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二百八十九章 禁忌难守

第二百八十九章禁|忌难守

“姚乐，你的那边，动作怎么这么慢？”见得那极瘦的身影走近了自己，鹰天南不由发话道。

那人闻言，急走了两步，来到鹰天南的身边，抱拳行礼道：“呃……出了点儿事情，所以……”

鹰天南看着姚乐那颔首低眉的样子，心中不禁起了丝疑惑。他缓缓地走到姚乐的侧面，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方才开口说道：“出了什么事？”

姚乐听罢，发现鹰天南的声音换了方向，于是连忙转身冲向那里，并保持着抱拳行礼的姿势道：“呃……也不是什么大事……”

姚乐是个秃头，鹰天南望着他那正反着日光的头顶，不禁觉得有些刺眼：“你总这么弯着腰，不累吗？”

姚乐闻言，眼睛微微晃了晃，复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鲜红的嘴唇道：“向穴主行礼，何累之有？”

鹰天南听罢，面上不由一怔。

鹰少离瞄了一眼那正落在他父亲面上的光亮，暗地里偷笑了两下。

“咳咳！”鹰天南转头看向别处，单手抱拳置于嘴前，清了清嗓子道，“行了，不用行礼了，晃得我眼睛疼！”说话间，鹰天南一挥手，示意姚乐抬起头来。

姚乐听了，正想抬头，可他那脸还没扬起来多少，便又被他给低了下去。

鹰天南用眼角余光瞥见那道光亮依旧照在自己的面上，不禁语气渐冷：“怎么，我说的话，你还敢不听了？”

姚乐一听这话，心中一紧，自是连称不敢。

“那你为何不抬起头来？”

“这个……”姚乐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鹰天南的这句话。

落在旁边的鹰少离见了，歪着头瞄了一眼姚乐的侧脸，待他见到姚乐嘴角上挂着的一小块粉白色的碎屑时，他方才知道，这位玄鹰穴曾经的得力干将，究竟是在怕什么。

“姚洞主，你若是真喜欢这么低着头说，那就这么说吧！”

此话出自鹰少离之口，鹰天南听罢，不由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鹰少离见到，微微努了努嘴，望着姚乐的嘴角，挑了挑眉毛。

鹰天南站在姚乐的正面，所以并不清楚鹰少离在看着哪里。不过，早在姚乐赶来之时，他的心中便有所猜测，如今鹰少离又给了他一些暗示，他自是敲定了自己的判断。

想到这里，鹰天南笑着唤了一声：“姚乐？”

“属下在！”姚乐躬身应答，自是谦卑有礼。

“下次……可不要忘了擦嘴！”

鹰天南说话时的语气很是淡然，可姚乐听了之后，却犹如五雷轰顶。他猛地跪倒在地上，连连讨饶道：“穴主，属下……属下非是有意为之！这……这……实在是憋得时间太久，我没忍住就……”

鹰天南听罢，嘴角微微一挑，可是他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转暖的意思：“姚乐，你应该知道，魔尊曾下令说，整个南疆魔族皆不许食人肉。”

姚乐一听这话，猛地将头叩向地面，却是连抬都不敢抬起来了。

鹰天南低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姚乐听到这个声音，不禁连声说道：“穴主饶命，穴主饶命啊！属下……属下也是一时糊涂啊！”

鹰天南闻言，默不作声，也不知其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鹰少离抬眼看了一下他父亲，微微地挑了挑眉毛。

鹰天南瞥见，转头来看他，却只见到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鹰天南见状，稍微想了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他整理了一下心中所想，开口言道：“姚乐，虽然说，这条规矩，乃是魔尊为了含萤夫人才定下的，如今含萤夫人已经离世，这规矩确实是变得没那么严了，不过，你要知道，少尊主和小池的身上，可都流着一半人族的血呢！你如此大胆地吃人肉，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你这下场，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姚乐闻言，心中一凛，连连叩首道：“穴主开恩，穴主开恩啊！属下再也不敢有下次了！”

