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之异世录 双雄（一）

西海，距离奥哈拉千里之外的一个繁闹的贸易港口，驻有肯呢迪财团旗下的维尼商社的总部。此刻，维尼商社的员工休闲室里，一群粗犷的水手正以吧台为中心围作内外两圈。

内外之间刻意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衬着内圈像是圆环中的靶心。外圈的醉汉们身子惫懒的靠在椅背上，口里一致的哼着荒腔，一手高举着酒瓶，和着拍子左摇右晃，唱至沸点时不时地有人起身舞动起来，不多时便簇拥了一大拨，而这些醉汉们颠来倒去，你推我攘的，仿佛堆在狭小牛圈里的一群疯牛。斗舞场外，高歌猛奏，烂泥一滩醉鬼们大嘴高张，一个个作仰天呼啸之状，其中又不时地夹着几缕不甚着调的鬼嚎，一时间口沫纷飞。此情此景，顿时让人遥想起高岗上的野狼群，直叫听者胆寒，闻者退避！

围成里圈的只有寥寥数人，众星拱月的架势已经烘托出了他们身份的不凡，都是商社护卫队的番头。比起外圈的狂乱，内圈便像是个避世的桃源，尽管四周一片喧嚣，这里的五人却无动于衷，个个都神情严肃，明显和外圈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时，几人中一个黑胖子略带自嘲的笑着说道：“他妈的！这次他还真就死了！不怕诸位笑话，我是铁了心眼的服了他了。说句心里话，这几年来他几次死去活来的，我还真就以为他是那哄传的“鬼弃”，要不怎么能次次绕过鬼门关！”

这话虽然明显有服怯的意味，但在座的几位狠辣人物却都没有再加冷嘲，脸上反而都挂着无奈的认同。自从坎约尔入番以来，哪一年没有他的死讯传来。无论那些造谣者如何吹嘘他处境怎么怎么的险恶，如何如何的必死，到最后他都会奇迹一般的回归！久而久之，在那些酒吧里，他的死讯便成了最无聊的笑话，每每引得众人一阵唏嘘。基于凡人对于莫测事物的敬畏，往往会无比自然的把因果推给神神鬼鬼，于是坎约尔便被传说成连鬼都不敢收留的“鬼弃”。可就在几天前他的死讯在沉寂了多年后又一次响起，就在众人都嗤之以鼻的时候，权威的报纸登出了一番队全船罹难的消息，人们顿时蒙了天，竟一时间无所适从，很快商社又接着宣布将立即筹备殉难员工的追悼会的消息，终于让这些摇摆迷茫的大众找到了倒向，他们怀着复杂的情绪，陆续接受这个事实——备受鬼魅白眼的“鬼弃”这次终于被地狱小鬼勾走了。

追悼会之后，这群常年压抑的蕃头便聚到一起，有些庆幸的意味，却更揣着些险恶的用心！在坎约尔曾经的威压之下，这些蕃头早已习惯于忍气吞声，如今一个个暗怀鬼胎，汇集于此，便又犯起这老毛病。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却隔着一层窗户纸不认捅破，拼起耐性来。

久久沉默后，一记嘶哑的声音响起：“人去势空，更何况他那班嫡系都作了他的陪葬，还有什么好在意的。现在，大家既然能聚到一起，那这心思也应该一致了。所以接下来就谈谈怎么动手和事成后的分配吧！”说话的是二番队的头目皮拔，一个削瘦的中年男人，本人和他的名字一样透着古怪。他头顶光秃秃的，只在后脑勺处留了一小撮长发，用来扎辫；右鼻孔上穿着铁环。铁环精致，纤巧的环身表面浮雕细腻，下垂着的底端膨起一颗骷髅浮雕，骷髅两侧各伸出一只白骨手臂成环抱之势，夹着穿孔之处。

他这一说顿时打破冷场，众人便有些振奋，一个个眼中精光频闪，目光不着痕迹的扫了眼两边，仿佛各自有所忌惮，很快地又低眉不语起来，气氛便重归静默。其实，就算是同伙，一旦计较起事后的利益，便会生出分歧。这时先说便可能先错，招来众怒，攻讦之中难免败落，最后就只能任人排布！故而才有这番情景。

