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三百二十九章 狂雷寂世

第三百二十九章狂雷寂世

吴玉如同罗纤纤交换了眼神之后，便微微颔首开始沉吟起一串令人难以分辨的咒语。

周遭的尸兵和傀儡见她如此行事，迅速地向她聚拢过来，想要趁其不备一举将她和她的那只长相怪异的野兽消灭在利刃和獠牙之下。

罗纤纤深知吴玉如心中的打算，她对这段咒语的重要性更是知之甚详，所以当那些尸兵和傀儡的合围之势刚要形成之时，她便驱动着自己的赤炼天龙将吴玉如护在了当中。

周遭激战正酣，我自岿然不动。吴玉如紧闭着双眼，心无旁骛地念叨着咒语，纵然周围的厮杀声越来越大，血腥味愈来愈浓，她依旧没有抬起头，哪怕看上一眼。一滴滴汗水在她的额上凝结，相互汇聚在一起，又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回归尘土，可这悄无声息的过程却在向人诉说着祭出这段咒语的艰辛。这艰辛或许来自于那些尸兵和傀儡的咄咄逼人，又或许出自那段咒语本来的禁忌。

越来越多的尸兵和傀儡涌入坤元蜮蚓的体内，黑压压的一片，很快便将那原本就不多的几抹色彩淹没在了漆黑的浪潮当中。罗纤纤虽然下了“且战且退”的命令，可是这整个坤元蜮蚓的顶部都是可供魔族入侵的地方，双方交织成片，又如何寻得出哪怕一条通往某个方向的道路。

数条赤炼天龙在黑色的浪潮里来回穿梭，犹如蛟龙蹈海般，时不时地掀起充斥着血腥的浪花。然而，那浪花过后偶然闪现出的几条曲径，还未来得及让散落在各处的苗族男女相互汇聚，便又再次被四周漆黑的潮水所淹没。如此往复数番，血水流了一地，残肢断臂比比皆是，就连那些赤炼天龙的身上都是伤痕累累，可是那正在各自为战的苗族男女们，却散得越来越开，丝毫没有表现出将要聚拢在一起的趋势。

“我们该往哪撤？”一名苗族男子刚刚用刀荡开一柄乌黑的利刃，连退了数步，还未及站稳身子，便向自己的身后大声吼道。

另一名苗族男子猛地俯身向前一扑，用苗刀划开了一头豹子的腹间，黑色的血液洒了他满身，他也来不及处理，就势接了一个前滚翻，便凑到了刚刚发问的那位苗族男子身边。“你问我，我问谁去啊？”那名男子用手擦了擦脸，随口抱怨了一句，便又再度和周围冲上来的傀儡和尸兵斗在了一起。

“问问夫人？”听到这声抱怨，那位原本发问的男子倒是没有生气，而是给出了一个带着一半询问的回答。

“问夫人？哎呦！嘶……”那出言抱怨的男子一听这话正想说些什么，不料脚下一空，竟摔了个跟头。可是，也亏得是这个跟头，才让他侥幸躲过了那豹子傀儡的血盆大口。

没有听到正面的回答，那原本发问的男子倒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稍稍挡了几下正迎头攻向他的利刃，便扯起嗓子喊道：“夫人，尸兵太多，我们找不到路，能不能给个方向？”

这边话音一起，那边正在驱动着赤炼天龙保护吴玉如的罗纤纤就意识到，自己刚才下令的时候，似乎是少说了一句话。“不要管尸兵是多是少，朝着木桩少的地方撤！快！”罗纤纤抬手冲着一个方向一指，也没有管别人看不看得见，便大声命令道。

那名发问的男子听到罗纤纤的声音竟然如此清晰，便知他们相距不远，于是立刻抬头张望，想要找到罗纤纤话中所指的那个方向。

可是这不望不要紧，这一望却险些让他将自己的大好青春葬送在那些尸兵的手上。

“当！”一个巨大的碰撞声在那男子的脑后响起，紧跟着便是透骨的寒意从他的后颈迅速地传遍全身。

“我这是……”正当那名男子还在思索着这抹寒意是否就代表着死亡之时，另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那话音一出便让他立时安心了不少。

