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一十章 天道人道

第一百一十章天道人道

其实，若猜出萧宇天的一番意图，对于萧奕云来说，并不算难。毕竟，萧奕云从小，便是由萧宇天带大的，他二叔的习性，他自是知道。

将他们留在拱门处不作安排，萧宇天虽表现得不着痕迹，但凭借萧奕云，对他二叔做事留一手的了解，也不难推断出，萧宇天知道，有人欲来寻他们。

此间六人当中，其余五人皆是从小没怎么离过家，唯一能被找的，便是冰凝了。而有关找冰凝之人的推断，那除了偶然在路上看见了，还能是什么？

至于萧奕云为何笃定，看见冰凝的是徐舒然，而不是张玲雨本人，那却是由多方原因所造成的。

第一，倘若是一潭潭主，站在路边探消息，那么此门派，想来在江湖上，也不用再混了。若她们真是这样不堪，武陵剑宗此番，又如何会将碧渊潭招过来？

其实，一派掌门探消息，传消息的事，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贺秋鸣，不就算是一个？只不过，他去寻鹰少离的那次，是为了传四方神鼎的消息，至关重要，不得不亲力亲为。而且，鹰少离除了是他的徒弟外，同时还是玄鹰穴的少主，他不敢保证，随便遣个下人去传，能说得动鹰少离。而卢水北岸的这一次，之前新丰诸魔也有提过，他们皆是心照不宣。

当然了，有人也会想起苗彩卿亲自北上的事情。然而，她毕竟不是繁花冢的冢主。而且，她虽是北上了，但也并不代表消息都是她探的。冷盈霜所说的“探消息”，多半是指收集探来的消息。只不过，她的话向来不多，于是便省却了很多字。否则，若是探消息，能只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吗？至于她为什么要亲自去收集，而不是派人去取，这倒是有着很多不可说的地方了。永昌莫笑林探消息，靠的是极速千里杀；那么，通海繁花冢探消息，靠的究竟是什么，想来，也不用提了。

而这第二，假设说，真的是什么偶然的机会，张玲雨见到了冰凝。凭她对冰凝的重视，她大可以直接跑过来，又何必非要带上徐舒然一起呢？身为一潭潭主，特意跑到住的地方，将自己的其他徒弟带过来，一同寻这小丫头？饶是徐舒然和冰凝的关系再好，这身为师傅的，如此考虑自己徒弟的心情，也有些太过了一点吧。这么看来，看见冰凝的，定是徐舒然无疑了。当然了，这不排除是两人一同见到冰凝的。但萧奕云之所以会怀疑他二叔认识徐姑娘，却是因为，当萧宇天和张玲雨相见的时候，两人都滞了一下。虽说这一滞很短暂，但还是让他捕捉到了。这便说明，萧宇天是不认识张玲雨的。

而后来，萧宇天和萧奕云那一人一句，对这番安排的解释，也确实是证明了，萧宇天也不认识徐舒然。否则，若是认识，还要探她的身份，可不可说，做什么？

最后，萧宇天对这些小辈儿没有安排的做法，也确实是这一圈逻辑中的精髓。之前那些探身份，查地位的缘由，萧奕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此处便不再多言。但试探张玲雨为人的目的，却是不得不提一提。

说句实在话，萧奕云曾言，此举有试探张玲雨为人的想法，实际上，是不准确的。这一举动，与其说，是试探她的为人；不如说，是试探她的态度，对萧家，对整个山南道四大世家的态度。碧渊潭远在嶲州邛海，既地处高原，又坐落于剑南道的边缘。而剑南道，恰恰又落在整个大唐的边疆，说是西疆也好，南疆也罢，反正是偏远之地。萧宇天拿捏不好，这样一个门派，对他中原武林世家的态度，究竟若何。而遣自家小辈儿在此等候，恰好可以做到这一点。

假如，张玲雨对四大世家态度一般，她便会直接让各家小辈儿去通报。因为她也不在乎四大世家，对她碧渊潭的态度，如此为之，比较省时间。那么若是这样，萧宇天走来的时候，态度便也不用显得过分谦恭了，毕竟，她们也不在乎，何必多此一举？用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实力强的一方，总也不愿意干好几次。替她代为通传，便算是一次了。

而若是张玲雨并没有这么做，那她自然便是很尊重四大世家，也很看重四大世家的态度。这样一来，萧宇天那一揖到地，方才能在对方心中，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同时，这番动作，也能拉近两派的距离。毕竟，萧宇天心中，还在寻摸着一件大事，可以说，是终身大事，是谁的，想必，不用多言了吧。

因见到萧宇天离开了，其余几小才围了过来。蔡寒渊上下打量了萧奕云一番，轻蹙眉头道：“你这家伙，脑袋怎么长的？”

萧奕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我也不知道啊，生下来它就在啊！”他敲完之后，复又揉起了自己脑门上红的地方。

