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十六章 火绽如花

第十六章火绽如花

寻御辽只身后退，心中暗觉不屑，可他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丝诡异。黑暗之中，数点繁星亮起，三连成线，四点聚方，暗合北斗七星之势。

“这是……”迟疑间，七星豁然变大，所过之处，寒芒尽显，待得近了寻御辽的身方才见到，这哪里是什么北七斗，而是那恍惚间一分为七的枪头。

情急之下，寻御辽举扇来挡。可软绵绵的羽扇又怎会是枪花的对手？鲁文涛心中如是暗想，一抹笑意爬上嘴角；一旁未来得及出手的袁氏姐妹，亦是心中惴惴，一脸戚然。“噗！”一声闷响，枪头没入其中，惊起了漫天似雪的羽毛，一双白翼从羽扇处平展开来，足有一丈长。随即那双翼一卷，向前合拢，又猛然张开，刮起一阵狂风，直把那枪头连带金人吹了好远，而寻御辽自己也受反冲之力飞身倒向一边。

“千鹤谷的云鹤风翼！呵呵，不过就算你寻御辽能躲得过这招又如何！”鲁文涛心中先是一惊，但旋即又被场中一道光华定了心神。

黑暗之中红光如钩，一道月牙状的利器破空而出，向寻御辽拦腰扫去，只要他撞在上面，必会立时断为两截。“戟！”寻御辽脑中闪过一字，立刻蜷起身子，凌空翻了个跟头，企图避上一避，然而那戟来得太快，饶是如此亦是避之不及。

“休伤公子！”一声娇喝，紫气顿生，霎那间，温暖气息漫过满院，院中一切皆慢了下来。紫气之中，袁紫衫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两柄短剑，脚尖一点，冲向前去，双剑交叉扛在月刃之上。然那戟势凶猛，力大无穷，所谓一力降十会，纵使袁紫衫身怀绝技，亦是敌不过它，只阻了须臾便被弹将出去，飞了好远，险些落入荆武堂褐衣弟子的人群之中。

不过就在这须臾之间，一道青色身影飘然而至，紫气之中顿时生出无数色彩斑斓的花来，组成一堵屏障将那如月弯戟挡在了轨迹之外，原来却是袁青衣的那记千彩花屏，只是这次那戟并未化成花瓣，而是被反震了回去，连带那金人亦是退了数步。

寻御辽翻身落地，还未及稳住身形，便见到袁紫衫被击出了好远，于是立刻脚下生风赶至身前，拦腰搂住了她道：“紫衫，可还无恙？”

那声音温柔得似水一般，袁紫衫听了心中立时冒出蜜来，只见她微微摇头，就势落在寻御辽怀里，小声说道：“我没事。”

“是我大意了，多亏了你的紫气东来，否则我少说要掉下一只脚来。”寻御辽见袁紫衫没事，心中立刻放下一块石头，然而忽又想起刚刚表现，不禁心中赧然道。

“公子小心！”话音一落，一朵荷花从寻御辽和袁紫衫脚下张开，迅速扩大，直把他们二人包在其中，只听“当当当”三声过后，花瓣破碎，零落残片自主向四周弹开，击打在三个修罗武金人的身上，留下了数道痕迹。痕迹之中一缕缕白烟升起，每冒一缕，修罗武金人在动作上便慢一分，直到他们一动不动。此时，再看那三个青衣弟子，只见他们嘴角皆挂着一丝血迹，想是此时身上已受了内伤。

“青衣，谢谢！”寻御辽抬头看向立于一旁的袁青衣，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道。

“护卫公子，亦是离冢前堂主的吩咐，只是不知我这荷碎飘零，能不能……”说话间袁青衣看向寻御辽怀里的袁紫衫，眼里带了一丝暧昧的神色。

寻御辽见她模样，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心中暗叹一声道：“唉，难道真像少离说的那样，在别人眼中我就是一登徒子，谈起风月来不分场合？”

就在寻御辽自怨自艾之时，那三名青衣弟子可没有闲着，他们不顾嘴角挂血，仍旧不停地念着口中咒语，只见红光呈蝉状在那三个修罗武金人的脸上一闪而过，身上划痕一点点的扩大，相互连接起来，直至最终裂得粉碎。金屑之中，光芒万丈，隐约间似乎感觉得到有东西从里面走了出来。是他们！一把方刀，一柄长枪，一杆大戟，光芒中三者如箭般射出，直指寻御辽三人，一时间院子里寒气凌人，围在四周的褐衣弟子们也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冷颤。

