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四十章 孺子可教

第四十章孺子可教

萧奕云说得没有错，鹰少离曾经离去，正是因为沈碧波前往京师所送之物。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物件其实并非什么要紧的信，而是一个传说中的宝贝。但饭桌前的众人听了萧奕云的话语，都将关注点落在了信上。因此，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令桌上的饭菜有些凉了。

既然饭桌前的每个人都在想，那么自然也包括端坐于正中的萧老夫人。但她毕竟年岁大些，经历的风风雨雨和世事内幕，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多，故而，她做出了一个推断。

只不过，依她的身份自不会将这推断付诸于口。她睁开眼睛望了上官岚一眼，上官岚见了轻轻摇了摇头。萧老夫人皱了皱眉，复又将眼睛闭了起来，显然，她的推断有些错了。

至于她这个时候究竟推测出了什么，想来多半同北面的局势有关，而鹰少离之所以会去阻拦那封信，大概是因为此信会阻碍局势朝他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在场诸位，唯有上官岚来自北面，北方不论武林还是朝廷，有她的长兄和几位哥哥在，消息自然来得多些。可她都不知道，那么便只能说自己的所谓推测出了错。

场间的其余诸人都在想着，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婆媳俩的小动作，但有一人生来细心，抑或是，他到萧家便兼了份观察的责任，所以他注意到了，他就是杨文泽。这一幕他看在心里，不禁有些羡慕。他觉着如萧家这般在北面有人，还真是一件好事。

其实，这些年来，黄家、蔡家和萧家的动作，他们杨家不是没看到，他的父亲杨鼎英也不是不想做些什么。只不过，杨家毕竟人丁不旺，他这一代里就只有他和杨文嫣两人，而且这些事情皆发生在近十年里，那个时候杨文嫣早便嫁到萧家去了，如果想在北方或者黄、蔡两家寻门亲事，除非杨文泽纳妾，否则根本是不可能的。而妾的地位，在那屈指可数的几家里，又怎会被看得上呢？更何况，杨家居在山南道四大世家之末位，在山南道外，又会有几人把他们放在眼里？回想起自己的妻子，虽然端庄贤淑，蕙质兰心，容貌娇好，但亦不过是山南道一小世家的女子。嫡女固然是嫡女，但和上官岚比起来，身份上亦不知差了多少。

想到这里，杨文泽望向了自己的妹妹，又看了看萧宇空，有些遗憾，也有点无奈。不过，这夫婿是他妹妹自己选的，如今过得也很幸福，他又有什么好遗憾和无奈的呢？而且萧宇空毕竟也是萧家之人，地位自然不俗。他暗自摇了摇头，又将目光投向萧奕云，心中喃喃道：“是个好孩子，自也般配，不过……”他将目光看向上官岚，又扫了眼萧奕瑶，复又在脑海中想到，“不知等这孩子再大些，他们夫妻会不会有所考量。”他将眼神在萧宇天身上一带而过，回落在他自己的女儿杨子萱身上，叹了口气，“爹爹知道你的心意……唉，希望此番南下会有所变化吧，为父终不想违了你的愿。可是，为族中计，我亦是父命难违啊！”

杨文泽的这一切心思皆发生在数息之间，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萧老夫人也不例外。她借着这睁眼的当口，扫了众人一眼道：“快吃饭吧，饭菜已经有些凉了。”话音一落，众人方才动起碗筷，可见萧老夫人在这一家中的地位。

众人吃了一会儿，萧老夫人似是饱了，她放下筷子，看向萧宇天道：“天儿，武馆里如何了？此番带多少人南下？”

萧宇天闻言，咽下口中饭食，拱手说道：“回禀母亲，若武陵剑宗此番只为商量对策，我倒以为不需太多，十人左右足矣。不过，我同泽少讨论过此事，若是武陵剑宗意欲立即动手，还是多带些好，五十人左右，或可为之。”