蔡寒渊闻言，眼睛一耷拉，撇了撇嘴，因为他知道，萧奕云这是在搞怪。

“欸，阿云，刚才说到这流云木，你说它来自于永昌莫笑林，那武陵剑宗又是如何得到它的？”黄奉孝接起之前的话茬说道。

“哦，是这样，早在很久前……”既然黄奉孝虚心求教，萧奕云只好将武陵剑宗起家的历史给他讲了一通，“……想来，是魔族被抓住了的那段时间里，武陵剑宗派人从南疆取来的吧？”

“嘶！这抓了人家的人，还抢人家的东西，这……怎么听也……”黄奉孝还没把话说完，杨子陵便快步走了上来，将他的嘴给堵住了。

杨子陵瞪了他一眼道：“阿孝，你胡说什么呢！”说话间，他还向四周看了看，复又向主道上，稍远一些的鸿雁亭，望了一眼。

黄奉孝见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杨子陵看在眼里，这才放下了手。

萧奕云摇头笑了笑道：“魔族杀\戮无度，人世间诸多祸患，皆由他们挑起，怎么说呢？武陵剑宗所为，算是替天行道吧！”

“欸，《道德经》上不是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吗？”黄奉孝皱起眉头道，“四方魔兽被杀，魔族正是衰弱的时候，替天行道，不应该……”话至于此，黄奉孝便不再说了，因为他知道，这里是武陵剑宗的地盘，有些话说太多不好。

杨子陵闻言，一挑眉毛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看《道德经》了？”

“咳咳，还不是我爹非让我看！真不知道他一个将军，看什么《道德经》。《道德经》讲求‘无为而治’，一个当将军的，难道不应当奋勇杀敌，建立功勋吗？无为而治？呵呵，若是在战场上，那不是等着被人杀呢吗？”黄奉孝双臂抱胸，颇为不满地说道。

萧奕云和蔡寒渊闻言，脑海中顿时想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萧奕云开口道：“阿孝，你爹也有让你读佛教的著作吧？”

黄奉孝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道：“嘿，阿云，你还真是神了欸！你怎么知道的？”

萧奕云一听，再度和蔡寒渊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萧奕云抬起眉毛，将嘴向黄奉孝的方向撇了撇，看那样子便像是在说：“此事你最熟，要不你解释解释？”

蔡寒渊微微蹙起眉毛，轻轻摇了摇头，看样子，他是不想说。

“嘿，你们两个，做什么小动作呢？阿云，还是你说吧！阿渊这人，三棍打不出一个……”黄奉孝话还没说完，蔡寒渊就瞄了他一眼道：“‘字’吗？你想说。”

“咳咳，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趣！”黄奉孝闻言撇了撇嘴。照他的性子，想说的，一定不是这个字。

萧奕云转了转眼睛，挂起满脸的笑容道：“阿孝，你总不练功，该不会就是这什么‘无为之治’闹得吧？”

“嘶，欸我说，你这飞澜雨生诀，练半天练不好，这掐指神算，玩得倒是溜啊！”黄奉孝眨了眨眼睛，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

萧奕云闻言撇了撇嘴道：“不若我也给你抄一本，你拿去练半个月，看看能不能到我的一半水平？”

“咳咳，咳！小爷我讲求的是‘无为而治’，才不看你那什么飞澜雨生诀呢！”

“你真不看？”

“不看！”

“不看，你就别说我！”

……

见到话题被萧奕云拐跑了，蔡寒渊心里舒了口气，“佛经，《道德经》吗？我道为何这些年，堂哥喜欢上了这些典籍……”想到此处，蔡寒渊自嘲一笑，显得有些孤单。小时候，他除了姐姐，便是同这位堂哥最亲了吧。

这时，站在一旁的杨子萱来到杨子陵的身旁道：“小陵，我看你以后，还是不要碰那什么《道德经》的好！”

杨子陵回头看了看他姐姐，尴尬一笑道：“姐，究竟啥是《道德经》啊？”

杨子萱闻言，不禁气结，正想伸手去揪他耳朵，却忽又发现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面上一红，有点儿下不去手了。

“嗯？慢着……”忽然间，杨子萱脑海中灵光一闪。她依稀记得，方才杨子陵说《道德经》名字的时候，语气斩钉截铁，看样子分明就是知道。可他后来却又问《道德经》是什么，这明显是在耍她。明知故问，非奸即盗！一个念头在杨子萱的心中划过。

“哎呦，哎呦！姐，姐，姐姐放手，哎！疼！哎呀，我不问了，不问了还不行嘛！”杨子陵一边拱着手，一边讨饶道。别看他个子很高，但一求起情来，就跟个小娃娃没什么两样。

杨子萱斜了他一眼道：“竟敢戏弄你姐姐我，还真是长本事了啊！”见他讨饶得诚恳，杨子萱便将手，从他的耳朵上放了下来。

杨子陵缓了口气，嘟囔道：“好不容易有次机会，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杨子萱轻哼一声道：“你当我傻吗？”

杨子陵闻言，连连摆手，向后退了两步。

经过杨氏姐弟的这一番玩闹，《道德经》的那个话题，便就这样被揭过去了。萧奕云和蔡寒渊，自然是心照不宣。看黄奉孝的面上，他似乎也没察觉到，这里有什么不对，一切如常，反而是这次，他好像是比别人多读了部书，长了长脸。

