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回乐攻防

第一百五十五章回乐攻防

黄河东岸，回乐城头，此时一片漆黑，一切都显得寂静无比。然而，在这片寂静里，朦胧的月光之下，一队天策军将士，正手扶鸩羽连弩车，默默地驻足而立。

城外响起了“隆隆”的蹄声，一位将军似的人物，望着旷野上燃起的一团团火焰，目光一凝。他在心中暗道：“我果然没有猜错！”

听得这句心里话，这位将军的身份，想来，便也不言而喻。不错，他就是那怀远城里，阵亡的那数位无名将军的头儿，他生来有名，他便被唤作“严昌周”。

严昌周小声唤来身边一员天策军将士，开口吩咐道：“去，把兰将军叫起来，再向朔方飞鸽传书，便说北来的魔族，还有烈阳部！”

那名兵士闻言，抱拳一礼道：“诺！”

话音方止，那名天策军将士，便转身下了城头。严昌周收回目光，复又投向城外的那片火焰，他知道，此番，他赌对了。

“想来，南下的百姓，定是无恙了！哼，魔族？就让我天策军，和你们这帮东西，好好在灵州战上一场。我倒要看看，今后你们还敢不敢，再在我大唐的领土上撒野！”严昌周眼睛一眯，心中如是暗想到。

看着渐渐逼近的火焰，他低声吩咐道：“鸩羽连弩车准备！”

话音一落，一众连弩车便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这是在调转弩槽的方向。

城下那片火焰当中，奔腾着的正是烈阳部的牛骑军。回乐城上的“吱呀”之声虽小，但亦是隐隐约约地让具曦和听到了。他眼神一定，朗声说道：“全军聚拢，旋枪成伞！”

城头上，严昌周也听到了这声吼叫，他微微一笑，心道：“便知你听得到！”他转头看向那些鸩羽连弩车后的一排大家伙，嘴角一翘，低声喝道：“炼狱抛石机，不点火，抛石弹！”

数声“哐啷”之音响起，一颗颗灰白的石头，被落在了抛石机的上面。

只不过，那些落石的声音有点儿响，竟飘飘摇摇地越过了城头，传入了具曦和的耳朵。

声音一至，具曦和心中亦是一滞，他转头看向刚刚聚拢的阵形，发现已然有人将手中的火磷枪，抛到了空中，于是，他连忙说道：“收枪，散开！”

正所谓，朝令不能夕改，一众火牛军将士听他如此下令，心头俱是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也便是这么一番迟疑，城头上，便跃然而起了无数灰白色的东西，那物身上无火，飞于空中却是呼呼作响。

片刻间，他们似是已然明白了具曦和的意思，然而，正当他们欲勒缰散开的时候，无数飞石已经划过了他们抛出的火磷枪，濒临诸位魔族将士的头顶，距离近在咫尺。

“轰轰轰……”灰白的石弹落入火牛军的阵中，有些烈阳部的将士来不及躲避，只一眨眼，便被碾作肉泥。金黄血液散落地上，漫出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然而，不到一刻，却又径自燃烧起来。那火焰虽小，可是一碰到那灰白石弹，便立刻将它点了起来。石弹遇火则燃，一燃即爆，复又“轰轰轰”的数声响起，一片灰尘散开，碎石纷飞，将无数原本未被石弹波及的烈阳部将士，掀到了火牛之下。随后而来的“隆隆”牛蹄，未及眨眼，便将他们踏为粉尘。一时间，金黄血液到处都是，草原上顷刻间，化作一片火海。有道是：

一朝焰起出兰山，

万牛蹄踏尽向南。

星星点点燎成阵，

炼狱石陨火漫天。

严昌周眉|眼一弯，轻笑道：“你们烈阳部虽不怕火，但这石头，你们总也怕吧？全军听令，鸩羽连弩车，放！”