萧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看向杨文泽道：“渡船之事还望文泽费心了。”

杨文泽拱手行礼，连称不敢。

萧老夫人满意地笑了笑，复又开口说道：“襄阳那边……”

她故意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将目光投回给萧宇天。身为母子，自然心领神会，萧宇天开口道：“襄阳飞鸽传书来说，此番是奉君和寒雪带人南下，说是想让年轻人锻炼锻炼。”

萧老夫人闻言，面上激赏之色一闪而逝。她望向萧奕云和杨子陵，摇摇头道：“我们两家这二位，年岁尚小，担不得事，倒是可惜了。”

萧奕云和杨子陵中午吃的本来就多，晚上的时候心情又不大好，没怎么吃就停了筷子，故而，这句话听了个真亮。

杨子陵起身拱手说道：“老夫人放心，此番南下，子陵定向奉君兄长和雪姐姐好好学习。”

杨文泽见到他的儿子如此识礼，满意地点了点头。

听完杨子陵的话，萧老夫人自是将眼睛看向了萧奕云，也想听听他的表态，可见到的却是，他叹了口气，脸上面色有些不大好。

萧奕云抬眼对上了萧老夫人的目光，他撇了撇嘴，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道：“奕云较奉君兄长和寒雪姐姐差得太多了，只怕学了亦是无用。”说罢，他起身拱了拱手道，“孙儿有些累，先下去了。”说罢，他转身出了屋子，向自己的房间去了。可能他都忘了，如今杨子陵还在他家，两人一直睡的是外面的厢房。

众人见萧奕云这副模样，俱都一愣。最为惊讶的是萧老夫人，虽然她往常总说萧奕云不识礼数，总是胡闹，但事实上，她还是很欣赏他的。而且一般这种时候，萧奕云不论心里有多不屑，都会老老实实地拱手敷衍两句，打打保票，怎么今日却是这副模样？

萧奕柔也很惊讶，她常常和她兄长在一起，萧奕云的性情她很了解。说起这种谎话来，嘴巴就跟涂了蜜一般，不把人逗乐了，都不可能。今日她奶奶所说，没有一点不对和强人所难，他怎么应都不应一句。她满脸疑惑的拉了拉杨子萱的袖子，却只见到杨子萱摇了摇头，而眼睛则盯着萧奕云离开的方向皱着眉头。

其实，杨子萱心里也很奇怪，也有些不安。她奇怪的是，在她心里，小云在正事上从不含糊，礼数亦是颇为到位。除了有些顽皮，为人有些不羁外，萧奕云在对人对事上，都是礼让三分，至少面上是这样的。可今天，他说话为什么这么冲。而她所不安的，或许或多或少猜到了些什么。只不过，她心中并未在想她猜到的内容，而是在想，若换成是她，又会怎样。

杨子陵同萧奕云相交多年，他心里明白这位兄弟是个怎样的人。说他讲义气，重情重义，为人豪爽。说他睿智，蛛丝马迹可断出世事缘由。说他不羁，开起玩笑来，没边没沿。说他小心，谨言慎行，谦恭有礼。其实，他是一个真情流露的多面人，而且，脾气一直不错，别人说他缺点的时候，也会虚心受教，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只因沈家妹妹丢了吗？看来她在他心里不一般呐！”想到这里，杨子陵看了眼杨子萱，发现她正望着门外，不禁叹了口气。

杨文泽也在皱眉，他知道萧奕云很调皮，也不喜欢守那所谓礼法。但是在萧老夫人面前的时候，这位孙儿还是十分恭敬的。就算说谎，萧奕云也会哄老人开心。可今日，有些反常了。

萧宇空看了看萧奕云离去的方向，口中喃喃道：“这孩子怎么了？”说罢，他望向萧宇天，而萧宇天则摇了摇头。

杨文嫣知道萧奕云的这句话是气话，只不过她一向很喜欢这个侄子，自然要为他开脱两句。她看向萧老夫人道：“娘，想来奕云说的也是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萧老夫人听了，笑着点了点头道：“嫣丫头，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想来他有什么心事吧！这孩子，心思很重呢！”许是，想了一会儿，萧老夫人猜到了一些缘由，倒也不再对萧奕云异常的反应，做过多的纠结了。