“别看了，小心把命丢了！木桩少的地方就在你的身后，我来开路，你防着点儿我的后面！”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正是出自那个刚才开口抱怨的苗族男子，而之前那“当”的一声，便是他出刀去挡尸兵攻来的利刃时所发出的声响。

“谢了！”听到如此回应，那名男子倒也不吝感谢。只不过，他的救命恩人似乎并不吃这套，只是硬邦邦地回了他一句：“跟紧我，少说话！”

自从罗纤纤补上了那句话之后，整个坤元蜮蚓体内的苗族男女们便立刻有了一个奋斗的目标，可是在他们周围的尸兵和傀儡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们即便死盯着一个方向冲，依旧寸步难行。而罗纤纤向他们说出的那个方向，就好像是一片漂浮在沙丘上的绿洲，色彩翠绿诱人，湖水清澈见底，但却永远都无法摆脱它是海市蜃楼的命运。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胶着的状态，所以即便苗人和尸兵之间的对攻变得比之前激烈了不少，可是却依旧无法让人寻到一个恰当的词语，来将此刻的情况形容。当然，如果把那成片成片的尸兵和傀儡当作汹涌的潮水，那么此时的苗族男女们便好像是数叶漂荡在风浪中的轻舟，虽然时刻有着倾覆的危险，但却仍然在缓缓地向着船夫们心目中的港湾行驶。

喊杀声依旧，咆哮声犹在，虽然这些声响都是出自于尸兵和野兽傀儡的口中，但只要这些动静还没有消失，那便证明在重重包围之外，还有苗族的兄弟姐妹们在战斗。罗纤纤是这样想的，这样想虽能让她安心，却也让她忧心。她安心自然是因为她的那些兄弟姐妹们还活着，而她忧心却是由于她实在是太过于了解吴玉如口中的那段咒语的威力，如果重围之外的苗族人此时还没有和那些尸兵和傀儡分开，那么等待他们的很可能将是令人难以承受的天罚。

罗纤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就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吴玉如，那位沉默寡言的姑娘依旧在念叨着那段咒语，那么的专心致志，那么的奋不顾身。她本想开口说些什么，或许是鼓励，或许是阻止，可是她也知道，其实，自吴玉如闭上双眼的那一刹那起，她就是再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

就在罗纤纤觉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双平静而略带冷意的眼睛猛然睁开，似像被某样来自天界的神物召引一般，漫无目的地向着坤元蜮蚓的顶部望去。吴玉如终于念完了她的咒语，而这咒语所引发的开场白却是那么得神秘而庄严，既让人想要一探究竟，又令人不得不望而却步。

见到这一幕的出现，罗纤纤知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就算此时此刻她再想改变什么，也是无能为力了。于是，她单手向前一探，口中轻念了几句，便将那正在同敌人厮杀着的赤炼天龙给收了回来。进攻一方的压力骤减，周围的尸兵和傀儡立刻像见了有缝鸡蛋的苍蝇般，乌央乌央地扑了过来。然而，还没有等他们近身，吴玉如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凭空地升了起来。

银冠顺着她乌黑的长发滑落地面，露出了她那原本被帽檐下银链所遮挡住的天目穴。一团微光忽然出现在了她的天目穴上，细细看向那里，只见得在那团微光的四周，布满了若隐若现的光痕，那些光痕以天目穴为中心漫向她的整个身体，就像深海里发光水母那如苏的触手，一闪一闪的，看似飘忽不定，实则却坚韧如丝。那团微光愈发得亮了，可她那原本平静而又带有着几分神采的双眼却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忽然，一阵风起，围绕着吴玉如的身边不停地旋转，将她那原本垂荡在身后的秀发，尽数地吹向天空。光团愈发明亮，即便有着秀发的遮挡，依然掩盖不了它那刺眼的光芒，而在那团光芒的下面，吴玉如的那张清丽俏脸毫无血色，似乎开始变得有些死气沉沉了起来。