严昌周话一说完，只听“嗖嗖嗖”的声音响起，一排排幽蓝的鸩羽箭，便从那弩车中飞射而出。

按常理论，连弩飞射，自是对上密集的阵形，方才能起到杀伤的效果。然而，这对于烈阳部来说，却是另当别论。毕竟，他们部中有项绝技，名唤“旋枪成伞”。伞阵一密，便是千万箭雨，亦是难以成行。所以，待严昌周见到火牛军开始聚拢阵形的时候，他当机立断，下令炼狱抛石机飞射。石弹一起一落，打散了魔族人的军阵，此时再覆上鸩羽箭，伞阵稀疏，难以抵挡，却道正是时候。

见到一片幽蓝袭来，具曦和再想下令旋枪成伞，已是无济于事。阵形如此松散，便是撑了伞，又能有何用。孰不见，狂风暴雨中，孤伞犹如独木，难以支撑。既如此，索性不摆阵形。

具曦和心中计议已定，他朗声喝道：“全军散开，各自为战！”

话音方落，一众烈阳部的骑士手勒缰绳，调转牛头，沿着阵中的缝隙，四散跑开。

然，鸩羽箭非是一般箭矢，目标移了位置，它们自会尾随而去。无奈之下，那些烈阳部的将士，只好各自舞起手中的火磷枪，回身拨向那些箭矢。可是，方才具曦和那句“旋枪成伞”的命令下了之后，有些烈阳部的将士，已然将火磷枪抛了出去，此时，还尚未收回，这倒使得，那跟来的箭矢，成了天大的麻烦。

火牛速度不慢，但在鸩羽箭的追逐下，却也讨不到丝毫的便宜。左冲右突之下，那箭矢依旧紧跟不舍，距离不但未被甩开，反而是拉近了不少。一滴滴汗珠，爬上了那名烈阳部将士的头颅，他的心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斜里伸|出了一杆枪来，那枪通体燃火，焰身倒比寻常见到的大些。但听得身后“呼”的一声响起，一双蓝色的鸩羽便燃烧了起来，那紧追的势头亦是为之一减。

“当！”先是一道兵器相撞的声音，复又是“啪”的一声，无翼的鸩羽箭应声落地，此间紧张的气氛，方才缓和。那名烈阳部的将士回过身来，却只见到一小小身影。那道身影他似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但不论从何角度想来，他都觉得，那人，似乎总和那赫家的几位战将，有所关联。

“小五，如何？”一个声音传来，却是冲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看来，那位没被认出来的烈阳部将士，便是刚刚入了军中的赫小五。

赫小五咧嘴一笑道：“这鸩羽箭，小意思！刚救下了几名弟兄……”

“嗖！”一道声音由小变大，却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支箭，竟盯上了赫小五的后背。

“当！”火光又是一闪，同样是斜里支出了一把枪，救了赫小五的一命。定睛看去，只见，方才和赫小五说话的那人，已然同其错身而过，来到了赫小五的身后。救他性命的，便是此人。

赫小五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挠头一笑道：“谢谢大哥！”

那人闻言一挥手，说道：“你我亲兄弟，怎的说些这个！”原来，那之前询问赫小五，以及救下他性命的，正是这赫氏五兄弟的大哥，赫孟。

赫小五闻言，点了点头道：“大哥，我去那边了！”说罢，他也不待赫孟搭话，便挺枪跑开了。

赫孟见到，亦是驱动战牛，火磷枪一抖，又救下了一名烈阳部的魔族将士。

然而，纵使那赫氏五兄弟的火磷枪到得及时，可那终归只有五把。其余烈阳部将士，用自己手中之枪，亦是保不得自己的性命，更不要提，去帮那些手中无枪之人了。一番箭雨过后，烈阳部的将士，复又倒下了一些。不过，好在他们本就散开了一点，此等程度的伤亡，倒也不是无法接受。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天策军已然亮剑，烈阳部又何必藏枪。具曦和眼睛一眯，大声和道：“全军分作两队，灼阳流火！”