这时，萧奕瑶看向上官岚，眨了眨自己的眼睛道：“娘，大哥怎么走了？”

上官岚揉了揉她的脑袋，看向萧老夫人道：“我去看看这孩子。”

萧老夫人点了点头，上官岚起身出了屋子，向萧奕云的房间走去。

回到屋子，萧奕云便仰面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他望着房顶发呆，也没人晓得他在想些什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进屋的是上官岚。萧奕云侧脸看了看她说道：“二婶，还是给我生个弟弟吧！”

上官岚一进屋，步子还没站稳，就被这句话给弄得一脸羞红。她连忙开口说道：“你这臭孩子，说什么呢！”许是，这句话缓解了自己的尴尬，她忽地有些明悟萧奕云话里的意思了。她走到床边的椅子处，坐了下来，开口说道：“不想要萧家了？”

萧奕云单手托腮，拄起脑袋看向她道：“本也不想。但今日之事，才让我明白，根本不是想与不想，而是我根本不能。”

“怎么不能？我看就行！”上官岚反驳道。

萧奕云复又仰面躺下，摇了摇头道：“二婶，你不知道，今日……”萧奕云将沈秋燕被人掳走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其中，包括他的推测和误判。

上官岚听了笑道：“这也不都怨你，而且能想到已然不易，无力为之，或也是事实。”

“可若奉君大哥和寒雪姐姐在我的位置上，定会想到。”萧奕云撇了撇嘴说道。

“他们也不是神仙，想到是不可能的。”上官岚摇头说道。

萧奕云坐起身来道：“可他们也会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你不想吗？”上官岚问道。

“当然想！”萧奕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很是决绝，可转而又有些失望道，“可我连鹰少离手下的那些乌鸦都打不过。”想到那日夜里，他和沈碧波与鹰少离的手下交手的情形，不觉有些泄气。

上官岚笑着摸了摸萧奕云的后脑勺道：“就像你奶奶说的，你只是年岁还小而已。”

萧奕云摇了摇头道：“小吗？比起奉君大哥和寒雪姐姐是小了些，但我知道父亲在我这个年岁时，已经很强了，可以保护二叔和三叔了。”

上官岚看了看萧奕云，突然觉着这个孩子有些可爱，也很要强，和她印象中那个不羁顽皮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一样。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有着当大哥的担当，知道保护别人了。想到这里，她开口问道：“奕云很喜欢那个沈家姑娘吗？”

萧奕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道：“我把沈大哥当兄长，他的妹妹便是我的家人，我自要保护她，只不过……”说到这里，萧奕云脸上又失落了起来。

上官岚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暗想，“这孩子不错，宇天的决定是对的。”想及此处，上官岚又想到了杨子萱，她皱了皱眉，又点了点头想到，“若你杨家不嫁，我便从我们上官氏找人。我做不到的，我的侄女总做得到。”

“对了，二婶，你见过我爹吗？”不知怎么萧奕云便想到了这里。

上官岚摇了摇头道：“没见过，我想你三婶也应没见过。”

“是吗？”似是想起了什么别的，萧奕云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只不过感情上却依然是伤感的，“那我娘呢？听二叔、三叔讲，是我爹走后，几年后才走的，说是想念爹爹，积郁成疾。只不过，爹爹在江湖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那我娘也应不一般啊，可为什么每次我问二叔、三叔，他们都不愿多讲呢？”

