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八十五章 异域商人

第八十五章异域商人

长安乃十二朝故都，曾依次为西周、秦、西汉、新、东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和隋朝的都城。而现如今，又是当朝唐廷的京都所在，故而是为十三朝之都。

既是都城，长安的繁华，非是乡野小城可比。沈碧波一路上，经过了数座城池，当阳、远安、襄阳、商洛、上洛等城。然而，若是将其中最为繁华、宏大的襄阳城，拿出来同长安一比，没有见识的人，还会以为襄阳是哪个山大王的寨子呢！

长安的街道很宽，能容下很多人，尤其是那六道贯城而过的主干道。转了一个弯，离了主道，沈碧波便进到了一片商业区。这商业区中，店铺分设道路两旁，每家店的门口，皆有络绎不绝的买家，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店铺与店铺之间的缝隙中，还有一些小商贩，他们在此间摆着地摊，或是挑着扁担，亦或是推着小车。地摊里，扁担中，或者是小车之上，皆放着琳琅满目的小东西。

地摊里摆的，多半都是些小玩具，要么便是些山珍草药，想来，摆地摊的小商贩们，不是木匠，便是些会到山里打猎的农夫。

扁担中所卖之物，看起来就要多样一些了，有时是些带着露珠的水果，诸如海棠梨子等；有时则是，扁担的盖子一打开，一片热气便呈白烟升腾而起，不用说，定是些白面馍馍和炊饼之类的热食。

至于小推车，它上面的东西，较于之前两者，便显得精致了许多。胭脂水粉，大商铺里自然有卖，却也比不了路边车上来的便宜。发簪头饰等小玩意儿，更是多得数不胜数。除了女人用的，小孩子们吃的玩的，也不少。其中，面人算是最火的一个，老爷爷们用竹签穿上一个个面团，用手来回地捏着，小孩子们便围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还会喝彩两句。有些好心的老爷爷，见到小娃娃们可爱，竟还免费地给出去了几个面人，这可让那帮小子，乐得合不拢嘴了。

其实在这路边小商贩的范畴里，还有一类人没有说。他们便是一群穿着古怪，长相更是奇特的异域人。他们生着有色的眼睛，毛发胡须一大把，皆是棕色偏红，他们长相也同中原人大相径庭，看起来很像突厥人，但似乎又不是。他们腰挎弯刀，锦衣玉袍，身边还经常立着一匹，背上生了两个肿块的马儿。说它们是马儿，可能有些无知了。不过，异域人称它们作什么，不得而知，反正中原人喜欢称之为“骆驼”。

看着这一切，沈碧波有些发懵，似乎正如在武关之下，穆嬅璇曾经所说，“区区一个武关，便让你如此，若到了长安，你莫不是会看傻了？”

傻只是一方面，此时沈碧波心中最愁的，还是如此偌大的一个长安，四方部又在哪呢？

紧了紧身上的行囊，沈碧波也无心去看那些让人花眼的东西。他环顾了一圈，打算出了这片商业区再说。

“少黏人，你卖宝石吗？”一个声音在沈碧波的身旁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停下脚步，迎声望去，只见一个异域商人正笑着看向他。他看不出年岁，想来应是不老，只不过却是生着满脸微微偏红的络腮胡子。那人双眼碧绿，鼻梁很高，一身锦袍穿在身上，腰上还别着一把弯刀，显得甚是华贵。他个子并不高，同沈碧波相差无几，但他身旁的骆驼却是高大异常，很是健壮，就连一旁的云雪，都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

“少黏人？我也没黏着你啊？”沈碧波有些困惑，这个异域来的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卖宝石？我身上就只有……”想到这里，沈碧波不由地将手抚在胸口处。

那人见到沈碧波一脸迷茫，于是在骆驼背上，取下一个锦袋，倒出了几粒东西，拿给沈碧波。

沈碧波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数颗颇有棱角，晶莹剔透的五彩石头，在那人的手心中躺着。他此时方才有些回过味来，这人，怕是在卖石头。“可是……少黏人是什么鬼？”沈碧波心中仍然有些奇怪。