“荆武堂秘器之一，果然名不虚传！”寻御辽心里暗赞一声，却丝毫未被这三件兵器的气势所慑，但见其从容将羽扇执在手里，轻轻向前一挥，一只白鹤虚影在他身前闪现。那鹤翅展三丈，双翼一张便将那三件兵器兜在羽下，但听得“叮叮当当”数声之后，白鹤身影前渐渐显出了三个人影，原来是那三个修罗武金人，想来是一番激斗之后速度慢了下来。

一滴，两滴……无数汗珠渐渐从三个青衣弟子的额上冒出，显然这出招的虽是修罗武金人，但力气却全耗在了这三人的身上。

“白鹤振翅吗？想不到千鹤谷如此平凡的招数，在寻御辽手上竟能用到如斯地步！”鲁文涛喃喃道，心中不由得为那三个青衣弟子担忧起来。“可恨我荆武堂长老和精英弟子皆不在堂中，否则区区一个寻御辽又怎会猖狂至此！”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鲁文涛闻声看去只见一位一袭蓝衣的荆武堂弟子，紧紧握着拳头，眼睛望向场中，嘴上狠狠地说道，只是那声音听上去有些太过清脆了些。再看那人相貌，只见其虽束发于顶，一副男子打扮，但却眉眼弯弯，琼鼻小口，面目甚是清秀，颈间一片雪白，也似少了些男子该有的东西，想来是位偏好男装，且又地位不俗的荆武堂女弟子。

“清儿此言差矣！寻御辽又怎能用区区二字来形容呢？”鲁文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十年前，竹子岭一役中，一个寻御辽便挡住了我荆武堂的所有攻势，使得我们的埋伏未尽全功。想不到十年之后他功法更胜，而且身边又多了两个帮手，纵使用上修罗武金人亦是伤他不得！”

“爹爹，这寻御辽有这么厉害吗？依我看他未必能敌得过我手中的赤眉烈焰龙！”那被鲁文涛唤作“清儿”的蓝衣弟子不服气地说道，手上不知何时从怀中拿出了一件方形的红色器物摩挲起来，原来她竟是鲁文涛的女儿。

“赤眉吗？或许能阻他一时，但想要击退他，怕是难矣！”鲁文涛再次摇了摇头道，“纵是众长老和精英弟子皆在此，恐怕亦是奈何他不得啊！”

“难道连魏叔叔都不是他的对手吗？”清儿闻言心中一惊，不禁瞪大眼睛看向场中。此时寻御辽三人同修罗武金人又打了数个回合，只是纵然金人速度快如闪电，动若光华，却依旧伤不到他们三个。而那三人则是招数层出不穷，尽显千鹤谷、莫笑林和繁花冢之绝学，令一众荆武堂褐衣弟子心中骇然。不过还好的是，这三个修罗武金人虽然伤他们不得，但似也未显败象。只是寻御辽和袁氏姐妹脸上的从容和那三个青衣弟子满头的汗珠，已预示出荆武堂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他吗？是啊，此时只有他才能打败寻御辽了吧！”鲁文涛听了清儿的一番话，陷入沉默，只是在心中默默地说道，“五年未见了，也不知道他闭关的这五年霹雳刀是否又有精进。阿华，如今荆武堂危在旦夕，怕是只有让你提前出关了。”望着天空，鲁文涛心中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他转头对清儿说道：“清儿，去趟你魏叔叔的府邸，请他速速过来。就说莫笑林寻御辽前来复仇，我荆武堂危在旦夕。”

“是！”清儿道了一声领命，拱了拱手便欲转身出府。然而就在她刚要转身的时候，场中情形再次发生了变化，用一句话来说，可谓是攻守之势异也。

只见院中不知何处吹来一缕春风，霎时间满院姹紫嫣红，花海烂漫。三尊修罗武金人落于其中，如三叶扁舟入海，满眼所见不是花瓣纷飞，便是花随风舞，根本找不到寻御辽三人身影。周围的褐衣弟子见到此情此景，不禁陶醉其间，甚至忘掉了刚刚心中的惊恐。