赫孟闻言，领着一军向西而去；具曦和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领着剩下的人，向东去了。

城头之上，严昌周见到烈阳部，一队分作两队，各自向回乐城的两端奔去，不禁蹙起了眉头：“这是……”沉吟了一刻，严昌周眼睛一亮，他回过头来，看向已然立在他身旁的兰起臣道，“起臣，可敢出城一战？”

兰起臣闻言，神色一肃，抱拳说道：“将军只须与我五百人便可！”

严昌周望着城下分开的火牛军，开口说道：“你要五百人，我便与你千人。他们这是要用灼阳流火，你切不可让他们，将此招施展出来。”

“诺！”兰起臣闻声应道，复又转身下了城楼。

严昌周望着他的背影，补充了一句道：“记着，事若不可为，便撤回来！”

此时，兰起臣已然下得城头，他只传了句话上来道：“将军放心，起臣省的！”

说话间，兰起臣翻身上马，冲着城下列队的天策军骑士说道：“分一千人与我，我们出城！”

话音方止，城下骑兵人头攒动，不一会儿，但听得巨木擦地的声音响起，回乐城，城门大开。

一条褐色的长龙奔腾而出，而那打头之人，身穿一袭褐色铠甲，手上执着一柄长矛，他面色奇白，浓眉大眼，正是那领军而出的兰起臣。转眼望向他胯|下那匹战马，却生得是通体墨黑，鬃毛凝霜，四蹄健硕无比。奔驰间，那匹马打了个鼻响，一道寒气飞涌而出，却是清冷无比。不错，这正是魏州兰家所独有的当世神马，墨凝骕骦。有道是：

永济河畔落贵乡，

青草幽幽兰花长。

墨凝轻蹄千里过，

骕骦嘶叫起寒凉。

兰起臣一提马缰，双|腿轻裹马腹，未待思考些什么，便直奔西边那一队而去。城头之上，严昌周见到，眼前一亮。不管说，这是兰起臣电光火石间的判断，还是他的直觉使然，总之，严昌周觉得，这一选择，兰起臣倒是踩在了点上。

“全军听令，推动部分鸩羽连弩车向东，其余城头上的军械，尽数拉下城头！”严昌周眼睛望着东方，开口吩咐道。

一众天策军将士闻言，自是随令而行。

其实，看见兰起臣动作的，并不止城头上的严昌周一人，驱牛西向的具曦和，亦是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他望着那千余天策军组成的褐色长龙，心头倒是没有过多的担心，只不过，当他将目光，落在兰起臣胯|下的那匹墨凝骕骦上的时候，他的面上不由一僵。

此番出征之前，在他爱妻的敦促下，中原之事，他自是多有了解。他知道，大唐军中有两家，豢养着两种神马，一曰“炽焰骅骝”，一名“墨凝骕骦”，这一冰一火，正是相得益彰，恰如飞扬牧场的玄朔和烈阳。只不过，他从未听过，这两家的关系是个什么模样，可是，今天他见到了这匹马，心中似也有了计较。

“来得是……兰公义？”具曦和虽然不知道兰、穆两家关系如何，但是些许将领的名字，他还是略知一二的，“只不过，此人看上去，倒是有些太年轻了一点……”

正想到这里，回乐城头上，一片幽蓝箭雨袭来，具曦和用眼角余光瞥到，却是大喝一声：“旋枪成伞！”

一众烈阳部将士，自然领命行事。此番魔族军阵未破，这片鸩羽箭倒是没有建功，可是，这东西两队的距离，倒是让它给拉开了。

具曦和微微眯起眼睛，昂首望向城头，心中暗想，“这番箭雨，想来便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从而让那队天策军骑兵对上赫孟他们。如此看来……城头定是还有主将才是！那么，前去应对赫孟的，便不会是兰公义。”