见到沈碧波没有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异域人皱了皱眉头，又倒出来了几颗道：“宝石，要不要？”

沈碧波摆了摆手，冲他一笑，转身便走开了。

因见到沈碧波对他的宝石不感兴趣，那人似是有些心急，连忙伸手去拉沈碧波。

“啪啪啪啪……”一阵珍珠落地的声音传来，沈碧波闻言回头。只见那五彩的石头，竟有数颗，从那异域人的手中滑落而出，在地上滚了开去。

那异域人见状，立刻用脚去挡那些滚开的石头，可是没曾想到，这一动，又有数颗落了下来。

看着那异域人满脸的急切，沈碧波笑着摇了摇头，便蹲下身子，帮他去捡那些散落的石头。然而，他这个动作，可是把那异域人吓了个够呛！

那人先看了眼手里的宝石，扫了一下，暗暗记住了，还剩下的个数。然后，他把这些宝石丢回到锦袋之中，复又在锦袋上打了个结，扔回到骆驼的身上。紧接着，他便快步而出，向散落的宝石追去，临冲出去的时候，他还特意挡住了沈碧波的路线。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很快，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如此焦急。

沈碧波见到，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这个异域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虽然明白了那异域人的意思，但掉下来的宝石毕竟不少，而且散得很开。若让他一人，在短时间内，全部捡回来，还是强人所难了。所以，沈碧波最终，还是帮他捡回了几个。

那异域人走回来的时候，正看见沈碧波手里拿着宝石，于是他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而且面上还带了一丝后悔。

沈碧波将手一伸，笑了笑道：“还你，我不要！”

那异域人闻言，面上先是一愣，转而露出了一丝喜色。他连忙高兴地想把那握着宝石的手摊开，可是他似是忽又想起了什么，于是便换了那张空着的手。

沈碧波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自然对他所想是一清二楚，所以便也摊开了自己握着宝石的手，示意他过来拿。

见沈碧波这么做，那异域商人终是放了心，他冲沈碧波说道：“谢谢你，少黏人！”一边说，他还一边把宝石取走。

沈碧波一听这话，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摇了摇头道：“不是少黏人，是少年人！”

“少黏人？少黏人？不是……”那异域商人手上一停，有些奇怪沈碧波话里的意思。

沈碧波面上一呆，觉着再多说也是废话。

就在沈碧波发呆地时候，那异域商人忽然厉声喝道：“那是我的，你别偷！”

沈碧波被这句话一下子给震回了神，他先是有些不满地看了那异域商人一眼。可他转瞬之间便知道，自己这是误会了，因为此时那异域商人，正看向骆驼的方向。

沈碧波一回头，只见一个中年人，正拿着那异域商人的锦袋，疯狂地奔跑着。沈碧波把手中宝石，猛地塞给那异域商人道：“不用急，我去追！”说罢，他便快步跟了上去。

那异域商人看了看手中收回的宝石，微微数了一下，方才有些放心地出了口气。

其实，那中年人跑得并不慢。然而，沈碧波毕竟是江陵府的衙役，追捕犯人，那是他常干的事情。所以，一连凌空翻了几次跟头，跟进了一处小巷中，沈碧波的刀，便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

形势比人强，那中年人连声说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也不知怎的，沈碧波今日并未穿着那一身衙役的服饰，想来他也知道，在长安穿着官服有些招摇。

“把锦袋交出来，我便放了你！”沈碧波说道。

“好好好！”那中年人连声道好，便把锦袋递了过去。

沈碧波拿过锦袋，手上的刀一松，冷声说道：“滚！”话音一落，那中年人先是打了个激灵，然后便连滚带爬地跑开了。只一瞬，便没了踪影，似是比刚才偷锦袋的时候，速度还快。

沈碧波见到，不禁摇了摇头。他复又拿起那锦袋，掂了掂，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他深出了口气，笑道：“想不到天子脚下……”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这条巷子的入口处，便转进了几名官差，紧接着便是一声厉喝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抢异国友邦商人的东西！”

沈碧波闻言一愣，晃了晃手里的锦袋道：“我哪里抢了？我是帮他拿会了这东西才是！”