五小留在外面，本也没什么事，此时既然被分配了屋子，自然是进屋休息，显得最为妥当。然而就在这时，各家主事却走了过来。萧奕云知道，这想歇会儿，怕是不行了。

诸人一番见礼已毕，蔡寒雪看向蔡寒渊说道：“阿渊，你也去吧！”

蔡寒渊点了点头，跟在了蔡寒雪的身后。

杨文泽看了杨子陵一眼，甚至连话都没说，杨子陵便乖乖地跟了过来。

于是，黄奉君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欸，我可不去！我要睡个午觉去！”黄奉孝见状连连摆手道。

黄奉君抬头看了眼天色，撇了撇嘴道：“奉孝，你刚醒没多久吧？”

“反正我不去！道家讲求‘无为而治’，依我看，还是睡觉来得‘无为’一些。”说罢，他也不管黄奉君是何表情，打了个哈欠便进了凌云楼。

黄奉君瘪了瘪嘴，觉得有些无奈。他又如何能不知道，他父亲让黄奉孝读《道德经》的意思，因为他父亲，从来就没有要求他读过。

然而令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黄奉孝走到凌云楼前，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萧奕云和蔡寒渊道：“阿云、阿渊，其实，我还挺喜欢读《道德经》的。”说到这里，他面上笑了笑，“阿云，你若不提佛经，我还真没看出来。不过，佛经那种东西是舶来品，也不知道是翻译的问题，还是什么，反正我是不喜欢。”黄奉孝耸了耸肩，复又看向黄奉君道，“大哥，这样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父亲若老了，总也要人照料不是？啊……”说到这里，黄奉孝打了个哈欠，“困了，我去睡了先！”话音一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凌云楼内。

萧奕云和蔡寒渊闻言，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惊讶。是啊，谁又曾想得到，依照黄奉孝的性格，他能将此事看透。

“奉君，奉孝吗？呵，好吧……”萧奕云轻出了口气，在心中暗道。

而直到此时，杨子陵才明白过来了事情的原委，毕竟，他没有读过《道德经》，更没有碰过佛经，他仅是知道《道德经》是道家的著作而已。

黄奉君苦笑了一下，也算明白了他弟弟的心意。而其余人皆知道，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开口的好，因为，这到底是黄家的家事。

黄奉孝进了凌云楼并没有去休息，反而是大胆地走到了边缘的窗户处。他轻身一跳，坐到窗框之上，双手抱头靠在一旁。

凌云楼下，云卷云舒；武陵山外，碧水青山。“好一派锦绣江山啊！”黄奉孝微微闭起双眼，感受着山外吹来的风，淡淡一笑，“大哥，你弟弟我，真不是那块料。”

“小孝，干什么呢？要轻生吗？”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这样的称呼，如此的语气，此话不是出自杨子萱之口，还能是谁？

黄奉孝缓缓将眼睛睁开，看向杨子萱道：“萱姐，你把我当阿陵啦？我可惜命得紧！”

“哦，是吗？”杨子萱用手托着腮，眼睛微微向上看着说道，“那你坐到窗框上做什么？”

黄奉孝耸了耸肩道：“看风景啊！”

杨子萱皱了皱眉道：“我依稀记得，《武陵情志》里面的主人公，最后便是从这窗上跳出去，方才殉情成功的。”

“什么？”黄奉孝一听，眼睛瞪得老大，立刻从窗框上跳了下来，背对着杨子萱，连退了数步，方才站稳道，“萱姐，你说这窗外没有禁制？”

见到黄奉孝惊慌失措的样子，杨子萱莞尔一笑道：“逗你的啦！”

黄奉孝闻言一翻白眼，深出了口气道：“萱姐，你可吓死我了！”说话间，他还不停地用手抚着胸口，喘气不止。

杨子萱抿了抿嘴，说道：“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些？”

黄奉孝回头看了杨子萱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萱姐，我本来心情挺好的啊！你这么一说，我心情倒是不好了……”

“啊？”杨子萱有些没明白，因为她明明记得，开玩笑是最好的安慰方式才对。

然而，还没有等杨子萱反应过来，黄奉孝便疾步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他还一边说道：“萱姐，你好好休息哈，我去对面石凳上坐一会儿。”

杨子萱皱着眉毛，随着他的步子，转身看向门口道：“你……你又怎么了？”

黄奉孝快步走过了凌云楼的一半，方才放缓了步子道：“萱姐，阿云说，这流云木是很久以前，武陵剑宗从南疆取回来的。你就不怕它突然塌了？”

话音一落，黄奉孝也不等她回复，直接向门外走去。

杨子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笑一声道：“切，胆小鬼！”说话间，她寻得一处靠窗的胡凳坐下，背靠着一堵墙，闭目养神了起来。

一阵风拂过，林海翻腾，云朵流动，流云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杨子萱心中一动，猛然睁开眼睛，跳起身来，一边向外面跑着，一边喊道：“小孝，你等等我……我让你等等我，你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