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乱 运城秋声

时方入秋，暑气未退，慑于骄阳之威，人畜尽显雌态，缩首阴处。运城外官道上四五骑打马如飞，眼见不远处有一茶棚，马上几人皆是大喜过望，急催脚力而往。待寻了张桌子座下，几人忙“咕咚咕咚”的连喝了几碗凉茶。

歇了半晌，几人方觉暑气稍退，一长脸男子冲同桌另一人拱拱手道：“承蒙刘兄提携，待兄弟它日出头，定不忘厚谢刘兄。”同桌那人笑道：“彭兄弟严重了，你我自小一块儿滚泥巴的交情，做哥哥的发达了，怎地也该拉扯兄弟一把。”同桌几人纷纷笑道：“而今咱拳皇军纵横中原，推翻元室也是指日可待，到时大伙儿裂土分疆，想来快活的紧。”

几人聊得正欢，这时另一桌上有人站起身来，朝四面拱一拱手道：“各位客官一路幸苦，小老儿这就给大伙说上一段，要是讲的不好，大伙也就笑笑；要是觉得小老儿说的精彩，少时捧个钱场。”瞧他年不下七十，身材佝偻，满面皱纹，身旁一名十三四岁少女，生的面如春花，腰上系了一面小羯鼓。

此刻茶棚内五六张桌子，早坐满了歇脚的人，约有二三十众，正心烦意燥，听闻有人说书解乏，一个个乐的自在。有人晃晃手中的一大锭元宝道：“老头儿，你要说的好，待会这银子就是你的了！”瞧他那锭银子，怕不下五十两之多，也难为他竟舍得。

那说书老人笑了一声，冲那少女点点头，那少女便敲着那面羯鼓，那老头自己摇着梨花板唱道：“天下豪杰多，红巾属英候。学成降龙艺，泰山大名留。”说到这清清嗓子瞧了四周一眼，说道：“今儿就给大伙说说义军中第一好汉英候的故事！”才听到这儿，茶棚内人人色变，有人不悦，有人激动，更有甚者两者皆有之。

新来那伙人听这老人要说的是红巾军中人物，尽数面作不喜。那彭姓汉子方欲起身，手却被人按住，愕然望去，却见那刘兄使个眼色道：“此地人多口杂，彭兄切莫鲁莽。”那老人这时又道：“说起这红巾军英候薛重山，祖上可是了不得，他父思捷公乃我大宋一等卫天侯，护我皖南十年不倒。可惜了老薛侯爷天纵神威，也难敌主帅杨俊逸昏庸无能。这老薛侯爷为国捐躯之后呀，英候幸遇高人，师从司徒武侯，这才学了一身降龙伏虎的本领，否则如何在十万红巾中博得个‘英候’封号？”

说到此，但见他眉宇舒展起来，似是兴起，押了一口茶水道：“话说五年前，元人妄图灭我武林同道，在泰山设一大会，美其名曰‘泰山英雄会’。这元人明着以高官厚爵诱天下豪杰做性命相争，背地里却又埋伏兵马，要将到会豪杰一网打尽。嘿嘿，如今江湖小辈是听不到‘讲武堂’了，要说五年前那可能止小儿夜啼。那次泰山大会，群豪苦斗多时，不少人败在讲武堂高手手中。嘿，后来讲武堂更是派出大将徐如虎，眼见连九省绿林会四护法之一的顾行云也撑不住的关口，轰隆隆一声炸雷，小薛侯爷从天而降了。”

茶棚内众人尽是汉人，听到讲武堂气盛，汉人武林颜面受损，无不暗暗沮丧。听到此处，虽知这老人添油加醋，胡吹大气，却仍不免为这一句“从天而降”情绪高涨。那说书老人一笑，他身旁那小姑娘羯鼓敲打如飞，又道：“小薛侯爷这一出现，讲武堂那些高手一个个不顶用了，末了，讲武堂堂主权公衡亲自出场。那时好一场大战，直杀的愁云惨淡，阴风怒号。”

