思无果，那就当成她考研综合症吧。

于飞长长地叹了口气，非常庆幸他的受难日终于只剩这么两天了。

第二天，小开醒得很早，因为——她是被下腹一阵一阵袭来的痛给痛醒的。小开悄声下床，到卫生间去换上了装备，回到床上本想继续睡，可是说什么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看书，可是压根看不进。躺下休息，躺不住；站起来，根本直不起腰；坐下，整个人差点摔到地上。小开心头的恐惧越来越强烈，难过得差点哭出来。

本想吃一片止疼药的，可是止疼药都有麻痹神经的作用，万一在考场上睡过去就不好了。疼吧疼吧，起码脑子清醒。小开暗想。

于飞睁开眼睛，看到小开居然已经起床了，心里顿时有些惭愧，赶紧下床洗漱收拾完毕，给小开去买早餐。忙活完了定睛一看小开，一下子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大跳，颤声问：“小开？”

小开闭上眼睛摇摇头，没说话，很痛苦的样子。

于飞也不知怎么办才好，要换在平时，他是绝不会让小开出门的，可是现在，“别去考试了”这句话别说小开坚决不会同意，就连他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年多的辛苦准备，多少辛酸多少苦痛，多少汗水多少泪水，就为了这么两天，就为了给自己搏一个想要的前程，好不容易站在了决斗场上，你叫她如何放弃？

小开执意不吃早饭，于飞也知道她生理期的时候几乎会净饿两天，因为吃完了会呕吐，胃液烧灼食道反而更难受。一路护送她到考场，在考场警戒线外，于飞看着已经无法直立冷汗涔涔的小开，满心的担忧和心疼。他多希望小开能自己主动放弃，可是，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能行吗？”于飞当然知道小开不行，可是又能多说什么呢？

“没事。”小开努力扯出一丝苦笑，转过头，艰难地一步步走进考场。

于飞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回过身找了家附近的咖啡厅，坐下来等着小开。

小开走进考场坐下来已觉得支撑不住，根本没法安稳地坐住。铃声大作，发下信封，开始答题。看到这些早已烂熟于心的题目，小开心里稍定，开始强撑着奋笔疾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开的手越来越不听使唤，意识也慢慢开始模糊，那些黑色铅字忽近忽远，忽而交叠忽而拉开，那些曾经背过的知识点仿佛远在天外。“事物的……发展是……”小开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面前这张白纸上面的黑字，可是眼前一重又一重黑影袭来，下腹的坠涨沉沉地带着她飞速地下落，叫不出，喊不出。小开挥挥手，试图拨开眼前的黑影，可是那黑影越来越暗，越来越浓稠。终于，在又一重黑影重重地压过来之后，小开再也无力支撑，人事不知。

监考老师眼疾如鹰，马上发现有名考生在考场上晕倒，赶紧跑过来把小开抱出考场，守在考场门口的保安立刻打了120。

于飞坐在咖啡厅里，本就担忧至极，心烦意乱，总觉得今天会出些什么事情，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窗口。这下一下子看见老师横抱着一个女生出来，虽然远远地看不清，但是于飞却直觉地觉得那就是小开。于是他立刻站起来，飞速冲出门去。

于飞和120救护车同时赶到，心里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于飞看着小开苍白如纸的脸，心如刀绞，赶紧从老师手里接过小开，顺便解释了一句“我是他男朋友！”，然后稳稳地把小开抱在怀里。

救护车的护士下来，示意于飞将小开放在担架床上。于飞愣着出神，只知道要紧紧抱着小开，仿佛那是他一世的安稳与幸福。护士急了：“这位家属，请把病患放下来方便我们处置好吗？”于飞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小开放下来，紧紧握着护士的手：“救救她，求你们了！”

救护车一路呼啸着向医院开去，于飞只觉得时间怎么这么漫长，车开得怎么这么慢。小开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一丝生气也没有。于飞这时才觉出刺骨的痛，他宁愿小开能够睁开眼睛，继续生龙活虎地冲他发脾气。原来比起忍受她坏脾气的痛苦，失去她才是最残忍的痛。

漫长的路终于到了尽头，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于飞跳下车，这才发现，手心里已经攥了满满的冷汗。医生和护士忙着给小开吸氧，插仪器，做各种检查，于飞茫然无措，只知道要守着小开，寸步不离。

小开其实并无大碍，不过是痛经而已，只是之前实在太过疲惫，体力早已严重透支，正赶上生理期身体脆弱，就发起了高烧。于飞吓得揪着医生问：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医生同情地告诉他：没大事，但是这一场病很伤身，你要好好照顾她。

小开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好像在做着什么噩梦。直到输进身体里的药液慢慢开始发挥作用，才渐渐安静下来，沉沉睡去。于飞目不交睫，生怕小开醒过来他不能第一时间知道。可是小开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于飞最后撑不住，还是睡了过去。

小开醒来已是第三天的早上，她努力睁开眼睛，只觉这房间里太亮，光线刺目。她已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难道不应该是在研究生考试的考场上吗？那为什么会睡着？天哪，抓紧时间答题！小开腾地一下坐起来，翻身就要下床。

于飞趴在她的床边本就睡得不实，一下子被她惊醒，看到小开睁开眼睛惊喜不已：“你醒啦？！”然后连连按铃呼叫护士。

小开兀自迷茫：我这是在哪儿？于飞已喜得说不出话，只知道不错眼地地看着小开，嘿嘿地笑。

护士很快赶到，给她量了量体温测了测血压，叮嘱她安稳躺下。小开这才反应过来：咦？这不是医院么？赶紧问这位眼前的小护士：“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要考试呀！”

小护士悲悯地看着她：“你在考场上晕倒了，被送到了这里。”

小开急了，“那那那，我现在回去考试还来得及么？让我回去考试好不好？”

小护士的目光更加悲悯：“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小开懵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知所措。怎么回事？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小护士好言安慰了两句，叮嘱她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于飞紧紧握住小开的手，生怕她再出什么岔子：“小开你冷静些！身体最重要啊小开！没关系，我们还可以找工作，大不了明年再考，你别和自己过不去啊！”

小开愣了半天，那些渺远的回忆似乎拾回了些许。她慢慢回过神来，痛苦地闭上双眼，眼角漫出两行泪水。

还能说些什么呢？

还能说些什么呢！

就这样吧。

所有的还未来得及开花的梦想，所有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付出过的汗水，顷刻风去云散。

据说，后来周平听说了这么一档子事，愣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倏然间，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