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六章 家中纷繁

第六章家中纷繁

静谧的夜悄无声息，深蓝的苍穹上繁星点点，月光轻柔虽然点不亮黯淡的街道，却引来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黑暗之中，疾风袭来，一个身影闪过，停到一处院子之外。那院门位于十级台阶之上，通体的朱红，映着四根看似擎天的柱子，撑起了高高的屋檐。屋檐之下，数盏红色灯笼微光闪烁，映得台阶下两头石狮子生龙活虎，看得出来，住于院中的必是一大户人家。

那人影停在台阶前，也未作过多迟疑，只一瞬，便窜到那大门之外。“咚，咚”两声短促的敲击声后，朱红色大门“吱”地开了，从院子里探出张脸来。那张脸生得还算俊朗，只不过由于年岁稍长，已然爬上不少的皱纹，耸立的鼻梁上，双眼虽瞪得溜圆，但亦不失镇定，看来眼前之人的出现已是在他意料之中。

“孙少爷，怎回来得如此之晚？”那探头之人将门缝拉大了些，后退一步让出半个身位示意门外之人入院。

“成伯，奶奶她睡了吗？”那门外之人，一步跨进院子，转过脸来问道。屋檐下的火光透过红色的灯笼纸，映出他脸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原来此人乃是萧奕云。

“老夫人在正堂闭目休息，不知睡了还是没睡。”成伯指了指远处亮着微弱烛灯的正堂，隐约可见，一个身影坐于其中。

“嗯，好，成伯，您且先去歇着吧，估摸着奶奶也是睡了，我就不去请安了。”萧奕云顺着成伯所指的方向，看了看说道。

成伯听了萧奕云一番言语，也不回应，只是摇头笑了笑，转身向自己的房中走去。而萧奕云则是蹑手蹑脚地蹭到了正堂的门口。他探出头来向里面望了望，只见正堂当中悬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义薄云天”四个大字，牌匾之下，一幅苍松白雪图覆于墙上。画卷两旁，两盏昏暗的烛火微微摇曳，燃亮了两边成排的褐色几座，映出了正中主位上的一桌双椅。主位之上，那右边的椅子略显陈旧，虽然看似干净，但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想来应是许久无人坐于其上了；而左边那椅子之上，正坐着一老妇人，她身着灰黑衣裳，满头发丝只剩下额前的一绺还带着乌黑的颜色，一双横眉下，带着皱纹的两眼微合，不知是在打坐还是已然沉睡。

萧奕云盯盯地看了很久后，伸出只手来在门口处晃了晃，心中不禁嘀咕道：“看来奶奶还是喜欢坐着睡。嗯，今夜要好好想想明日该拿怎样的一番说辞，才能让她允得我拜入武陵剑宗门下。啊，对了，还有送信，唉，又要无眠了。”寻思间，萧奕云便开始一步一顿地挪动身体，企图不动声色地走过正堂的大门。

“奕云？”一个声音传入萧奕云的耳朵，险些将他吓了个趔趄。他停下脚步，回首看了看厅堂中正襟危坐的萧老夫人，发现她并没有睁开双眼，于是深深地出了口气，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胸口，笑着小声嘀咕道：“看来是被奶奶管得怕了，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幻觉。”说完话，萧奕云便又开始一步步地向门的那头走去。然而还未等他走出两步，明亮的光芒忽然从正堂中投射出来，顷刻间便凝住了挂在他脸上的笑容。

“奕云，还不赶快给我进来？”听得这个声音，萧奕云立即转身进了厅堂，堆出满脸的笑容道：“嘿嘿，孙儿就知道奶奶还没睡，所以特地过来请个安！”

“少来耍贫了，说说你今晚都干什么去了？”萧老夫人仍就是双眼微闭地坐在主位之上，只是单单地动了动嘴。

萧奕云一听，心中不禁打起鼓来，想法转了几道，也没有个恰当的说法，于是也不急着开口，只是带笑容保持着沉默。

“听你二叔说，你和那沈姓小子去办案了？”萧老夫人说着话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啊！”萧奕云下意识应了一声，眼睛微微动了一动，继续说道：“是了，我和沈大哥……”萧奕云一股脑将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萧老夫人，只不过说话间，他自动用华丽的辞藻把他口中那个嗜酒高人的功夫描述得十分了得，并偷偷隐去了自己受伤吐血和拜师的事实。

