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泣隐修会 誓谁还（终章，三名命运魔女的真相）

依旧是那座废弃的建筑群落，一名红发红瞳的黑衣贵夫人正抱着一只天然雀侯在此处。

“蘇方姐。”寅猺苦笑着呼唤她。

“这和我预测的结局完全不一样呐。”卜之魔女蘇方尘不快地摇着宫扇。

“他比你所说得早了一刻钟派兵。”岚素叹气。

“我以为不看到洛降那小子他不会放心进攻。”寅猺插嘴。这才是她为何执意带走洛降的真实原因。

“是的，所以命运没来得及杀掉步光。”蘇方应声。

原本她占出的命数天盘中，步光本会因传送孤儿耗尽生命而死，因被寅猺和岚素带走，而没能赶上最后一刻的洛降愤而攻击泉华而被击散灵魂……

然，现在，所有人都得救了，即便是气若游丝的旒帘与柯赛妮雅。这么一来，涅槃领主倒是有足够的时间研究怎么同时保住她和三圣菇了。在涅槃的天空下，小公主也不过是个会点心灵感应的初级训练师。

“他每次都搅乱你的占卜结果。”岚素嘲讽地摇头，“除了风葬岭和隐痕岛，这个世界在很多年前的天罚中就该崩溃了，却没想到有这么一个蠢货，不惜拼尽生命挽留人类——果然男人除了自己想信的，说破了耳朵也不会听。”

三个挚友悄悄踱步到人群中，望着中间那名被银发男子扶起的藏青发少年。

“泉华先生。”靠对方臂力支撑的洛降，虽虚弱却坚定地轻语，“我知道您是涅槃领主的使者……我也知道……他是一个在精灵和人类中徘徊的英雄……”

泉华熏衣草色的眸子凝视着他，甚至微微屏住了呼吸。

“既然如此，我何必选择其中一方？再说，并不是您一个选择了这种路……寅猺、岚素……她们也都是拥有精灵力量的人类啊！我希望就作为一名鬼降生活——不，战斗下去。”少年碧色的眸，宛若两枚最澄澈的祖母绿。

泉华沉默了一会儿，微微颔首：“我尊重你的选择。”

欢呼声中寅猺没有再听下去。她知道后面说的是什么。

这些孩子，以后再也不需要生活在战斗和死亡的阴影下。

他能给他们所需要的全部。而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突然想要他留给自己一缕银发，藏在心口的项链里。然而终于没有开口。

就这样安静地离去吧，回到孤独的隐痕岛，用毕生的恨写成一曲错乱的梦。

见一切都要皆大欢喜地结束，岚素一把拽住垂泪的挚友，高声喝道：“泉华！！如果你真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的话，就过来听她道别！！！”

人们万万没想到还有女子如此大胆，然发现她亦是一名领主后，便皆噤了声。

寅猺捂住半边流血的伤臂，披散着一头快结成饼的乱发，尽力妖然笑着道：“若不能称呼你为哥的话，‘王’这个字如何。”

泉华凝视着她，心中渗起一丝落寞和不解。良久，才低叹：“我并非君王，仅是一介领主。”

她忽而笑了，笑容中脑海里没有一丝能让人听懂的语言。蓦地紫发蹁跹，倔强的猫妖大踏步头也不回地走向遥远的地平线。

但却凌空抛出一枚如她的发色般深紫的小球，一只聪慧的电鬼从中跳出来，先是蹭着伸手来抱它的洛降，又亲昵地依偎在泉华肩旁。

数月之后，涅槃一个温馨的早晨，阳光把树篱点得翠亮。气势恢弘的金色虹状拱门之上，漫天碧落皆为清澈的蓝，空灵得摄人心魄，隐约却能瞥见些许银色的流光交织成蛛丝般的网纹划过——纵穹顶之外，风暴肆虐、闪电交织，这里依然四季风景如画。

极苍翠的松柏摇曳，极洁白的大理石塔楼高耸，极凛冽的凉风吹彻……

干净的街道，略有些后现代的钢塑，稀疏却闲适的路人……

精灵生活的区域里，一条新进驻的红牙响尾蛇正嘶嘶吐着信子在树间盘绕。

栏杆外围，又一辆运输车停下来，一只电鬼欢快地叫着从里面飘出来呼唤同伴。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精灵来到这里，来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一切宛若天堂，却没有神，也没有阶级，唯有平等。

在这里，洛降等隐修会的孤儿都被安置到了涅槃的核心——云霄塔附近的福利院中休养生息。所有人都将迎来安逸的新生活，甚至包括已经变成一个无害少女的柯赛妮雅——鬼知道领主用什么手段解除了她和圣菇的精神连接。玉蝶梅和旒帘成天都带着她往娱乐中心跑，疯狂玩着她们从前碰都没碰到过的新奇玩具，一日三餐也都泡在各种风味的美食里，以至于营养师不得提醒她们仨注意体型——也难怪如此，毕竟大家上半生吃的食物只能算是饲料。