说到此处，那老人面色一淡，满面凄苦：“小薛侯爷虽是本事通天，久战之下，却偏偏胜不了这讲武堂总堂主。这时竟惹出离恨宫主上场相帮小薛侯爷，试想小薛侯爷何等身份，怎容以多胜少之事，正要让离恨宫主下台，斜刺里竟又杀出个元室禁军统领来，一举就打伤了离恨宫主。哎，也不知这离恨宫主与小薛侯爷是何关系，这人一伤，小薛侯爷方寸也就乱了，竟置泰山大会不顾，匆匆忙忙下山去了。自此，自此啊，就再没人听到过小薛侯爷的消息了，也不知是不是山下遭了元人的埋伏...”说到此处，眼中竟是老泪纵横。

茶棚内有人呱噪道：“兀那老儿，英侯威风不假，可人家和你有啥关系，也值得你再次哭鼻子抹泪么？”那老人看一眼四周，见众人面色似已回复如常，不由长叹一声，那叹声哀惋凄凉，在这炎炎早秋，让人不由心底一凉。

此时那小姑娘收起羯鼓，自包袱中取了个小铜碗，四面讨赏。先前那人到也爽快，待小姑娘行到桌前，果真将一大锭元宝尽数丢到碗中。那少女未想到竟真有人那般大方，被那元宝砸铜碗声吓了一跳，回头一扬铜碗，欢喜道：“爷爷，快看！”那老人也不显息怒，冲那人拱拱手，淡淡道：“多谢客官了！”那人却是个青衣汉子，年不过三十，眼中光芒四绽，满面桀骜之情，听到那老头道谢，竟不发一言，只勾头喝茶。

那彭兄暗忖：“此次刘兄拉我入伙，我正愁难表忠心，这老儿替红巾造势，我何不...”思罢起身道：“老儿何必胡吹大气，薛重山算是个什么东西？甭说他死了，便算他活着，若逢着了拳皇大人，可也没好果子吃。”

茶棚内众人听到“拳皇”，无不觉惊悚，须知此时拳皇军势大，数十万众蔓延川陕晋三省，北撼元室根基，南与红巾抗礼，于中原逐鹿中炙手可热。而那拳皇每于战场出现，只消铁拳一出，便杀伐无算，恍如战神降世。

那老头听这人说到拳皇，一时也不敢多言，忙低头愣愣无语。那彭兄见众人皆不敢一言，面上骄意大盛，一手叉腰，一手点指众人道：“拳皇大人天纵神武，覆元而王天下指日可待，你等若知时务，可得把宝给压准了！”

众人虽有心生不屑者，却也不敢表露，一个个闷声应着。那彭兄一伙几人互望一眼，无不捧腹而笑。一人眼尖，以手暗指一处，低声道：“刘兄，你看那小子...”那刘兄冲他所指处望去，却是先前赏了那小姑娘一锭元宝那青衣汉子。此时众人皆是面怀忧戚，独此人满面不屑，犹在大模大样饮茶。若是先前，他这等作态倒也无妨，那刘兄一伙见亮了身份后他犹敢如此，人人心头不快。

那刘兄冲一人使个眼色，那人怪笑一声，起身便往那青衣汉子走去。行到那汉子桌前，笑道：“朋友方才阔绰的紧，我兄弟几人辗转千里，这时盘缠告急，好朋友何不施以援手？日后我拳皇军夺了天下，你也可得些便宜。”

那青衣汉子似曾未闻，待饮尽碗中茶水，忽冷冷道：“滚！”上前那人脸色巨变，骂道：“找死。”一掌抓向那汉子脖颈。这人是河北“五行拳”孙家中的硬手，他这一抓手如电闪，快捷无比。那刘兄见他出手，冲同桌几人含笑道：“那厮要遭。”话音未落，忽闻那孙家好手“唉哟”一声，人已在原地打起圈圈。

那青衣汉子揪住那人后领，直带他转了一二十圈，这才吐声道：“滚吧。”手一松开，那孙家好手已一跤跌在地上，头晕目眩下竟半晌起不得身。店内众人虽一直看着这二人，却无一人看清这青衣汉子何等施为，放佛那孙家好手一开始便已在他掌控之下。那刘兄一伙脸色一变，心头俱是大震：“这运城外怎有这等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