“哦？能独自破了鹰少离的七绝鹰隼阵？”萧老夫人听完萧奕云的一番说辞，眉宇间透露出一丝惊讶，但仍旧没有睁开双眼。

“是啊，那位前辈很是厉害！”萧奕云说话间，还偷偷地看了看萧老夫人的面色，希望能找出一些端倪。

“武陵剑宗除了宗主灵虚道人外，就连王、史、陈、梁、郁、荀六大弟子都无有此实力。况且灵虚道人乃是修道之人，从不饮酒，你口中的那个武陵剑宗的嗜酒高人到底是何许人也？”萧奕云听得萧老夫人心中疑窦，内里心思数转，突然想起鹰少离在现身之前的一番话语，于是说道：“孙儿在他们打斗之前曾听到鹰少离称那位前辈为‘马七侠’。”

“是他？”萧老夫人听到“马七侠”三字之时，双目猛然一睁，但旋即又微微合上，道：“如若是他，或有可能。”

萧奕云再次用眼睛瞄了瞄萧老夫人，正要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拜师之事，耳边却响起了一番话语，“奕云，那马昭扬让你记牢他的《金蛇赋》就没有提及让你拜师吗？”

“哦，原来师傅叫马昭扬啊！”萧奕云心中闪过此念，但并未做出过多想法，只是转而笑道：“嘿嘿，奶奶英明，看来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既然你执意想要拜他为师，奶奶我也不做阻拦。”萧奕云见奶奶允下了拜师之事，内心一阵欣喜，眼看着就要手舞足蹈起来。

“行了，没什么事且去睡吧！”萧老夫人摆了摆手，依旧闭着眼睛坐在主位之上，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想来确实如萧奕云心中所想，她比较喜欢坐着入眠。

“呃，孙儿还有一事希望奶奶允得。”萧奕云定了定神，掩住高兴的心情，看向萧老夫人。

“何事？”萧老夫人将双手落于膝上，已然为睡眠做好了准备。

“沈大哥他明日要为府尹大人送信，孙儿想与其一同前往。”萧奕云声音略显迟疑，显然是怕他奶奶一口回绝。

“也好，省得你终日与那些富家子弟喝酒说笑，没个正形！”萧老夫人淡淡地回应。

“奶奶，我这不也是想借此机会历练一番嘛！啊，什么？”萧奕云本以为他奶奶定会回绝，已经想好的说辞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然而最终却换来了满脸的尴尬。

“你这小鬼，说出花儿来也就那么几条弯弯绕，少在你奶奶面前现眼了！”萧老夫人嘴角微微一翘，闭眼笑道。

“哈哈，这下可以和沈大哥在外好好逍遥一番了！”萧奕云内心欢喜非凡，竟然不知不觉地小声笑了起来。

“嗯？”一声疑问惊得萧奕云立刻止住了笑声，慌忙回应道：“啊，奶奶，没什么事孙儿就告退了！”说着话，萧奕云就向主位旁通往后院的大门走去。就在萧奕云和萧老夫人擦肩而过之时，萧老夫人的耳尖微微一动，双眼再次睁开，一只大手旋即便钳住了萧奕云的手臂。强烈的暖流袭来，于手臂处传至萧奕云的全身，而片刻间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就知道你这小鬼有事瞒我，明早上让成伯去药房抓些药来吧。”萧老夫人收回紧握着萧奕云的手，闭上双眼，又回到了之前的姿势。

“哦！”萧奕云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正堂，一阵风起，正堂透出的火光灭尽，整个萧家再度陷入黑暗之中。迎着月光，萧奕云回首望了望正堂，喃喃道：“要是什么时候能有奶奶她老人家一半的功力就好了！”

回到自己房中，萧奕云躺在床上亦是懒得脱去身上衣服，回忆着今日种种，渐渐入眠。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一阵嘈杂声唤醒了萧奕云。他揉了揉双眼，仔细聆听窗外的声音，但听得：

大哥是个大懒虫，日上三竿不出笼。

待到夕阳落山时，晚霞映脸红通通。

“这两个小鬼，居然又跑来戏耍于我！”萧奕云听着歌谣，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两个身影，心中思绪一阵翻腾。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他自知今日不能睡得太晚，于是翻身坐了起来，大致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也顾不得洗脸，便背起长剑，推门而出。

