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裂 第四十七章 乌溜溜的黑眼睛，和你的笑脸

北凌飞拾阶而上，在紫色石阶上留下一道血路。

他看着古奥森严的穹顶与紫玉石座，凄清。

他看着紫玉石座上拄颌而坐的她，凄美。

他颤抖起来，“郁儿，可算让我找到你嘞。。。”他操起了离城的口音，“咱回家，回家。。。”他声音凝固了。

石座上的少女站了起来，露出姣好的面容与窈窕的身材。只是，一切都变了。黑色瀑布般的长发现在可以说是紫色的流苏，清纯晶亮的双眸变成紫色的凄美妖艳。那袭白色长裙不见了，暗紫的裙里隐隐露出泛着铁青的贴身甲。

“真是不错，这老套的戏码。”郁儿拊掌微笑，“王子奔袭千里，英勇地冲破重重障碍一身鲜血地见到被魔王困住的公主然后救回家，故事里不都是这种情节么？”她微悯地俯视着北凌飞，“但是公主变成了魔王，没想到吧？”

“说什么胡话，”北凌飞声音微弱，苦笑着，“我不是什么王子，我只是一个哥哥。你哪里是什么公主，你只是离城一个很能吃的小女孩。现在哥哥找到小女孩了，咱回家吧。”

听到把高贵的月魔使徒比作“离城一个很能吃的小女孩’，藏在暗处的月魔侍卫不禁暗笑起来。

郁儿感到受了羞辱，如箭般窜了出去，右脚重重踏在北凌飞的胸膛。

北凌飞哪里承受的住，喷着鲜血倒在地上。

“你能不能温柔点。。。”北凌飞痛苦地喘着气，“你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多听话多温柔啊，虽然很能吃，但吃出来的劲不会用来打我而是帮妈做饭，你以前眼睛多黑多亮啊，不跟现在想剜谁一刀似得。。。”北凌飞连血都流不出来的身体竟然湿润了眼眶，“你是不是忘了很多事？你忘了以前我去钱婶家里给你偷包子，我看着门你去偷，你竟然偷了一屉。。。你忘了我带你去河堤上玩，你忘了有个小男孩送给你了一颗桃子，我半夜摸去他家把桃树给砍了。。。”

“说够了没有，闭嘴。”郁儿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不伦不类的爱恋么？哥哥喜欢妹妹，你就不觉得无耻？”

“无耻什么。。。”北凌飞苦笑着，“反正你也变了，你不是我妹妹了，这也不算不伦不类吧，哈，哈。。。”这句玩笑话在他嘴里说出来却是如此凄凉。

“看你远道而来也不容易，就告诉你两个消息吧。”郁儿拢了拢脑后的发丝，戏谑地看着他，“你可能认为我是变成这样的，这是个误会。我呢，从一开始就是魔族，最纯正最高贵的魔族月魔，被雷侬大人安排在离城去拿件东西，是被你爸爸捡来的，只是魔族的血统一直在沉睡没有被唤醒。从人类变成魔族的，只有尸魔，很恶心。我说的，你懂了么？”郁儿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说，你从进。。家门的时候起，就是魔族？”北凌飞声音断断续续却很用力，他呆呆地傻傻地看着轻轻点头的郁儿，“不可能，你胡说，你是我妹妹我清楚，要说你是捡来的天生就是魔族，我不信！”北凌飞嘶吼着，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诸如郁儿真的变成了魔族。但如果说郁儿一开始就是魔族，别说他信，他想都不敢想。他看着她，艰难地想坐起来。

“可怜。”郁儿歪着头看着他，“还有一件事啊，不知道对于你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你今天就死了，算本殿便宜你，也一并告诉你吧。我魔族血统觉醒后，仍然有着之前的记忆。你也可以理解，你的郁儿没有走没有变成别人，她一直都是她自己，只不过你们之前根本就不了解她不认识她，一厢情愿地以为郁儿应该是你们心目中的形象罢了。”郁儿看着怔怔的北凌飞，“你们人类就是矫情就是脆弱，总认为自己是对的，也接受不了自己是错的这个事实，整天优柔寡断庸人自扰吗”郁儿俯下身看着北凌飞，“就不觉得愚昧吗？”

“你都记得啊，你没变。。。”北凌飞声音颤抖，郁儿说自己没变，一直都是她自己，本来是嘲讽他戏谑的话，可他听到却一厢情愿地以为郁儿真的没变，她亲口说的没变，正如郁儿所说的矫情地认为自己是对的不敢不愿承认自己是错的，他就是希望郁儿没变。

