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词游戏 第二十五章 玉凤栖梧

文倾世看看面色铁青的桑夫，一脸无辜地摇头道：“我没有教唆绵蛮儿，真的，是它自己要那么做的，可能它不太喜欢桑夫，就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表达出来，鸟儿嘛，总和人不一样，不能用说的是不是？”这番解释恰似（投膏止火），桑夫怒火更甚，但想想她说的也没什么错，看来自己和这鸟没缘分，自己也不稀罕什么缘分，就当流年不利，倒了次霉，强忍胸中怒气，不再理睬她，向屋里走去。倾世一怔，跺脚叫道：“喂！你真生气啦？怎么这么小气呢！”正要去追，被朱信雄一把抓起手臂，道：“小师妹，别管他了，你随我回家去。”倾世一惊，脱口道：“我不回去！你放开我！放开我！”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哪里能够，朱信雄拉着她就往门外走，倾世尖叫道：“傻小子！桑夫！快来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要回去……”任她喊破喉咙，桑夫充耳不闻，仍旧径直向屋中走去，转瞬之间，倾世就尝到了得罪人的（苦果）。

忽然门帘一掀，顾俏涓走出门来，一脸不悦，喝道：“是谁在那里大呼小叫，干扰先生休息？”朱信雄一怔，倾世乘机低头在他脚上狠狠一踩，朱信雄疼得倒抽一口气，手一松，倾世抽身便跑，跑至顾俏涓身后，满脸惊慌，央求道：“涓姨救救我！”顾俏涓揽住她肩头，道：“倾世莫怕，究竟怎么回事？”目光射向朱信雄，见是个翩翩美少年，不像什么凶神恶煞之徒，不由心生疑惑。朱信雄走上前，向顾俏涓一拱手，道：“晚辈奉家师之命带小师妹回去，还请前辈行个方便。”顾俏涓道：“尊师是哪位？”朱信雄道：“家师是‘青天碧海’文大侠，这就是家师之女文倾世。”

这话一出口，顾俏涓两眼顿时一亮，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乐不可支道：“文羡璋是你师父？真是太巧了，居然在这里见到文羡璋的徒弟，还有女儿……”她面色忽的一变，看向文倾世，迟疑道，“文羡璋有这么大的女儿？那我妹子不就成了人家的后娘？她在信里没跟我提呀！”文倾世目瞪口呆，推开顾俏涓，连连后退，碰到了桑夫，桑夫侧身躲开她，饶有兴趣地旁观这场认亲戏。文倾世心乱如麻，顾俏涓……顾品珞……原来是一家人，亲姐妹啊，怪不得一见顾俏涓就觉得她很面熟，只是自己没往那方面想。朱信雄也觉意外，神色立刻恭谨起来，又行一礼，道：“原来您是师娘的姐姐，晚辈朱信雄，适才失礼了。请您见谅。”顾俏涓一摆手，道：“好说，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妹子成亲之时我正重病在身，不能前去贺礼，至今遗憾不已，不知她现在是否安好？”朱信雄面色微变，目光落在文倾世身上，文倾世粉脸通红，低头不看他。顾俏涓疑道：“难道她有什么不妥？”

朱信雄嗫嚅再三，道：“前辈不必担忧，师娘只是有些小恙而已，师父说，只要静心休养，不久就会痊愈。”顾俏涓听了这话，更是惊疑不定，既是小恙，为何这少年如此犹豫不敢直言？思忖一番，道：“信雄啊，我一直想去看看妹子婚后过得如何，既然今日与你巧遇，我们不妨同回，看到妹子没什么大碍，我才能放心。你看如何？”文倾世忽然叫道：“不可以！”众人齐看向她，她神色惶遽，连连摇头道：“要回你们回，我不回去！”转身便向大门疾奔而去。谁知门前立着卞雨竹，一把将她按住，奇道：“你回家还不好吗？为什么要跑呢？”文倾世脸涨得通红，带着哭腔喊道：“我一回去，他们就会杀了我的！”

朱信雄追上来，拉住文倾世，柔声道：“小师妹，没有人要杀你，你莫要胡思乱想，你离家之后，师父心急如焚，派出师兄弟们四处找寻你的下落，一天没有你的消息，师父就一天坐卧不宁。我从师娘那里把绵蛮儿要出来，心想它也许能找到你，果然放飞之后两天它就飞回来，我跟着它，快马加鞭，一直来到这照烽山天照宫，果然找到了你。师父对你望眼欲穿，你快随师兄回去，没人敢对你怎么样的，师兄保证。”文倾世半信半疑，道：“真的？我……”把那个“爹”字生生咽下去，“他不怪我吗？”朱信雄俯身看着她的眼睛，耐心道：“不怪，你是师父唯一的女儿，师父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随我回去，师父见了你，就算有什么气也烟消云散了。好不好？”文倾世咬着嘴唇，嗫嚅道：“那个女人……”朱信雄叹了口气，道：“师父都不生气了，别人还敢生气吗？你只管放心，回去以后，如果出什么意外，一切有师兄顶着，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不好？”文倾世明眸如电，在朱信雄脸上扫来扫去，想看清他说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我随你回去。”