提到他们的图谋，还要从一笔巨额抚恤金说起。作为维尼商社私人护卫队有史以来最强势的翘楚人物，坎约尔身前对商社的贡献也是莫大的，以至于他的殒命都惊动了肯迪亚财团的高层，直接拨下了一笔巨额抚恤金，划在了他尚是见习水手的胞弟——马歇尔.D.蒂奇的名下。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坎约尔这些年的霸道不但败坏了他的口碑，更是在护卫队里种下了诸多祸根，他这一死，结下的苦果便泼天一般泄向年轻的蒂奇，现在再加上这笔诱人的抚恤，这报复也就来得更凶猛了！这事砸在一个少年身上，不啻于塌天大祸，这结果还会有悬念吗！人们习惯于对坎约尔的手段啧啧称奇，也正是他的强势让外人都忽略了他未及弱冠的弟弟。在众人的记忆里，蒂奇也确实不曾仗势欺人，也没有展现过什么过人的本领，所以他给人的印象那么的平庸与怯弱，让人很难提起防范。然而，皮拔却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忌惮，那就是蒂奇身上所表现的过分的反常。就因为这种困惑，他曾仔细观察过蒂奇，并发现了一些反常，这些异样虽然不足以充分证明蒂奇的不凡，却也激起了他敏锐的直觉——危机感，就像是食草动物对于潜在猎手的预感一样。所以稳妥起见，他打消了单干的念头，纠集众蕃头，打算借势而为，乱中取利！

眼见无人回应，他便提议道：“能者多劳，多劳多得！不想吃亏，就要多卖力，多动脑。”

“这事又能费什么力，区区一个弱质少年，连他哥哥万一都不及，有什么可卖力的！”一个健壮的肌肉男不屑的接口道。

一个胖子继而反驳道：“你那脑子纯属摆设，你不会以为就只有那点抚恤吧！坎约尔叱咤一生的收获会是一笔小数目吗？这些都要从那小子嘴里套出来。即便那小子武不济，急智如何却又是一回事，若跑了或不小心弄死了，岂不丢了西瓜捡芝麻，又或者他是个硬骨头，咬死不说，你又该怎么撬开他的嘴，又或者他耍滑头，晃点我们，找机会脱身，这些都得考虑到，怎么能说没得干呢！”

那边肌肉男被批得结结实实，没得反驳却又愤愤难平，便只有小声嘟囔着泄愤，不再掺话。

穿环男子还是第一次佩服起这胖子的胡搅蛮缠，真是及时的为他圆了场，否则还真容易引起这些人精的怀疑。他一向如此，谨小慎微，不会轻易轻视任何人或事，更何况眼前这几个水里火里游戏的人精，即便是那个看视无脑的肌肉棒子也不简单。他虽然一时出口不慎，失了先机，却能保持冷静，顺势而为，这样的表现岂是易与之辈，所以打起交道更要慎之又慎！

接着众人便仔细顺着胖子的思路仔细推敲，各动心思，计较利弊，酝酿阴谋。然而，一个个精打细算，俨然已深陷局中，又哪里能知道这局外之局的诡谲，而局外更外处又潜伏什么未知之数！

人心诈，善于谋；天心诡，惯于弄。人世便在这一谋一弄中流转起伏！故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结果往往如此：人心苦谋划，天心偏作弄。

皮拔飞也似的穿梭在小巷中，这已是他能想到的通往西面码头的最短捷径。奔跑中，他反复的串联起之前的种种迹象，终于理出了头绪，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小看了蒂奇，这个计划早就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他们精心的谋划反而成全了蒂奇的布局，而更可悲的是他的那些同伙还自名得意，带着得逞的欢喜，钻在钱堆里！而他自然想叫醒他们，继续追击，可这些唯利是图的家伙却瞻前顾后，举步不前，而他又灵机不动，想不出一个冠冕的理由重新激发他们，更不能向这些人解释追击的深意。现在，他又只能孤身犯险，重新回到最初的局面，可之前一番苦心经营不正是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他一向谨小慎微，却没能看透一个少年，他何曾料到一个毛头小子能有这样的机智。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连自己都被控于掌中，只一击便反制了他！