“狡辩！哥几个，咱们上！”那官差也不听沈碧波分说，便要将他围起来。

沈碧波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好歹也是江陵府的衙役，怎会去抢商人的东西？”

“嘿！好啊，你还敢冒充官差？”其中一个官差开口说道，“哥几个，不必留手，冒充官差可是死罪！”

沈碧波伸出只手，阻止他们道：“我真是官差，此番进京是为了去四方部！我拿令牌给你们看！”说罢，他便要伸手去掏令牌。

可是，还没等他把令牌掏出来，那异域商人便赶到了。因见到沈碧波被官差围在中间，所以他连忙冲进来说道：“管爷，错了，错了！不是这个少黏人，他是豪人！”

沈碧波听他这话说出口，先是心中一松，紧接着，一股用掌击额的心情便按耐不住了。“管爷，少黏人和豪人，都是什么鬼……”

不过，许是京里的官差听惯了这种语调，所以他们并未觉着奇怪。其中一名官差看了看那异域商人道：“你，确定？”

那异域商人点了点头。那官差眼睛转了转，看向了一边。旁边另一官差忙趴在他耳朵上，小声说了两句。他点了点头道：“如此，好吧！”说罢，他便一挥手，让周围的人撤了。

沈碧波耸了耸肩道：“你看，我就说我不是贼人吧？”说话间，他便把那锦袋递给了那异域商人。而那异域商人接过袋子，打开看了又看，皱起了眉头。

沈碧波见到，开口问道：“怎么，少了？”

那异域商人摇了摇头，有些奇怪的说道：“就是没少，我才起怪的！”

“好吧……起怪……”沈碧波暗自在心里摇了摇头，复又看向那些官差道：“敢问几位同僚，你们可知四方部何在？”

之前那和沈碧波对话的官差，闻言心中一凛，他没有想到，这位还真是为了公务而来的官府中人。他咽了口吐沫道：“出了此处，沿朱雀街向北，到皇城附近右转，而后一直走，就能看见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拱手说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兄台宽宥。”

沈碧波笑着摆了摆手道：“无妨，皆是工作。”

“那么既然无事，我们便走了。”说罢，那官差一挥手，其余人便跟着他一同离开了。只不过，临出巷子的时候，他还回头看向那异域商人道：“下次再有此事，记得来找我们！”

那异域商人闻言点了点头。

见那队官差出了巷子，沈碧波看了那异域商人一眼道：“怎么没少，你还起……啊，奇怪？”

那异域商人看了看那锦袋里的宝石说道：“这袋子宝石，不知被偷过多少次了，每次找回来，都少一些。”

沈碧波听他这次说话，一切如常，不由感到有些意外。

见沈碧波没有反应，他继续说道：“而且，从丢到找回来，和这一次差不多，所以这次没少，我才起怪。”

沈碧波也懒得纠正他的口音，于是便考虑起了他说的话。“还不只丢了一次……”沈碧波眯了眯眼睛，皱眉说道，“你这宝石很贵重吗？为何总被人偷？”

那异域商人将那袋子拎起来，晃了晃道：“那是当然了！”他话说到这里，忽然看向了那袋子，掂了又掂，叹了口气道，“刚来长安时，我根本就拿不起它来，现在却变得如此轻了。”

“你的买卖倒挺火啊！”沈碧波轻笑一声说道。

那异域商人连连摇头道：“哪是火啊！我的宝石根本就没有人来卖啊！从那么重，到这么轻，都是丢的……本来，我从吐火罗来，便是想在大唐挣一笔钱，没想到啊，都丢了！现在我连回去的路费，都不大够了……”

沈碧波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卖”是“买”，所以也没有出言提醒。只不过，这么多的宝石都丢了，倒是有些古怪。沈碧波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每次都是刚才那人来偷吗？”

那异域商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沈碧波想了一会儿，恍然间似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觉着，他在江陵府当衙役的时候，好像对追捕犯人很是热衷。可那队官差，先是厉声喝问他，要讨回宝石，并且，信誓旦旦地说，要把他抓走，但是在离开的时候，却又只字未向他提问，偷宝石之人的去向，这似乎有些前后矛盾了。“难不成……”沈碧波眼中一亮，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看向那异域商人道：“你可是每次丢了宝石，都找这队官差？”