“嗖！”一个声音短促而微弱，但却不知为何，竟然响彻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内心。光团瞬间消失，化作数缕光芒从吴玉如飘荡起的发丝间射向四周耸然林立的木桩。紧接着，一声怪异的吼叫从她的身前传来，却是那啮魂蛊高高地扬起了它的那条带有着两根金色尾丝的尾巴。

电光闪动，恍惚不定，一阵阵“噼啪”声从啮魂蛊的尾部传来，越来越响，一时间竟吓住了那些尸兵和傀儡。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那“噼啪”声的响度也渐趋平稳，周遭那些被吓住的尸兵和傀儡见到并没有什么骇人的事情发生，于是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两道电弧忽然从啮魂蛊的尾部射出，穿过坤元蜮蚓的顶部，直入苍穹。紧跟着，数不清的耀眼光华从天而降，伴着“轰隆隆”的巨响，如暴雨般砸在了那些在坤元蜮蚓体内耸然而立的木桩上，刹那间，火柱成林，热浪扑鼻。

咒语一出，狂雷降世，如雨的霹雳将坤元蜮蚓的体内变成了一片火海，仿佛横空出世的救世主一般，将那些尸兵和傀儡统统打入了烈焰的深渊，力挽狂澜于既倒。然而，那位引来救世主的姑娘，此时此刻，却如深秋时节凋零的落叶，翩翩然地坠向地面，很轻，很缓，但却毫无生机。

接住飘然落下的吴玉如，罗纤纤不由地看向她的脸，只见那张苍白的清丽俏脸上，四道血痕清晰可见，分别从她的眼角和嘴角滑向鬓边，看上去虽然不及七窍流血那般骇人，但是由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所透出死气，还是让罗纤纤看得心中一紧。

“玉如！玉如！”罗纤纤猛地晃了晃吴玉如的身体，口中连声唤道。

似是那番猛烈的晃动真的起了作用，吴玉如竟然缓缓地将头偏向了罗纤纤所在的方向，双眼也渐渐地有了一抹光芒，只不过，那抹光芒极其微弱，仿佛被风一吹，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起……起火了吗？”吴玉如声音轻柔地说道，可饶是那声音轻得微不可查，却也好像耗尽了她身上的所有精力，刚刚在眼中聚起的神采又再度消失不见了。

罗纤纤冲吴玉如点了点头，可吴玉如却好似浑然未觉一般，依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看看，口中还在询问着：“火……起了吗？”

罗纤纤见状，也只好遂了她的心愿，让她坐起了身来。

吴玉如发现自己被扶了起来，于是连忙向四周望去，可是望了许久后，她却自失一笑，轻声说道：“却是忘了，这时的我又哪里看得见啊！”

罗纤纤听罢，方才恍然大悟，一边点头，一边应承道：“火起了，大得很，就像火海一般！”说话间，罗纤纤也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四周，但见得在那一根根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木桩间，数不清的尸兵和傀儡在不停地乱窜，有的甚至慌不择路，一下子便被那一团团赤红的烈焰所吞没，发出了嘶哑而凄惨的吼叫。一股股焦糊的气味伴着尸兵和傀儡身上的腐臭，随着热浪扑面而来，不禁令人有些作呕。

“咱们苗寨的人呢？撤出去了吗？”虽然感受不到周围发生的这一切，但吴玉如还是将自己的一颗心记挂在了花苗十六寨的那些兄弟姐妹身上。

罗纤纤闻言，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其余的人早就和她分开了，他们究竟有没有撤出去，她根本就不知道。可是，犹豫了片刻后，她还是隐瞒了自己不知道真相的事实，向吴玉如撒了个谎：“都撤出去了，你就放心好了。”