鹰天南听罢，再度叹了口气：“不过，若让你们食人鹫一族一直不吃人肉，确实也有些太难为你们了！”

“穴主所言甚是啊！”姚乐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鹰天南，只见正午阳光之下，一张微黄的脸上满是血渍，而那血渍最浓的地方，便是他鹰钩鼻下的那两片嘴唇。在他那嘴唇之上，星星点点地布了许多粉白或深红色的碎屑，一看上去便知道，这是他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看着这张脸，鹰天南不禁有些气结。吃人肉在南疆魔族中是被明令禁止的，姚乐身为食人鹫，不吃人肉必会浑身不适，所以，偶尔吃一次，倒也没有什么，鹰天南也不想深究。可问题是，姚乐这小子明明知道此事是被禁止的，但他在吃的时候，却如此肆无忌惮，弄得满脸都是，甚至直到跑来见自己的时候，方才记起来要擦脸。这不由得让鹰天南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满。

见到鹰天南的面上渐渐地阴沉了起来，姚乐心下一想，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把脸擦干净，于是，他便连忙揪起衣服，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一把。只不过，他似乎是有些忘了，他如今穿着的那褐色长衫已然被鲜血染红，他不擦不要紧，这一擦，却弄得整张脸都血红血红的。

鹰天南看着他做出如此笨拙的动作，气得差点儿没一脚将他踢飞了。

看着鹰天南面上表情不善，姚乐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那里，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摆一张苦脸出来：“穴主，说句心里话，魔尊的这个规矩定得很好，不吃人肉之后，我南疆魔族的实力大增，诸如莫笑林、繁花冢那样的门派也日渐兴隆了起来！可是，这对于我褐翎洞中的众将士，却绝不是什么好事！你也知道，我褐翎洞中皆是食人鹫，食人鹫不吃人，又从何处获取战力？”

鹰天南闻言，不由渐渐地陷入沉思。

姚乐一看他表情缓和了下来，于是接着说道：“穴主，你可记得你还是玄鹰穴少主之时的褐翎洞？”

鹰天南听罢，点了点头，语气颇为感慨地说道：“那个时候，褐翎洞虽然说算不上诸洞之首，但也是诸洞中颇有实力的一方。”

“是啊！”姚乐听了此话后，面上露出了一抹怀念之色，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起来，“当年的褐翎洞，若是组成一支队伍，虽说不敢和武陵剑宗叫板，但和碧渊潭也未必不可正面一战。”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复又言道，“可现在呢？现在的褐翎洞，恐怕连支像样的队伍，都组织不起来了！当然，这也和我的水平不高有关，但更多的，却是由于这禁肉令啊！”

话至于此，鹰天南不由想起了昔时褐翎洞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当年，命令一下，褐翎洞的食人鹫们，便立刻断了口粮。食人鹫不吃人，还能拿什么作吃食？最后，万般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好用山里跑着的猴子，来作为人类的替代品。

想到这里，鹰天南低头看向姚乐道：“你们……不是一直在吃山里的猴子吗？怎么说得像好几年没吃东西了一样？”

听了这话，姚乐面上的表情变得更加苦涩了起来：“穴主，山里的猴子确实可以用于疗饥，但他们终不是人。我们食人鹫一族世代以人为食，这冷不丁地换了食物，我们如何能适应得了？人的身体多大，猴子的身体才多大？人和猴子相比，数量上又相差了多少？这么些年过去了，敢问穴主，你还能在我们剑川的山里，看到一只猴子吗？”

鹰天南微微后退了两步，他也没想到，如今的褐翎洞竟然连吃食都没有了。沉默了半晌后，他缓声问道：“你们现在都吃什么？”

姚乐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他来得方向道：“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呗……以前，我们是满山地捉猴子；现在，我们依旧是满山地跑，只不过，如今我们不只捉猴子，只要是活物，又不犯忌讳，我们都会拿来吃！”

鹰天南闻言，不禁有些沉默。他知道，在山里打猎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训练，但这对于褐翎洞中已经修成了人形的食人鹫来说，还是太过容易了。只不过，为了生计，他们不得不出去狩猎，这样一来，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了这件事情上，而相应的，能留给进一步修行的时间，就变得少之又少了。

