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山坠星 染月：玉珠帘（上）（鬼龙与七夕青鸟的爱情悲剧

秋月：红叶狩

天空龙府的后院，积攒了一地秋叶如毯。

风尘仆仆的岚素，刚到家，尚未来及与养父争辩，便被丫鬟小厮催着塞进了浴室，待沐毕更衣，龙城城主的车马早已在外等候多时。

岚素可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巧小姐，她老练地在自己闺阁中造了一团闭目静坐的虚影，随即以薄雾隐蔽身形，悄然腾空飘至父上的客房。

于捅破的窗纸内，她隐约只堪辨出一缕墨蓝的发丝，并一抹修长身形，想来定是创世神的长子了。

其实前几世与他最多有数面之缘，尽管当年尚未开战之际借玉茗露之缘与他有所往来，然对话亦皆出于礼节，作为他弟弟的未婚夫也最多跟自己提起兄长是如何冥顽，想来对方心中自己也不过是一名贤淑乏味的大家闺秀。

“我拒绝。”虚伪客套的商讨间，铁骨铮铮的三个字，竟自其人口中漠然落定。

一瞬间岚素竟涌起了浓浓的好奇。

“方才失礼勿怪……吾因一直心有所属，未顾及前辈情绪，还请多包涵。”听到这文绉绉的托辞，岚素不禁暗笑——这家伙戴面具的能力也不亚于自己嘛。

身披锦绿大麾的天空之龙理解地拱手，并未加以责怪。事实上，冥阎龙对自家养女也没到一见钟情的地步，岚素清秀归清秀，还不至倾国倾城，就像一支做工尚可但价格低廉的景泰蓝花瓶一般，纯粹是两名政客之间的礼尚往来。

当然他心底也隐隐希望岚素能够为冥阎龙诞下子嗣。不知从何时起，他们这些堪称神明的精灵已然失去了正常繁育之能，除非像创世之神那样，大量吸取地脉中世界之树中的力量，“创造”出新的神子。

好在，他们漫长到几近永生的寿命并不太需要传宗接代，何况，这整片大陆的力量已然日渐衰颓。

所谓的“世界树”，其实并未有谁亲眼见得，即使是神灵，亦仅能隐约感觉出维系这整个世界的灵脉——有生，亦有死，当灵魂凋敝之际，亡者将会喷薄出毕生积攒的力量，反馈给这生他养他的大自然。这无尽的轮回交织在一起，便宛如枝茎叶脉般繁冗纷杂。

自古以来精灵和默灵都可以向世界树汲取这些力量——他们弥合崩裂的大地，净化垂死的河流……一切一切，皆为了整个世界欣欣向荣。当然，待他们自己垂垂老矣，一生的积蓄又会再度反哺给无处不在的灵脉，供后代们继续行使真与生俱来的义务。

一些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强大的精灵，已然几近超脱轮回，但代价便是他们索走的部分永远无法重新交予芸芸众生。好在，善良的世界树认可了他们的掠夺，毕竟进行修葺时，这些力量不必经过灵脉，而是直接作用于受灾地。

所以天空之龙能够勉强理解创世之神的灭世之心。若这些神灵皆齐心治理倒也罢了，然正如那无名的虞渊城主般，总有些强力却不自重的家伙，硬要跟创世之神作对：他难道不明白，那些根本无法使用自然之力，只会污染、破坏的人类，早些集体灭亡，将吞噬的力量交还给世界树才是最好的结果吗？

有时他甚至怀疑虞渊城主并非神灵甚至精灵，而是在争权夺利中被逼急了的幻梦自异界召唤出的恶魔。

冥阎龙对此有更荒诞的想法——他说无论自称创世神的生父还是过去的生命之源梦幻一族都无法阻止整个世界走向衰落，越继续纷争，越容易榨干这日渐枯竭的世界之树。事实上大家知道这一切该如何结束，但不会有谁愿意第一个站出来——皆是如此的一派胡言。

所以把岚素嫁过去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生性风流的冥阎龙亲口夸赞过岚素优雅的外表和卓绝的吹奏功底，天空之龙希望通过这等手段拉拢，使其回心转意，认真参政。

这冥阎龙倒也嚣张，直接宣告此生只纳妾不娶妻，哪怕岚素是他迎娶的第一任配偶且门当户对。他可不愿只跟一个三从四德了一辈子的大家闺秀成日举案齐眉，这决心大到连城主都拧不动。

因此出现了很可笑的情况，婚礼的请柬上是红色，但尚未布置完成的殿堂为粉色。

“说来，在下似乎从未与贵千金有过交流。”辰钧衡似已服软，只于闲谈间隐隐透出不满。

这让岚素忆起某世婚礼前夕的尴尬。

那日亦是秋悲时节，残枫如血，晚暮呜咽。为抗婚而绝食的岚素，正于小楼深处寂然抚琴。

“纷乱起……”略显沙哑的低吟浅唱，伴着绿绮琴声宛若流水般平平仄仄。

“前世琉璃碎满银……”恍惚在悼念着谁人身影。

“方可结今生哪段未了因……”伴着无尽的叹息，逐声低落。

“都饿成这样了，居然还不节省体力。”虚弱女子恍惚的视野中，赫然自立镜浮现的男子，黝黑高壮，一身暗金满绣的玄端看似庄重肃穆，实则华丽浮夸，一头泛着铜锈的粗糙金发更是随意散落，搭配其额顶纯金打造的冠冕更显不伦不类。

但更让岚素感到打心底厌恶的，是对方浑身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的尸瘴之气。若是普通女子，恐怕会立刻被其华贵的服饰吸引，然敏感又多疑的岚素，第一时间便觉察到了诡谲之处。

晚宴时，空见未婚夫高谈阔论，却连清酒都未酌一口，反倒是站在他一旁的端盘小侍浑身莫名发软，仿佛生命被啜饮而去。

躲在屏风后的她蓦地明白了，她未来的丈夫，是个从来没有活过的阴灵。尽管拥有龙骨龙心，里外却早已腐朽透底。

而养父却梦想养女能够为这样一具死尸诞下子嗣！

“缘尽只如初识……”饭毕，竟是未婚夫主动要求她将琴曲奏完。尽管期间继续发生着不愉快的事——那家伙一会儿问她弹的是不是古筝，一会儿又絮叨天息城的歌楼里谁谁比她更技艺卓越。竟然将仅仅爱好抚琴的自己与藉此讨生活的章台女子相较，简直令向来清高的岚素羞愧难忍，只好强压愤郁，以至于音弦中都凝着怨怼。

“莫问前尘事，清秋落叶怎拾……”吟此，环望满地枯落，悲从心来。

“笑那时、情不识，待明、倾心已迟……”长歌短至，听者蓦地不合时宜地打断，询问她可堪以洞箫重奏。

那一瞬间她原本低垂的琉璃双眸赫然展眼回瞪，无尽倔强孤高忍耐厌恶皆尽融于秋水翦瞳，令看客万分惊愕——毕生荣华的他很少想过一个弱女子竟会以这般神情对待他。

他终于燃起了对她的征服欲，竟蓦然几分温柔几分霸道地劝慰仅能勉强将身体撑在琴架上的她快点进食。

闻此她凄惨地笑了，一字一句：你流连于柳巷花街，只因为早已死去的自己，从未体验过人间欢愉。然我不需要替你卖笑，从来都不需要。

随即她一头昏过去，撞得整个琴身都迸出凄惨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