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丑盗灯 第一回 书生小字冯元辰

一枝梨花经春雨，两抹绿意自天然。人皆问，长安梨花几月开？

古道悠远，一派荒寒，一队车马，西望长安。幽径茂林，枝头略有绿意，最前面的车高大华丽，矩有六尺，是官家之大车。随后的车随不是一般华美，却也气派非凡，车前车后有数名随从，都是武夫打扮。虎视眈眈，厉马挥鞭，声音洪亮，都是久历江湖的莽夫。这些都是随官上任的家眷，主人家姓冯，名官初，是大唐国的边关宿将，曾随天子征战蛮夷，剿除燕云十六州贼寇，平定天下有功。天子体恤老臣，见其年迈，赦令老将军随朝听命，扈驾京师。老将军便派随身的将卒数名在幽州老宅接家眷到长安，仰慕圣恩。

他们这般行走时不怕的，官家之人，自是不怕一些宵小，再者太宗治下之大国，太平日久，盛世空前，盗匪多以清剿，或远遁山林。

长安城是万国朝贺，八方宾服之地，各国使节来往络绎，经纬阡陌，处处笙歌。这些家眷哪里有曾见过这等繁华的，纷纷挑帘观望此地民风。二月天气微寒。

前首马车里有一位公子甚是惹人眼目，生的面如白玉，戴书生冠，含笑低眉，只见此地张灯结彩，民物富庶，也只是喜上心头。

这位公子是官初将军幼子，生于幽州燕地，却不染胡人之气，言行有姿有派，纤尘不染，自幼不喜枪棒，好诗文，慕仙道，常施恩于人，故小小年纪在幽州地界颇有善名。十四岁年冬，在家宅前有一老道人冻饿而僵，公子解下自己的狐袭为其避寒，命随从取汤救其性命，老道人受一饭之恩而去，道，小恩主，日后你我大有缘法。

公子今年年方十八，初到京城。

朱漆大厦，石将军守门，亭台楼宇，水榭鱼莲。冯将军府邸只是气派非常。有人见到那公子的纷纷传扬，似这等富贵人家，一些媒聘争相牵红线做月老，冯将军言，犬子子年幼，迟些再议儿女之情。原来老将军另有心思，想先为幼子谋些前程，大唐定国刚几十年，尚武之心人皆有，不尚科举。而公子好诗文仙道，故着实令老将军苦恼了一番，先不论老将军之心思，且说说这位公子。

自到长安几日，对此地风物甚是新鲜，每有闲余便带几随从出长安城，游走于山林，寄情于山野，吟诗于花间，大地似有回暖之意，堤边嫩柳抽芽，小河初化。山间农家宅院前有浣衣之小家碧玉也惹动他几番心思。李唐王朝胡人风气甚重，不拘男女之礼，故举国上下皆如此，男女之情很多见。女男有别，固守理法，沾衣带袖算为失节是朱理学以后的治国之道。

一日公子信步庭前，觉得有些困倦，便往后院花园走去。枝头绿意渐浓，梨花正盛，公子依身东栏，赏花解语。

稍后命仆人研墨设色，铺纸展绢，在亭子里画梨花，笔走如水，墨行如烟，淡雅清致。又题一七言小诗：想是二月巧心思，竟教春雪停干枝。

未识青箩延日久，却让此身落寒池。

很有后来长庆体的意味，简明易懂。何不再停留的久一些？落到池水里，何不再迟一些？

公子愁思间，有曲调传来，犹如天籁，似有似无，公子悄耳凝听，曲调含情，尾音悠悠，只消一刻便不再响起，公子却思念不断。谁家佳人多愁？

公子又提笔写下一诗：凤尾箜篌言，此言不可传。

身在牢笼内，将曲做鸿雁。

弹箜篌的女子是冯府后宅面的另外一座宅子家的千金，在此处居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她父也在朝为官，姓孔，名于德，是主修文史的官员，女子小名宣仪，家学渊源，故也满腹才气，刚好二八年纪，待字闺中，那日出游见得冯元辰公子乘马郊游，见其容貌俊美就留意于心。今日在绣楼读书，倦了就推开窗子观赏簇簇梨花，绣楼高远，便见那日乘马的公子在亭子里写画，一时便心如鹿撞，慌得关上窗，又心痒难耐，命丫鬟展开窗帘，重在窗前窥望，这便是一朝留心意，闺心起涟漪。