程梧听顾俏涓说要带他和桑夫一起去她妹妹和妹夫那里，又知道了她妹夫就是江湖衙门掌门人‘青天碧海’文羡璋，而倾世就是文羡璋和田可如之女，顿时一阵错愕。那么，倾世口中的“狼心狗肺的坏女人”就是顾俏涓之妹无疑了。当然从孩子口中说出的话难免会让人半信半疑，孰是孰非不能听一面之词，程梧考虑再三，决定听从顾俏涓的建议，先去江湖衙门做客。但是因为身体尚未复原，不能马上动身，朱信雄就留在天照宫，等着和顾俏涓等人一起回江湖衙门。文倾世自从知道顾俏涓是那个女人的姐姐，就对她退避三舍，桑夫因为鸟屎之事也对她不理不睬，幸好有朱信雄和绵蛮儿陪在身边，每天说说笑笑，也不寂寞。卞雨竹得知程梧要和顾俏涓一起离开天照宫，伤心不已，每夜对着那块破红巾暗自垂泪。她早已看出程梧对顾俏涓情有独钟，只好把无尽相思埋在心底。

转眼间程梧已经痊愈，孔则淙诊脉后确认他足可以自由出行，程梧便去向卞双禄辞行。正遇着卞雨竹在瑞龙堂里为娘亲上香，见了他，凄然一笑，道：“程大哥，和我喝一杯好吗？”还是曾经关程梧的那间屋子，还是几碟小菜，两个酒杯，还是卞雨竹亲自把盏，斟满一杯，向程梧道：“先干为敬！”粉颈一仰，一饮而尽。程梧想起她在这屋里向自己倾吐的那些痴心话儿，不由轻叹，举杯道：“多谢卞姑娘这些天来的照应，在下一介村夫，姑娘与我是云泥之别，不必将我放在心上，自有英豪之士来配姑娘的锦绣之姿，我……我……”说不下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二人默默无语，各饮了几杯，卞雨竹忽然苦涩一笑，道：“程大哥，你就要走了，给我留点什么东西做纪念吧，让我以后能想起，曾经生命中出现过这么一个很让我心动的人。”程梧也是心绪难平，想了想，道：“秀才人情纸半张，我送你一幅字吧。”

“蜗牛角上，较雄论雌，许大世界。石火光中，（争长竞短），几何光阴。”卞雨竹凝神注视着面前这幅香墨淋漓、飞龙舞凤的题字，轻声诵念着，恍若醍醐灌顶，看着眼前这个丰神俊雅的男子，由衷地道声：“多谢你，程大哥。”程梧微微一笑，道：“你不嫌菲薄就好。”卞雨竹叹道：“昔日我爹一心要做皇帝，结果险些弄得众叛亲离，还好，现在一切又恢复正常，我只愿爹爹（洪福齐天），平安到老，武林之中的浴血纷争不去理会也罢。”再看看这幅（跌宕遒丽）的题字，心里渐渐释然。毕竟感情的事需要两厢情愿，如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使有（拽象拖犀）之力，也于事无补。程梧道：“姑娘是（颖慧）之人，能悟出此理，今后辅佐令尊走上正途，也是武林之福。”卞雨竹犹豫了一下，道：“程大哥，其实我爹要做皇帝也是事出有因。孔先生善观天象，他说今年以来，紫微帝星晦暗微渺，朝野之中（暗流）汹涌，恐怕有大事要发生，说我们应该抢占先机，以应天命，所以才会劝爹爹登基祭天，幸好没有真的将那两个孩子烧死，否则爹爹只能是个无良昏君，我们也成了（助纣为虐）的恶人。”程梧听了，心里难免惊疑，沉吟不语。

卞雨竹从怀中掏出一物，道：“程大哥赠我墨宝，我无以为报，这里有一个护身符，是我娘亲的遗物，伴了我十五年，今日就送给你，希望你一生平安。”说着递将过来，程梧接入手中，定睛一看，是一束碧绿丝绦上系着一块拇指大小，（精雕细琢）的美玉，其上一只凤凰栩栩如生，翩翩欲飞。程梧心中一动，已知其意，待要退还，又怕伤了卞雨竹的心，只好收下，拱手道：“多谢！”卞雨竹眼中泪花一闪，低下头去。

程梧一行人离开了照烽山，卞雨竹没有出来相送，立在自己的竹霞居窗前，手捻红巾，遥遥望着那一行渐行渐远的人马，神色黯然，口中喃喃念着柳永的《凤栖梧》：“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两行珠泪簌簌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