异域商人点了点头道：“这队管爷说起来，也真是豪啊！每次都帮我找回来，宝石少是少了一些，但多数还是在的！”

沈碧波摇了摇头，对他说的这句话表示无奈：“大兄弟，你被骗了，真正偷你宝石的人，就是那队官差！”

“啊？”异域商人脸上一僵，惊讶地叫了一声。

“你在卖宝石时的精明劲儿，怎么就没放在此事上啊！”沈碧波两手一摊，冲他说道，“每次丢宝石，都是他们找回来的，而且用时和我相比，差不了多少。可你想想啊，我是看见了贼人，便追了过去。可他们呢？他们可是在你找了之后，才去追贼人的，如何能和我差不多？而且，我不是吹，我的武艺还算将就，但他们……”话已至此，沈碧波摇了摇头，表示心中颇为不屑。

那异域商人也不是傻子，否则当时沈碧波要给他宝石的时候，他也不会如此警惕了。他咬了咬牙，愤愤地说道：“原来我被骗了，他们真是可污！”

本来沈碧波挺同情那异域商人的，可此话一落，他整个人就不好了。他连连咳嗽了几声道：“大兄弟，是可恶！”

那异域商人闻言，连连点头道：“是可污，是可污！”

听他这么说，看起来，沈碧波的这番心思，又白费了。

“不行，我定要去管府告他们！”那异域商人攥了攥拳头说道。

沈碧波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能确定，府里的人，就不是他们一伙儿的？”

“不可能！若是一伙的，他们也不会如此为之了！”那异域商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沈碧波略微想了一下，也明白了个中缘由。不错，若是官府里的人，也和这帮衙役同气连枝，那么，他们大可不必帮这位异域商人，找到这袋宝石。因为即便是找不到，异域商人去报了官，这帮衙役也不会受到牵连。

既然，他们屡次三番地如此为之，想来，便是要蚕食掉这些宝石。每次拿掉一点，却还回来大多数，不正是想让这位异域商人觉着，丢得不多，也便不用报官了吗？而他们之所以不想有人去官府里闹，不正是因为，他们害怕事情败露吗？

沈碧波点了点头，也觉得他说得有理，于是方舒了口气道：“如此，便祝兄台你能找回宝石了！”

异域商人看了沈碧波一眼，说道：“那我就谢谢你了，此次多亏了你啊！我若找回宝石，定分给你一些！”

沈碧波摆了摆手道：“算了吧，我用不着！”说完这句话，他略微想了一会儿，方才有些怀疑地说道，“不知道，他们指给我的四方部，会不会……”

沈碧波话还没有说完，那异域商人便开口道：“不会，他们既然怕事情败露，定也怕你找到他们头上。而且，他们没必要害你！”

沈碧波点了点头，望了那异域商人一眼，方才觉着，世上之事，皆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而事实上，也正如沈碧波和那异域商人所料。此时，那队官差退出了巷子，其中一人说道：“真没想到，会有个家伙来碍事！”

“头儿，我们还是忍忍吧！若是那番邦之人真的闹到府里去，我们都得完！”另一个官差走那人身边说道。

那人点了点头，轻轻一笑道：“反正再来几次，那宝石可就全是我们的啦！”

“头儿，我们还得小心些，京兆尹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清明！”刚才劝他的那个官差说道。

那人一听，眉头一皱，有些扫兴地说道：“都怪那小子办事不爽利，让那江陵来的衙役抢了先！”

“头儿，我观那人武艺不凡，尤其是腰间挎的刀，绝非凡品啊！”那人的手下复又说道。

那人闻言，眯起眼睛看向他道：“嘶，你小子，又盯上这个了？”

那手下一听，连连摆手道：“这等宝物，自要交到头儿的手里。我？还是算了吧！”

“呵，就属你小子懂事！”那人笑着，点了点他的手下说道。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那位异域商人，已然在前往京兆尹办事府邸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