想及此处，鹰天南深深地出了口气道：“也是难为你们了！”

姚乐听罢，微微顿了顿，复又说道：“我们食人鹫的一切战力皆来自于人肉，没有人肉可以吃，我们的战力又如何能上得来？虽然说，修行也很重要，但我们连基本的战力都没有，又谈什么修行啊！”

听到这里，鹰少离连忙从身上掏出了一块相对干净一些的布，递到了姚乐的手中：“姚洞主，你还是先把脸擦擦吧！此间虽然皆是我玄鹰穴的将士，但……”

姚乐闻言，连忙接过那块布，却是连谢都没来得及谢，便擦起了自己的脸。

鹰天南看到他慌乱的样子，微微闭了闭眼，淡淡地说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姚乐听到这句话，手中动作一顿，缓缓地昂起了头来。

“我让你站起来，你没听见吗？”见到姚乐把头抬起来了之后便没了动作，鹰天南不禁有些来气。

姚乐这下总算是将此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急忙站起身，语气颇为激动地说道：“谢穴主开恩！”说罢，他复又转头看向鹰少离，抱拳说道，“谢少主！”

鹰少离冲他淡淡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鹰天南抬眼看了一下姚乐的脸颊，翻了翻眼睛道：“不忙谢，先把你的脸好好擦一擦吧！”

姚乐闻言，尴尬一笑，轻道了声“喏”，便打理起了自己的脸庞。

少顷，姚乐放下双手，一张微微泛黄，不带丝毫血迹的脸，再度出现在了鹰天南的眼前。

鹰天南见到，点了点头道：“你麾下的那些家伙……”

“呃……”鹰天南没有把话说完，姚乐也不知道该接什么，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却是一个人都没有说话。

姚乐见鹰天南半天也不把那句话补全，心下不禁有些犹豫。他双眼微微晃了晃，最终还是打算跪下接着请罪。

鹰天南见他如此，连忙伸手将他扶住道：“罢了，吃就吃了，一会儿那些骨头，记着给我处理好。此番只有我玄鹰穴一派在此，你们就吃个够吧！只要合兵之时，你们别在其他门派面前露出马脚便是。尤其是繁花冢，那冷盈霜，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姚乐嘴|巴一咧，憨笑道：“谢穴主开恩，姚乐省得！”

鹰天南闻言，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还有，动作给我快点儿，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说话间，鹰天南抬手向天上一指，此时，太阳已经从他们头顶的正南方向上，向西微微偏了一点点。

姚乐听了，自是抱拳应诺。

望着姚乐那略显轻盈的步子，鹰少离凑到鹰天南的身边道：“父亲，姚洞主来之前，想来没少吃啊！”

鹰天南嘴角微微翘了翘，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道：“你见他嘴上什么颜色的东西都有，想来，至少也吃掉了一整个人。”

“说起人肉，我也很久都没有吃过了。”说话间，鹰少离的面上露出了一抹颇为怀念的神情。

“少离我问你，含萤夫人都去了这么多年了，可我南疆魔族的这一规矩一直都没有改，你可知为何？”鹰天南闻言，自顾自地问道。

“其一，魔尊一直都怀念着含萤夫人，这条规矩留了下来，也算是为他自己留下个念想吧！”鹰少离回答道。

“虽然不算错，但这一点却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鹰天南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答案不甚满意。

鹰少离闻言，附和道：“确实如此，所以我才说，这仅是其一。”

“那其二呢？”鹰天南挑起眉毛看向鹰少离问道。

“这其二，自然是少尊主和小池的缘故！”

鹰天南再度点了点头：“这一点我刚才便有提到，只能算是你小心谨慎的一点吧！”

“不错，虽然我玄鹰穴属于南疆魔族，但我们终不是天魔之境的门下，正所谓亲疏有别，我们若是犯了错误，少尊主究竟会不会向着我们，确实很难说！”鹰少离顿了顿，抬起头来冲姚乐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所以，为了安全着想，自是严格遵守魔尊的规矩为好！”