上官岚没见过萧宇风，更不知道有关他妻子的任何事。她也曾问过杨文嫣，可杨文嫣也没有见过。据江湖上传言，萧宇风是得了种怪病，暴毙而亡，只是外人对此多有怀疑。更有意思的是，像萧宇风这样一位江湖上的大侠，他的妻子除了萧家那三个人之外，居然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甚至连身世传闻都没有。而且问及萧氏兄弟的时候，他们也是讳莫如深。不过，即便如此，世上仍然有人知道，萧家的第三代里有个嫡长孙，而这位公子便是萧宇风的儿子。

上官岚忽然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帮他理了一理，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

“哦。”萧奕云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你父亲很强，你就该对自己有信心，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上官岚抚了抚他的后背说道。

萧奕云叹了口气道：“我也怕以后保护不了柔儿和瑶儿她们。”

“所以就想推掉了？”上官岚笑了笑问道。

“呃……”萧奕云一滞，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里挣扎了一番，最后默默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其实，他本想反驳，但他的所作所为确如其二婶所言。

“如此可救不出沈家那丫头来！”上官岚摇头说道。

萧奕云抬头看了上官岚一眼，复又将头撇向一边，轻轻“嗯”了一声。

“你知道便好。”上官岚说道。

萧奕云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拱手向上官岚作揖道：“二婶，我明白了。谢二婶开导。”

上官岚满意地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说罢，她起身准备回去。可就在她要出屋的时候，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萧奕云说道：“刚刚没见你吃什么，不饿吗？”

萧奕云闻言，挠了挠脑袋，傻傻一笑道：“二婶，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

上官岚笑道：“那随我回去吧。”

二人回到吃饭的地方时，席间只剩下萧宇天、杨文泽、杨子陵和萧老夫人四人。这四人本在商讨着什么事情，见到他们两人回来，各自噤了声。

萧老夫人看向萧奕云，觉着他一脸的释然，不禁微笑道：“你想通了？”

萧奕云一愣，在门口处站住了，拱手一揖道：“谨遵奶奶教诲！”

其余人见了，纷纷点头，方才觉着，如此行事才是萧奕云。

二人进了屋，萧奕云自是坐在了杨子陵的身边，而上官岚则走到萧宇天旁边坐了下来。

萧宇天看了眼萧奕云，又看向上官岚，笑道：“还是岚儿你有办法。”

上官岚笑着摇了摇头，而萧老夫人则开口说道：“天儿，能娶到岚丫头这样的贤内助，还要多谢谢你洛水仙派的上官兄啊！”

上官岚一听，脸上微红，萧宇天则笑道：“那是自然。”

杨文泽见到如此情形，心中的羡慕之情，愈发得重了。

这时，萧老夫人开口道：“文泽，其他门派情形如何？”

杨文泽一听，回过神来，拱手说道：“数日之前，当阳荆武堂已经渡江。近几日，又有荆山四派之人，过了江水。不过，他们皆是直奔武陵剑宗，并没有经过江陵，我亦是听手下说的。”

萧宇天闻言，亦是开口说道：“武当山曾有些散人到武馆见过我，他们是从我们这里南下的。”

萧老夫人笑了笑说道：“他们倒也不嫌绕远，都是些无名之辈吧？”

萧宇天尴尬一笑道：“也不尽然。王半仙和胡殳骨也有来。”

萧老夫人笑容不改，只是摇了摇头道：“这个胡殳骨，不是又来借钱了吧？”

“那倒没有，这次他赌赢了，是来还钱的。”萧宇天回答道。

“呵呵，还真是罕见！”萧老夫人说罢，闭起了眼睛，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孝君和寒雪也快到了吧？”

杨文泽拱了拱手说道：“想来明日便能到江陵！”

杨子陵和萧奕云对视一眼，露出一丝欢喜。

萧老夫人将眼睛微微张开，瞄了那两个少年一眼，淡淡一笑，复又面容一肃道：“好，等他们到了，休整一日便动身！”

杨文泽和萧宇天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