“满院春色！”鲁文涛心中大急，忙叫道，“这是幻术，快闭上……”然而还未及他把话说完，花海中便聚起了数团乌云，一片电闪雷鸣之后，狂风顿起，骤雨急至，只一刻便将满院春色吹打得无影无踪，徒留下满目疮痍。一抹忧伤爬上心头，不觉间，院子里的褐衣弟子无不面显凄然，眼角挂泪，只是那流出的泪水却皆是红色。而那三名施术操控修罗武金人的青衣弟子虽然功力较深，但见得如此景象，仍是心中一阵绞痛。那站着的瘦高弟子，脸上抽出了数下，嘴角里溢出一丝鲜血，而盘坐于其身后的两人则是口中喷出血箭，眼看便要撑不下去了。“这……”鲁文涛见状，心里一急，来不及多想，便抬起手中荆条，飞身冲向场中。“嗤嗤嗤……”数声响起，只见狂风骤雨间飞起无数白色羽毛，划向一众褐衣弟子颈间，羽毛过处，鲜血四溅，刚刚还看似活生生的人，一瞬间就变成了石头，下一刻又破得粉碎，化为烟尘。纵使鲁文涛使出全力，亦是姗姗来迟，褐衣弟子只一会儿便少了一片。

“破！”一声爆喝响起，只见鲁文涛手中荆棘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长刀，迎着白羽劈将过去，刀刃至处，白色羽毛纷纷转向两旁，飘然落地。紧接着只听“轰”的一声，刀刃似是撞在了什么硬东西上面戛然而止，空中聚起的乌云则被拦腰斩作两半，各自分向一边，狂风骤雨也好像受了什么阻挠突然停了。尘落风息，云散星出，院中一下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三位青衣弟子的面色渐渐好转，一众褐衣弟子的眼神也清明起来，场中再度露出寻御辽三人身影。

“这便是近年来江湖盛传的那件荆武堂利器百态荆棘吗？呵，由鲁堂主亲自打造果非凡品，相较于十年前那柄被我折断的紫须荆倒是强上了不少，竟然能一下子便连破了我的狂风骤雨和飞羽留岩。”寻御辽轻摇羽扇，口中随意地说着，看似很是悠然，但他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鲁文涛手中荆棘，露出深深的戒备。

“亮儿，旭儿，昶儿你们专心应对那两个女人，寻御辽我来处置！”说话间鲁文涛并没有回头看向那三个青衣弟子，而是始终将目光落在寻御辽身上，仿佛生怕他暴起突袭。

“这样也好，一口气收拾掉你，其他人打起来也容易！”寻御辽说完，将手中羽扇一收，脚下如散步般悠闲地走了几步，眨眼间便来到了鲁文涛的身前。他手中似是攒着什么宝贝，紧紧握着，直到近了方才丢出。

与此同时，一道绿晕升起，鲁文涛手中长刀也发生了变化，隐约间那柄长刀似是化成了一件庞然大物将鲁文涛和寻御辽隔在了两边。

“轰隆隆！”数声巨响，光华乍起，只见晴空中忽然风起云涌，几道天雷从天而降，直奔鲁文涛劈去，而那庞然大物似乎出现的正是时候，刚好将落雷挡住。刹那间烟尘四起，一股烧焦的气味从场中飘出，惹得荆武堂褐衣弟子人群中惊呼不断，有人甚至急切地想要冲入场中看个究竟。

“不要慌，护住你们的师兄便是！”一声断喝从烟尘中传来，只见那庞然大物渐渐显出原形，原来是一面巨盾，那盾宽约一丈，高约两丈，通体绿色，严严地将鲁文涛护在其后。只是此时那巨盾的一面已燃起了熊熊烈火，盾面乌黑一片，想来这烧焦气味也是出自此。

或许正是应了鲁文涛的那声断喝，话音刚落，袁氏姐妹纷纷出手，但见她们凭空旋转一圈，无数白色花瓣飞也似的从指尖射出，直奔那三个青衣弟子，而经过刚刚一番激斗三尊修罗武金人显然跟不上花瓣的速度，唯一能护住他们的便只有那群褐衣弟子。不过鲁文涛的声音虽然及时，但那群褐衣弟子的反应却端的不快。众人愣神间，花瓣已至，眼看便要将这三人刮成筛子，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人群中飞奔而出，挡在了他们的身前。他的手中拿着一件桶形器物正对前方，一抹亮光闪过，烈火喷出，那火焰呈花朵般绽放，将来袭之物尽数拢在了花心之处，瞬间化为灰烬。

袁氏姐妹愣住了，褐衣弟子们愣住了，就连修罗武金人也都愣住了，想来身为荆武堂佼佼者的三个青衣弟子也未曾意识到，在一众褐衣弟子手中还有着这么一件稀奇宝物。“这是什么东西？”每个人的心中划过这样一丝疑惑，就连寻御辽在动作上也有了一点点的迟疑，而唯一心中如明镜一般的人就只有那正执盾而立的鲁文涛了。当他眼角瞥到那缕光芒的时候，他的心中一片释然:“没想到当年只是出于善意的鼓励竟真让这小子把它做了出来。”

……

“星垣，忙什么呢？”

“哦，是师兄！”

“又在研究你那什么火绽如花呢？”

“哦，是的。”

“唉，叫我说你什么好，天火之障里的火龙每一条都是那么大件器物，你想把它拿在手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嘛!”