一缕阳光射进屋子，点亮了屋里的一切。透过阳光，萧奕云见得在他门口不远处，正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娃，穿着淡黄\色衣裙，一蹦一跳地唱着歌谣，嬉笑着对他摆着鬼脸。

“嗯？另一个呢？”萧奕云带着一脸的疑问，走到那个女娃的身边，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头。那女娃立刻停止了自己的歌谣，变回张正常的脸，呼扇着自己的那双大眼睛，安静地看向萧奕云。

“好瑶儿，告诉大哥，你柔儿姐姐呢？”原来这个小姑娘便是昨日萧宇天抱着的女儿萧奕瑶。

萧奕瑶听了，装作没懂一样，只是将头一歪，眨了眨眼睛。萧奕云看在眼里，虽觉得有些古怪，但并不知道此为何意。忽然间，耳边传来一阵风声，萧奕云大叫不好，赶忙单手抱起萧奕瑶，一记潜龙匿迹闪至一旁，而另一只手已然于背后取出剑来护住身前。他一抬眼便望见一女子执剑立于他的身前，看她年纪也不过十一二岁，碧绿的紧身外衣将她初显线条的优美身段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她皮肤虽白，但雪色中似又透着几许红润，不觉间给人一种出尘却又不失真实的感觉。细看其容貌，头上的两团圆髻引出的长长辫子，于脑后垂直胸\前，青丝之下，画于眉骨的一对柳叶将她的丹凤眼映得格外美丽，高ting的鼻梁下，樱唇微张，口中还在不断地喘着，看来刚刚那挥剑一斩也是用去了她不少的力气。

“柔儿胡闹！你刚刚那一剑我若是躲不开，就要命丧你手了！”萧奕云看清了来人的相貌，收起手中长剑，没好气地说道。

那女子听了萧奕云的一番话语，立即将手中之剑向旁边一丢，跑到他的身旁一把挽住萧奕云的胳膊道：“大哥功夫了得，小妹这一招半式哪伤得到你啊！你说对吧，瑶儿？”说着话那女子，还冲着萧奕云怀中抱着的萧奕瑶禁了禁鼻子。

“姐姐说得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确是萧奕瑶无疑。

“歌谣你编的？”萧奕云放下怀中的萧奕瑶，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看向那被他唤作“柔儿”的女子。

柔儿听到萧奕云的语气不善，不禁松开了双手，有些胆怯地望了望他，便低下了头去。

“你总不能说是瑶儿编的吧？她才多大！”萧奕云语气愈发严厉，惹得柔儿有些害怕。

“对，就是姐姐编得，我觉得写得ting好的呀！”此时背对着萧奕云的萧奕瑶天真的回应道，但却换来了她柔儿姐姐的凤眼一瞪。

“哈哈，写得是ting不错，有你大哥我的风范！”萧奕云见到她们姐妹俩互相对上，刚刚的一脸严肃旋即化为乌有，大笑着跑了开去。

“哥，你耍我！”柔儿见到萧奕云的样子，恍然大悟，满院子追打起萧奕云来。而站在地上的萧奕瑶，则是蹦蹦跳跳地喊着：“姐姐快呀！快呀！”

“一大清早你们三个孩子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呢？”一个声音从东面的房中传来，随后那门口便出现了一个粉色的身影，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中年女子。她身着淡粉色华衣，外披白色轻纱，腰间淡黄丝带系成的蝴蝶结飘然若飞，墨色秀发上挽起的发髻中斜插着一只薇灵簪。如玉的肌肤，虽然未饰粉黛，但亦给人带来一抹自然清新的气息。她凤眼柳眉，翘鼻小口，看上去倒是与柔儿有几分相似。

“奕柔，你都是大姑娘了，成天打打闹闹成什么样子！”那中年女人一出门，便见到柔儿追着萧奕云满院乱跑，于是厉声喝道。

萧奕云听到这个声音，侧脸一看，便奔着那中年女人而去，停在她的身前，一拱手说道：“三婶早！”

跟在萧奕云身后的萧奕柔见到这中年女子，也收起了刚刚追打萧奕云的手，立即装出知书达理的样子，柔声道：“娘早！”