想及此处，具曦和的心中，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兰公义乃是大唐的北疆悍将，地位和穆宁笙相比，不相上下。虽然说，他非是天策军中的一员，但倘若穆宁笙不在此间，天策军中，想来也没人敢动用他这位将军。所以说，回乐城的主将，若是另有其人，此间冲出城外的，便定是兰家的某位小辈儿。赫孟亦是火牛军中的小辈儿，小辈儿对上小辈儿，倒也未必不能一战。

至于这城头主将，会否便是兰公义本人？具曦和连想都有没想。呵，笑话，让墨时苏前来调用烈阳部的火牛军？这种事情，除非他烈阳部的人死光了，否则，绝对不会发生！所以，此间之事，亦然。

兰起臣驱马，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一众天策军将士紧随其后，距离上，倒是没有被拉开分毫。想来，兰起臣定也知道，仅凭一己之力，是难以同烈阳部一队抗衡的。否则，以墨凝骕骦的速度，全力冲|刺，此时，他定已没入烈阳部军阵中多时了。

领兵向东的赫孟，自是看见了来人，他不像具曦和那样，深悉唐廷诸事，他只道是，此间又有一名天策军将领，前来送死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一人说道：“赫仲，留下些人给我，我去和他玩玩，你们且去城西，切莫误了部主的大计！”

话音一落，他便驱牛向兰起臣的方向奔去。赫仲见了，正想说上两句，却不料一队烈阳部的骑士，已然从这支队伍中分了出来。

“二哥，我去吧！”一个声音传来，赫仲循声望去，不由骂道：“老三，我还没下令……”

赫仲话还没有说完，那队骑士便跟着赫叔，冲了出去。这一打眼看起来，根本分不清，是赫叔不给赫仲面子，还是他在担心赫孟的安危。

赫仲咬了咬牙，有点儿想要发作。又有一名骑士，从后面跟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二哥，你不用和他一般见识！”

赫仲回过头来，却见到随在他身后的正是赫季。他转头看了一眼赫叔前去的方向，轻声喝道：“其余人随我向西！”

赫季闻言，抱拳说道：“诺！”

且说赫孟一牛当前冲了出去，兰起臣见到，自也不想示弱，他轻夹马腹，只一瞬，便脱了队伍。

两人一牛一马，一热一凉，一火一冰，便这么错身而过，却又是那“当”的一声。

兰起臣勒马回身，长矛倒拖身后，翻身复来。

赫孟亦是勒住火牛，调了个头，手中火磷枪，烈焰炽热，舞得虎虎生风。

这一牛一马，再度交错而过，兰起臣手指灵动，凭空翻动两下，那柄长矛便被他横至身前。他双手紧握长矛，在电光火石之间，向赫孟的腰间一送。

赫孟见到，双脚一踢牛腹，那火牛吃痛之下，竟急向前奔了两步，那长矛却是刚刚好，擦着他的后背，掠了过去。

兰起臣见到，嘴角一挑，双手横向将长矛一甩。

赫孟只觉得后背生风，却是想也没想便拿起火磷枪，向身后一捅。

兰起臣直觉脑后一股热浪袭来，他看也没看，便俯身向那马背上趴去。

“刺啦！”

“哐啷！”

两个声音响起，一道金黄血液飞洒而出，漫在空中，抹了一片刺鼻的味道，转而复又化作数团花火。

一个头盔滚落地上，有风西来，却是吹起了屡屡乌黑的长发。

这一番交手，兰起臣落了头盔，赫孟伤了后背，看似赫孟落了下风，而实际上，却是他心有大意。

此时，天策军和赫叔所领的少许火牛军，亦是跟了上来。两军于两人身边擦过，却是撞在了两人的面前，刹那间，人仰马翻，魔倒牛摔。

隔着两军交战的场地，两人双目对望，却是凝出了一抹光。

赫孟眯起眼睛，开口喝道：“你，不错！”

兰起臣闻言，轻轻咬了咬牙，嘴角一挑，道：“你，也不赖！”

话音一落，两人复又驱动身下坐骑，穿过两军对垒的缝隙，在战场的中央，战了个旗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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