“还有其三吗？”鹰天南接着问道。

“有！”鹰少离回答道，“正如姚洞主所言，这一规矩让我南疆魔族的实力大增！我们南疆魔族不吃人，才会让人觉着，在我们南疆魔族的统治下，人也是可以生存的。如此一来，有一些对唐廷或中原武林正派仇视的人，方才会投到我们南疆魔族中来，从而增加我们的实力！”

“这个算是不错的看法，不过，不够大胆！”鹰天南抬起手来摆了摆，摇头说道。

“魔尊志在天下，若有一天他能统领世间万族，人自然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到时候，他就可以安心地执行他的那个同化之策了。我想，他这么做，也算是未雨绸缪吧！”鹰少离想也没想，便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鹰天南听在耳中，自是颇为满意：“不错！届时，我玄鹰穴乃是魔尊麾下的几大功臣之一，褐翎洞自然也会有着莫大的权力。如果这一禁|忌无法遵守的话，人族总有一天会反叛的，而魔尊的那个同化之策，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是啊，人族总是不甘于平凡呢！”说话间，鹰少离将目光投向了北方，那里正坐落着他此番进兵的第一站，泸津关。

“少离，此番北上，你想带哪些洞主走？”沉默了片刻，鹰天南转头看向鹰少离问道。

鹰少离略作思考，方缓缓说道：“此番我们发兵突然，不论是唐廷还是南方武林，想来，定没有丝毫准备，攻下泸津关，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所以……”

“你的意思是说……你并不想带魏援和朱尧两位洞主了？”

鹰少离闻言，点了点头道：“魏洞主所领的白展洞，虽然可幻化出遮天的双翼以为武器，但他们行动的速度过慢，实是不适合千里袭人。”

“那朱尧呢？”

“朱洞主所在的烈喙洞自是武力极强，但偌大个姚州，一下子少了几位洞主后，父亲再想将之拿下，并将所有人都清理掉，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吧？”

鹰天南听到这里，不禁笑了：“你小子，什么时候也会关心起你爹我了？”

“就和父亲之前所言的一样，你我乃是父子，既然父亲关心儿子是理所应当，那么，儿子关心父亲，自然也是天经地义！”鹰少离也不怕鹰天南笑话他，既然是父子之情，又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呢？

鹰天南听罢，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嗯，好，这两洞我留下便是！那么，其余的呢？你打算都带走吗？”

“夜瞳洞擅长探查敌情，此番前去，我须得异常小心，所以，还望父亲能忍痛割爱，将曹洞主借给我。”

“嗯，准了！你这小子，眼睛倒是尖！”鹰天南笑着点了点鹰少离道。

鹰少离闻言，连忙答道：“自是不如曹洞主的尖！”

鹰天南听罢，“哈哈”笑了两声道：“确实！这曹骁的眼睛，可是我们玄鹰穴里最尖！”话至于此，鹰天南顿了顿，复又问道：“那……别人呢？”

“蓝厉蓝洞主所领的疾风洞，速度奇快，善于千里袭人，自是对我有着莫大的裨益！”

“嗯，好！我也将蓝厉派给你！”鹰天南点了点头道，“还要别人吗？”

鹰少离微微想了想，方才答道：“姜卓姜洞主所带的逐空洞虽然擅长藏匿踪迹，不过，我这里已经有蓝洞主了，倒是用不上他，不若，便留给父亲你这边吧！”

鹰天南闻言，点了点头道：“也好！”

“嗯……最后剩下的，就是姚洞主了！为防万一，我倒是挺想把他带上的。”

鹰天南一听这话，不由笑了起来：“呵呵，依我看，你小子是想看看，这吃了人肉后的褐翎洞，究竟有多厉害吧？”

鹰少离听罢，向后一撤步子，抱拳行了一礼道：“还是父亲知我！”

言罢，鹰氏父子二人相视一笑，笑声响彻长城，听起来，却是阴冷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