不知怎地就想起相如琴里挑文君。于是命丫鬟取自己的箜篌来，在窗子里撩拨二十三弦，情入曲调，把心事讲的明明白白。看他是否是个有心的人儿，冯公子果然停笔倾听，宣仪小姐暗自窃喜，这位公子果然灵巧的心思，由于害羞，便不在拨弦，看公子若有所思，又提笔写字。便交过贴心的一个叫翠翠小丫鬟，道，翠翠，你家姐姐不是在冯府做事吗？小丫鬟跟随宣仪小姐数年，早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应道，嗯，小姐有何吩咐？小姐道，你去看他家公子写得什么，方便的话帮我取来。翠翠奉命出去，将晚才来回复，说，那公子写的诗丢到了湖中，不过那诗句却被仆人们记下了。翠翠便把梨花诗和箜篌诗告诉了小姐。宣仪小姐看了那句，此言不可传，羞得面如桃花。暗想道，谁知道他是这么精明的人儿。

冯公子自那日听得那箜篌声，便极少去郊外赏玩，每日里于后花园亭子里写诗画画，上次的曲调没有听的太全，如果佳人肯再奏一曲便不悔了。宣仪小姐也自留意着公子的举动，把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此二人各有心意，只是一明一暗。孔小姐自是聪明，也喜得那俊俏公子为她这番费心意，只是他写得那句，此言不可传，着实心里恨恼，谁让你写下不可传之句，我怎可再弹于你听。每看到公子悻悻而归时她也有些心酸。翠翠说，小姐，我替你去把心事言明。宣仪扯过翠翠，羞恼的说到，小孩子家就你心思灵活是不是？女儿家的心事，怎可对人言明？翠翠告饶。

就是啊，宣仪小姐暗想，女儿家的心事如何对人言明？这个公子心思很细腻的，为何不懂得寻找我？

三月三日为上巳，长安城皆郊外踏青。这日长安城郊，车舟层层，人烟密集，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到城郊踏青游玩，怎奈天不作美，细雨凄迷，时停时沥，冯公子烟雨之间，情致不减，带随从在堤边巡游，一片鹅黄，一片青葱，水里的鱼儿穿梭不息，野花草带露弥香。丽人成行，油纸伞半遮玉面，半露含情。

在嬉笑间，凤尾箜篌缓缓传来，是她，只有她可以奏的出如此含情如此诉说心事的佳音，那位佳人在哪里？元辰极目四野，寻找曲调的行踪，在高坡下，油壁车前，有一位佳人轻拨慢绕，奏起天籁。眉如漆画，眸似秋水，唇点红脂，肤如凝脂。甚是俏丽的一位佳人，周围侍立着几位女眷，元辰公子不由的看呆了，一步步走进。翠翠，从远处已看到了冯公子，心觉窃喜，看着他盯着小姐许久，于是杏眼做嗔，哪里来的狂生？这么不知礼节？宣仪小姐匆忙停了琴声，慌忙躲避，却无处可躲，冯元辰慌乱中一揖，小可是听琴的并无恶意。

翠翠转嗔为喜，说道，公子可是冯家公子。元辰道，在下冯至，小字元辰。翠翠说，贤邻不必多礼，我家府邸在贵府西邻，这是我家小姐。宣仪小姐怪翠翠多嘴，小孩子家退下。翠翠识趣的闪在一旁。元辰施礼，见过中枢大人千金。宣仪还礼，见过公子。元辰道，小生告退。

元辰慌忙走开，心里却记挂了那一个倩影，心思悻悻的顺着堤边走回，心思不在踏青上了，只想能再看那位孔小姐芳颜。却不敢鲁莽。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