听到这句话，吴玉如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她缓缓地闭上双眼，气息略显微弱地说道：“那就不枉我耗了一半的魂魄来施展这禁术。夫人，接下来的事情恐怕就要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带着他们离开这里。至于我……”

后面的话吴玉如没有说完便昏了过去，可罗纤纤知道，她这是想要表达让她自己自生自灭的意思。如今，一场大火虽然焚灭了不少尸兵和傀儡，可是相较之下，这些家伙很有可能只是驻守在坤元蜮蚓体外的那些敌人的冰山一角。在这种情况之下，罗纤纤想要带着她们苗族的残兵败将安全地撤离这里，其实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如果，此时再加上一个因受禁术反噬而伤重的吴玉如，那么这场撤离，最后很有可能将会以失败而告终。像这样的失败，对于整个花苗十六寨来说，是难以估量的损失。这不仅仅涉及到他们花苗十六寨最后将会以什么样的地位出现在南方武林的联盟里，这更牵扯到将来他们会否能够有机会夺回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而这一切的一切，吴玉如都心知肚明，罗纤纤更是对此一清二楚，所以，为了大局，她们只能做出如此的选择。

“玉如……”轻轻地放下怀中的吴玉如，罗纤纤不由眼角含泪，她缓缓地站起身，打算再最后看一眼这位沉静的姑娘，便转身离去。可是，也便是这最后的一瞥，让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了。

那是一张苍白而清丽的俏脸，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笑得很甜，欣慰中带着几分坦然。曾几何时，像这样的笑容是属于一位清丽而寡言的姑娘的，那位姑娘是苗家姐妹们的救星，是吴家寨子的骄傲，更是整个花苗十六寨未来的希望，而如今，那位姑娘却成为了一个弃子，一个为了所谓大局而被抛弃的弃子。一个人如果将希望抛弃了，那就成为了行尸走肉，那么，如果今日她罗纤纤将花苗十六寨的希望当作了弃子，那他们苗寨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一个没有未来的苗寨，就算撤出去了再多的人，又和全军覆没何异？

想到这里，罗纤纤不由地看向了周遭的熊熊烈焰，一抹月光透过坤元蜮蚓的顶部射了进来，落在罗纤纤的身前，似是在一瞬间点醒了她。沉吟了片刻，罗纤纤咬了咬牙，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不丢下任何一个同伴的决定。

……

狮子口东面的城墙上，两位将军依旧悠然自得地立在那里，仿佛黑暗中传来的喊杀声都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此时，天边忽然飘来一朵云彩，复又迅速地阴沉了下来，并停在了喊杀声传来的方向上，落下了一道耀眼的惊雷。

“嗯？是啮魂蛊！”见到这一幕，站在石正一身边的典冥峰不由一蹙眉毛，脱口而出道，“吴家那小丫头祭出这玩意儿干什么？”

石正一闻言，微微地眯起眼睛，摇了摇头道：“嗯……不太清楚。”

典冥峰听罢，稍稍想了一会儿，方才有些迟疑地问道：“嘶！难道……你派上去的不只是尸兵和傀儡？”

石正一一听，不禁翻了个白眼儿：“那还能有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想说我动用了你麾下的那群禽兽！”

典冥峰确实有这个念头，可是这个念头一出，他便先自我否定了，所以如今让石正一说了出来，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咳咳，嘿嘿，怎么能呢？你也指挥不动不是？”

石正一听了，倒是没再理他，而是陷入了沉思。可是，典冥峰却似乎不想让他安静，没沉默一会儿，便又嘀咕了起来：“啮魂蛊虽能引落天雷，可是却要以魂魄为引，你的尸兵和傀儡连脑子都没有，更别提魂魄了，她把这东西召出来，难道是要劈自己人不成？”

“劈自己人……”话至于此，石正一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不由一拍大腿道，“哎呀，糟了，是狂雷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