就在一刻鈡前，他还踌躇满志。那时，他们几个趁着黄昏，潜伏在一间地处偏僻的库房四周，一个小时之前，一直监视着蒂奇行踪的蕃头亲眼看见蒂奇摸进了里面，很久都没有出来。几人商量之后，都认为时机已到。

可当他们冲进库房的时候，却只发现五堆金光灿灿的宝山，堆满了金币，金杯，各色宝石，华贵的饰品。如今唾手可得的横财就在眼前，他们哪还能遵守定计时的约定，倒是依旧默契的扑向中央的那堆金山。在四周金堆散发的贵气的映衬下，那里珠光宝气尤盛，而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皮拔四下里寻不到蒂奇的人影，心里顿时一沉，方寸一时间大乱。再看那几个蕃头早已被这些财宝迷惑了心窍，难以自拔！想到蒂奇很可能早已在进屋之后便偷偷脱身逃去，并摆下这个迷阵，断他臂助，好逃之夭夭。又一想他出逃的时间有限，应该跑的不远，而就近处便是西港码头。他便不再迟疑，独自追寻而去！

终于他跑出了那七拐八绕的烦人小巷，奔到了码头，虽已是黄昏，这里水面上却依旧有船只频繁来往，这些行船大都是客运的，西面的一个小岛便是玩乐的天堂，日落之后许多人都会去那里释放一天的疲惫，放松一下。此刻，他举目四望，却有些无所适从，这时他眼角突地撇到一艘尚在等客的空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无聊的靠着船帮抽着烟，他灵机一动，便上前询问起来：“约瑟夫，你可曾看到一个少年，孤身坐船离港？”

老头眼力不济，人到眼前才能辨出个七八分，待一认出来人是岛上一霸，便慌忙起身，弓着身子，堆出满脸笑意，那满是褶皱的摸样像极了核桃。他站定后仔细的回忆起来，可惜脑子已不太灵光，许久没什么印象，又担心拖延久了会惹恼他，便时不时的偷瞄皮拔一眼，思绪反而因此不能集中。一拖再拖，这对原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气的皮拔无异于火上浇油，他不禁沉下脸来，紧盯这老头，正对上老头飘忽瞄来的眼光，心中便有些了然，他随即摸出几张贝币递去。老头一见也是有些意外，紧接着一喜，原本闭塞的思路顿时一通，接过钱后小心翼翼的答道：“我刚想起来了。的确有个少年，背着个包袱，当时正是一大波客流载去的时候，船都出航了，只有我一人守在这里，这小子却宁愿干等了一会也不乘我的船，后来乘另一条回程的船走了。”

老头一说完，皮拔便转身奔码头而去。老头很是会揣摩人意，原本准备自荐载他一程，见他倏然而去，那话便只有噎在喉咙里，而一望那码头之后，他心中又升起希望。原来就在他苦思那少年头绪的时候，众多行船便相继出航，皮拔便不幸的赶上这波船荒。如今，最后起航的那只船也已在百余米外的海面上，皮拔犹豫的回望了老头一眼，老头心中不禁沾沾自喜，挺起胸来，自信的迎上那道目光。然而很快的，皮拔猛地收回目光，又坚定的望向前方。下一刻，便见他猛地一步踏出，身子却飞似的落在十余米外的海面，落下的瞬间他的右腿一蹬，尚未触及，海面便是一陷，水凹四周水波便猛然四溅，这边波尚未平复，他身子已又在十米之外，如此左右交替的踏浪而行。他就这样赶上了前方的航船，惊得码头的老头一身是汗，握着贝币的右手簌簌作抖。