“嗯。”那女人应了一声，正要好好训斥他们一番，但却感到身下裙摆有一只小手正在拉che，低头一看，原来是萧奕瑶这个小家伙。萧奕瑶发现这女子看见了她，忙向上伸\出双手，道：“婶婶抱！”

那女子看见萧奕瑶脸上写满了可爱二字，也是不忍拒绝，只好将她抱了起来，用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奕瑶，你娘呢？”

“娘亲在屋里。”萧奕瑶伸\出小手揉了揉鼻子，看向了旁边的屋子道。

“哦。”那中年妇人随意地应了一下，正打算放下萧奕瑶的时候，这个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婶婶，咱们去找娘！”说着话，萧奕瑶挥起她的小手，指了指刚刚她看着的那间屋子。

“你娘？”那妇人一愣，但看着萧奕瑶天真无邪的样子，只好遵从她的要求，转过身向一旁走去。而此时的萧奕瑶则是将头探出她婶婶的肩膀，冲着萧奕云和萧奕柔眨了眨眼睛。这二人见了，也是相顾一阵怪笑。

“这个小鬼似乎也没那么烦，偶尔还能帮上我一二，嗯，不错，不错！”正在萧奕云自得意满地在脑海中说着这番话的时候，一双猛然挽住他胳膊的手，打断了他的一切思绪。

“大哥，我刚刚那一剑用得可还利落？”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问得萧奕云的心里是颤了几颤，眼睛亦是无奈的翻了翻，心中不自觉地回荡起：“你这丫头，鬼是鬼，这鬼劲倒是全撒到了我的身上，你怎么就不好好跟瑶儿学学，真是枉为人姐，枉为人姐啊！”

看着萧奕云眉宇间透出的几许失望，萧奕柔眼睛向下一耷，全没了刚才的精神。萧奕云侧脸一看，刚好瞧见她这副表情，心中一阵不忍，忙说道：“柔儿的剑法还好，这不险些就伤了我嘛！等哥哥我腾出空来，再教你练练咱萧家的雁羽剑法，到时兴许就能趁我不备，劈死了我呢！”

萧奕柔耳边掠过此话，竟转而笑了起来：“柔儿哪舍得？还要哥哥教我学剑呢！”说着话，她便松开了萧奕云的手臂，跑至一旁拾起剑来，摆出架势道：“哥，来吧，今天要练哪一招？”

“哎呀，又着了这个小鬼的道！”萧奕云见状在内里捶胸顿足，而外表倒是冷静匪然，看来他还是想在妹妹面前表现得高深莫测一些。而自小就跟在萧奕云身后玩耍的萧奕柔怎么可能不知道萧奕云心中所想，不过看到他的种种表现，也是觉着心中好笑。

“成伯，药可抓来了？”萧奕云忽然话锋一转，随口问道。

萧奕柔晓得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于是也未作理会，自顾自地说道：“哥，拔剑啊！”

“老夫人一早就命我去抓来了。”萧奕柔一听，眉间一跳，没想到这次哥是说真的？

“孙小姐也在啊，孙少爷药已经煮好了，放到你的屋里了。”一个略显年老的人，笑脸盈盈地从萧奕云的屋子里走出来。

“成伯，可放了灰灵丹？”萧奕云见成伯走来，当头便问。

“灰灵丹？”成伯脸上一抹迟滞闪过，旋即恍然道：“放了，放了，孙少爷快些去吃了吧。”

与此同时，萧奕柔听到“灰灵丹”三个字心里一惊，不禁嘀咕道：“灰灵丹是家里治疗内伤的良药，难不成大哥受了重伤吗？”说着话，萧奕柔担心地看向萧奕云，握着长剑的手也不由得一松。

“柔儿，我受了较重的伤，今日怕是不能陪你练了。”话一说完，萧奕云脚下一阵清风吹过，身子便闪进了自己的屋子，随即关上了房门。

萧奕柔听了，一脸的失望，正要把剑丢至一旁，脑袋中却是灵光一闪，一丝愤然神色跃然脸上，大声道：“哥，你又耍我！”说话间，又再度握紧了长剑，跑向了萧奕云的屋子。

清脆的声音惊动了树上枝丫，朝阳洒下了它的不知道第几缕光辉，照亮了一扇朱门，投出一个倩影，细细想来，应是到了鸟儿欲振翅而飞的时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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