但洛降并不愿这样荒渡余生。他依然记得自己在故乡的誓言——待完全康复后，他将接受专业的训练，作为领主的战士，成为涅槃秩序的捍卫者。

领主……想到领主，不禁心中有些失落。他曾经与领主的替身那么近地接触过，甚至从他身上汲取到一丝父亲的痕迹，如今却唯有远远观望，那个身披甲胄的高大身影。

尚在愈伤中的洛降收回凝往窗外的目光，正见楼下麟嘉和苍屠雳在打闹。他无奈地耸肩笑笑，读起了一张因饱受战火而揉满灰烬与血迹，却字迹隽秀清丽的长信——

步光在信中告诉他，出生时，自己和姐姐含光的胸口组织连在一起，两者皆生命垂危。虽因手术险险分开，身为妹妹的步光却因身体虚弱而被送进加急病房。

而就在此时，含光被隐修会的人夺走。从此后，姐妹俩，天涯相隔……

随父母搬迁到别的国家的永步光从小就能在脑海中听到另一个自己的声音，甚至能与她交谈。她俩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不断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然，在所有人看来，这体弱多病的小丫头，恐怕是被病魔折磨疯了。

她知道姐姐心系着一个叫洛降的少年，她知道在遥远的某个大陆自己还有一个亲人，和一群同样需要拯救的孩子……

原来这即是含光“复活”的缘起。步光太机敏了，一切如此地天衣无缝，连同她心口上本来就有的伤痕。

——“很抱歉欺骗了你。对不起，我一直恨你，恨到了骨髓深处。我姐姐的苦，恐怕你永远不会知晓。你跟泉华永远不会明白，在她临死的那一瞬情感有多么浓烈。然而我也好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值得我姐姐忍辱负重地守护，所以我才会扮成姐姐会来到你身边——来向你和泉华报仇。”

——“然而洛降，我并不想真的取走你的性命。我一直在利用你对我姐姐的感情，装成我姐姐的模样，回想着我姐姐的记忆，到最后，我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分不清了。”

——“洛降啊，如果等你有机会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你了——也许是去追随我的姐姐，也许是被涅槃领主责罚赎罪。无论如何，我想我并没有回来再伤你心的必要。”

——“其实我很喜欢听你喊我姐。不过可惜我是那个被惯坏的妹妹。对不起，我才是你生命中最大的骗局。”

——“有些话，到最后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有些恨，即使泪在流，也痛得不想让别人懂。终于谁也不回头，就放手。”

读到这里，洛降悲郁地折起信笺，把额头埋在掌心间。步光啊……步光……明明黑暗的岁月已经结束了，明明领主并没有追究你的责任……

而你，却连一丝音尘都不愿捎给我么……

刚打开门准备出去走走，雪片般的情书便从信箱里涌出来，他却无暇细看。涅槃的生活，依然不真实得宛若一场梦，而逝者的音容笑貌，犹是心头一捧血与泪。即使身体已然无大碍，心灵的创伤依然亟待修复。

然，尽管这些记忆是如此地残忍又痛苦，却是他活着，并且继续活着的证明。

如今，往昔已淡如云烟，终长夜迎来朝曦，冬雪融为春涟……

【endlessandbeginning】

极北的风葬岭，一袭碧落般的湖天映着山色。湖内钙华沉积，湖面薄冰平仄，宛若白糖洒在冰蓝嵌紫的琉璃盘。终年积雪的山峦连绵起伏，恍若裹素的雪娘斜卧她有致的玉体。巨大的冰歵旁如披针般绵密地错落着冷杉、雪松、冬柏等等耐寒的高大乔木，风中歌来烈雀的呼唤，声声奈何。

山巅尽处，雪湖之畔、雪杉之下的小木屋顶，覆了厚厚一层霜雪，冰锥如窗帘般垂悬在檐下。

屋内，炉边古旧的小纺车连缀着长短各异的丝线，恍若谁人命尽弦断；温暖的炉光中泡着三杯热茶。茶托旁，一枚银碟上，蓍草散乱出令人费解的图案。

“震上坎下，君子以经纶……嘻，他还真是有得活啊。”一个青衣的古典女子戏谑地瞧着卦象。按照占卜，她们完全可以给那家伙整点麻烦，不过看在朋友之一的面上她可以暂不执行。

“如果他不硬改命数，或许还活得更长。”她身旁，红瞳如血的魔女嘲弄地耸耸肩。这个世界的命数已经无法丈量了，总是每次都指向灭亡的完美结局，可一旦与那个该死的领主有关，都会被强行更改。

好在她们三个并不介意成功与否，亦不会像儿童片里被阻挠的反派那样气急败坏。拨弄命运不过是她们的爱好，只要中途能闹腾得开心，尽情观赏人类挣扎于命运的无常和注定的死亡，她们便足够欣慰了。至于那些人究竟是死是活，才没什么好计较的咧。

魔女拿起一枚刻蚀有“MEWⅡ”纹样的黑色沙漏，凝视着其中湍急飞泻的骨白色碎屑——早已洒下很多了，残存的亦即将漏尽。

紫发猫妖劈手夺过它，将其倒转了过来。

“瞧，这就是他对待命运的方式。”她耸肩对分别一惊一怒的挚友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