另一边的库房里，其余四人正各据一角，围着小金山，戏水一般反复的捧起财宝又散落，体会着宝物滑落指尖时的那种快意，激动地全身打颤。正在这时，金山突地当中爆裂，飞射开来的一应金币宝器顿时化作夺命的“飞镖”，罩着四人扑去，四人之中的两人措手不及，当场便被飙射了一身，立时丧命！倒是胖子和那个肌肉男矫健敏捷些，都做出了紧急回避，饶是如此，肌肉男也只护住了面部，却不奢望能闪避，便只能在退避中削弱它们来势，只求不要伤的太深，然而这些只是前奏，真正的杀机藏在这漫天飞镖之后的一道电光般的黑影，正闪向肌肉男。他才刚刚缓过这第一波镖雨，周身痛彻，刚放下手臂，却见一道黑光正横掠过来，扫向脖子，下一刻他眼前一闪，便只见那道身影已一个转身，折射向他对面的胖子。四人之中，数他运气最好，所据的那一角多是些钝器，身子挨了顿猛捶，痛的麻木过了头，正在缓慢恢复知觉时，便见那道影子奔他而来，他哪还能在等，便在绝境之中奋起余力，强撑着缓缓的抬动右手，摸向腰间的手铳。正待他举枪瞄准的刹那，黑影人未至，暴喝声却骤响，继而一道劲气率先飚至，猛地捣向胖子胸口。在那里，三枚金币正成三角状浅插入肉中寸许，而借着这股劲气的冲撞，金币猛地深入肉里，贯体而出，依旧以三角状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几乎整个没入。再回望这两人时，只见肌肉男双手紧掐着破碎的喉管，发着风箱破陋般呜呜的粗厉声响，仿佛轰鸣的坠机一样栽在地上，而胖子举着的手臂猛地垂下，秋千似的后甩而去，带着他的身子向后仰倒。

这时黑影身形一顿，露出真容，正是此刻皮拔急急要追寻的毛头小子蒂奇，短暂的见习水手的生活磨砺了他一身烤漆般的浅棕色皮肤，配上他挺拔的身形，颇有几分精悍的风度，而这手漂亮的分敌之计以及灭敌的辣手与刁钻，都显出他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心智，俨然一条风雷般利落的汉子！

看着地上一具具直挺挺的尸体，蒂奇这才松了口气，要知道这几天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他的神经都一直紧绷着，不敢片刻懈怠。也许真是天意使然，注定他大难不死，早在这些家伙合谋后不久，他们的计划便被身边一个亲信的下属无意间探知，而这人念着坎约尔曾经的救命之恩，不忍他唯一的亲人步他后尘，便把阴谋透漏给蒂奇。

初听这阴谋，他心中既惊又怒，想逃却又有些不甘，思来想去他决定孤注一掷，决定反击，以进为退。他先是酬谢了告密者，又成功劝得他离开这是非之地，以作诱敌之用。之后刻意挑了一块荒僻又靠近港口的所在，布下两重迷阵，诱敌入瓮，进而分化，而皮拔一心追赶的却是那个告密者，失去了主力后剩下的人也就不放在他眼里了。这是智斗，而这一切成功需要有不凡的武力，这便是皮拔最大的疏漏，却也是对他的敏锐直觉的肯定。就那击杀四人的一番腾挪闪转，弹指之间毙敌的招数来看，蒂奇毫无疑问身怀绝技，更让人惊异的是他能隐忍数年而不发，这又岂是凡器，由这份沉毅足以想见他有朝一日的勃发雄姿。

如今，没了亲人的牵挂，斩断了仇家的牵绊，这里便再没有什么值得盘桓了，蒂奇最终走了，起航跨入海域，踏上了未知之路，身后只留下一把熊熊大火，将那一笔财富全作了这四人的陪葬。火势持续了一宿，清晨时分才熄灭，最后岛上的人在灰烬里翻出两具镀金的尸首，勉强可以辨出死者的身份，正是维尼商社的失踪的五位蕃头中的两位。原来那烈火熔金，浇铸了就近毙命的两具尸首，其余两具却已化为飞灰。

几日后，追踪了一路的皮拔终于断了线索，正处在无处可寻尴尬境遇，却突然听闻维尼商社警示游客行人的布告，其中将他本人以及另外两位尸骨无存的蕃头定性为内部火并后杀人人潜逃的三名重犯，并暗暗向黑市发布了高额悬赏。他顿时恍然大悟，自知中了蒂奇的毒计，不但丢了目标，还身败名裂，沦为丧家之犬。自此他对蒂奇更是恨得切齿，誓要他百死抵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