“魔族有什么好，整天打打杀杀了无生趣，咱回家，咱有钱了，想去哪去哪。。”北凌飞眼眶里的水蒙在睫毛上倔强地就是不肯淌下，“我从离城杀到剑阁杀到神盟，我从斗龙国杀到朝神国杀到月魔殿就是想见你，我不爱杀戮，我就是想见你啊。。。”他不住咳嗽出脓血，“郁儿，我不想再打打杀杀了，我累了，你杀我我也不还手，我愿望达到了。。。你说得对，人类就是矫情，”北凌飞因虚脱而语无伦次，“但这矫情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咱回家，妈的身体也硬朗了，家里的债也还清了，不会有人再欺负咱，咱回去，好不好？咱回去。。。”

“闭嘴。”郁儿冷声喝道。

“咱回去。。。”

“我叫你闭嘴！”郁儿大喝一声，手中长镰高高举起——

狠狠落下。没有人救他，没有手软，很干净利落简单流畅理所当然，因为这不是矫情的生活与剧情，爱与拯救不是他北凌飞的剧本。镰刀就那么落下，刺透他的肩胛将他钉在地上。

北凌飞眉皱成川，一直不敢弃守双眼的泪流了下来。“你叫我闭嘴，我凭什么闭嘴，老子那么多话憋了几年，我他妈快死了还不让我说出来啊。。。”他因肩胛被刺透的剧痛而战栗着，“我想说，我想说好多。。。”他猛地伸出手，拉住郁儿修长白皙的手，“郁儿，你听我说，好不好？你听，我说。”

“放手。”郁儿恼怒地看着北凌飞满是血污的脏手，思忖一开始没杀他任由他放肆真是自己最错误的选择，什么时候自己也这么矫情了？这种卑微的感情她是不会有也不屑有的。但想到这，她心里说不出来的某个地方却微微抽搐了一下，不明不白地。

“死也不放。”

“我叫你放手！”郁儿狠狠一脚踢了过去——真的是狠狠的一脚没有留后路，因为她的忍耐到了极限，不想和他再废话。

北凌飞的右手猛地发力，牢牢握住郁儿的手！他迸发出最后的力量牵住她，指节发出脆弱的爆鸣声，像捕兽钳一样牢牢锁住她的手腕。郁儿的脚狠狠踢上他，剧烈的轰鸣中，他狂喷着血飞出——仍然握着她。

“我说了，”北凌飞眼睛真的模糊了，“死也不放。”

郁儿看着他一塌糊涂的脸沉默了。“没出息。”她说。

“是啊。。。没出息，你以前也说我没出息。。。”北凌飞声如游丝，“记得。。那次，我带你去集市，用攒了一个月的钱，花了两个银币给你买了一个留音灵螺，”北凌飞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想起过去来了精神，“后来那海螺掉在河堤下面你没着急我给哭了你说我没出息。。。我就是没出息，因为我想让你在别的小女孩前可以骄傲地显摆，拿出她们没有的东西，告诉她们你有一个她们没有的爱你的宠你的哥哥。。。”北凌飞哭得更厉害了，“我就是没出息，你就让我哭会。。。我从小拥有的就不多，所以我就更不能失去。。。我就是矫情，因为我贪恋这一切，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很酸不是？但我却很想说。。。‘

郁儿回想起以前看着他，无言以对。

记忆就是马蹄下纷飞的野草，被踩烂被踏平仍在最坚固的土里深深扎根；记忆就是掌心里摊开的水，会蒸发会流泻却会滋润最干涸的地方；记忆就是与她一起走过的雪地与望过的天，会一直烙印在那脚印里纷扬在天，历久弥新。

许多年后，曾经的少年重新见到了她。如果能让他再次选择，他不会在那个雨夜里选择缄默，他会冲进屋里牢牢抱住她，在她耳边说：

不许走。

北凌飞拉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一点一点凝聚力量，渐渐贴近她的脸。

他要吻她。

这是狗血的戏码，北凌飞知道不会发生。但他想没有遗憾地消逝，他想尝试。如果连试试都没有勇气，他就不是斗龙国的人，他就不是男人。

郁儿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她有耐心听他叨这么半天是因为她动了不该动的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恻隐，但这不意味着她可以任由他放肆，她可以成全他尽快去死，利落的。

“结束了。”长镰举起，镰刃映着他苍白又绯红，痛苦又安详的脸。

落下。

——一柄玄冰巨剑破空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