“哦，不试试怎么知道。”

“如果可能，师傅和长老师叔们早便做出来了，哪轮得到你呢？我看你还是好好练练现有的机关吧，师傅手底下就剩你一个褐衣弟子了，下次大考可别只带着你这件半成品去了。”

“哦，我只用自己的机关。”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听不进话呢？你一直这样下去，师傅他老人家会怎么……”

“垣儿，承儿，在说为师什么呢？”

“师傅。”

“哦，是师傅。”

“呵，垣儿你讲话看来还是喜欢以哦来开头！”

“哦。”

“承儿，我听你们两个提到为师，怎么对我有什么不满？”

“哪有！我只是在敦促星垣好好准备下次大考，多学学现有机关的用法而已。这小子每次考试都只带他自己的这件半成品，能考过才有鬼呢！”

“承儿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垣儿既然喜欢使用和改进他自己的机关，也是件好事，就是不知道这做出来的东西有没有用？”

“说起星垣做的这件火绽如花倒是很有用处，主要想法就是把天火之障里的火龙变小，做成拿在手上的喷火器具。”

“这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只是做起来怕是不易。这样吧，垣儿，要是你能把这件机关做出来，我便免你考试，直接升你为青衣弟子怎样？”

“哦。”

“怎么又是哦，星垣你还不快谢谢师傅！”

“哦，谢谢师傅。”

“好了好了，哦便哦吧，好好研究就是了。”

……

“垣儿，用你的火绽如花护住你的三位师兄！”鲁文涛如此一说，一众褐衣弟子方才记起，似乎在他们当中曾有位师兄，每次去参加大考，手里总是握着一件桶形机关，虽然考了许多次，却一次都没有通过。也不知是从哪年开始，那位师兄再也没有在考场上出现过。开始众人还以为他是通过了考试，穿上了黑色，甚至青色的衣服。可后来听人说起才知道，这位师兄原来是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说是要研究什么东西。当然在大多数人眼中，这所谓的研究东西只不过是心灰意冷的托词，久而久之人们便也忘记了他的名字，只记得有位褐衣师兄住在那间屋子里，而那间屋子似乎很是出名，总会被鲁堂主的弟子光顾，最常来的便是那身着蓝衣，有着荆武堂首席弟子地位的梁道承。人群中窃窃私语起来，有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我记得他好像叫什么垣。”

“我也有些印象，是……是星……星垣！”

“我记得怎么是三个字？”

“什么星垣……什么星垣来着？哦，对了，是，楚星垣！”

楚星垣，一个在荆武堂沉寂了多年的名字，在这一夜重新在人们的脑海中回响起来。只是这一次，人们记起的不再是那握着桶形器具的失败背影，而是那漫天光灿如花的火焰和那大义凛然的小小身影。

楚星垣个子很小，四尺有余，五尺不足，身为男子如此个头与孩童无异，可恰巧的是他也长着一张娃娃脸。他双眼很大，眉毛很粗，鼻子很小，嘴巴倒是适中，单看这些足称得上是个十分可人的小男孩。只不过他口鼻间留着一缕胡子，将这气氛破坏得十不存一，倒是让人有种怪诞之感。他虽然束发于顶，但发髻之上，总有几缕发丝不规则地穿插其间，披散在身后的头发也是扭打在一起，想来是很久都没有打理过了。

正当众人还在谈论他名字的时候，楚星垣已从袖子中掏出了三个相似的桶形器具抛至身前，只见他微闭双目，两指并拢从额际划至嘴边，口中喃喃道：“烈焰缤纷，怒绽如花！”话音一落，三件器具似是受某种莫名力量的作用，忽地浮于空中，桶口正对前方，但听得几声爆破之音，三朵橙红的烈焰之花如饿虎般张开血盆大口，将袁氏姐妹包在了花心处。一股热浪袭来，二人心中俱是来不及回想，这是今夜第几次相似的感觉，只得纷纷祭起了各自的手段。有道是：

荆武奇鸟伏多年，

一朝飞鸣火漫天。

楚地自古多豪杰，

昔有庄王今有垣。

或许今夜一战，便是这位多年来籍籍无名的褐衣弟子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