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 琵琶弦上说相思 其三 榭阁幽约

临江仙 琵琶弦上说相思 青玉黯 女生小说 | 古色添香 更新时间:2011-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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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黄昏,蝉鸣阵阵,一荫碧树在夕阳光影里默然而立。琵琶坐于后院亭间读书,手中一卷诗文翻了两页便怎也无法继续,搬至蔡府已有些日子,不出她所料,蔡确府中已然有几房貌美妾婢,他的妻溘逝之后,便一直再未续弦,这一点倒令她心生诧异。

而他却是爱极了她,为她置办绣阁,锦幔茵褥,妆合器玩,均是经他亲自甄选,倘若在书斋理事,亦会唤她相伴,绿鬓视草,红袖添香,愉悦何如!幽霾的深夜,青灯照壁,那女子半跪于塌前,纤纤素手,拈香入炉,娇小的身子微微弯曲,成一柔美弧度,每每不经意间,都能捕捉到她的恬淡安谧,是种不动声色的美,令他心下不漪不澜,仿若烦忧全无,于他来说,这是多么久远的感觉,如此单纯干净的心绪,令他怀念动容。

自入仕以来,攻讦谤讪,笼络钻营,早已是家常便饭,他行事谨敏,步步为营,又极善弄权,故得以年方四十有五便坐上了宰相的位置,旁人见他紫褶金带,肆意风华,然又有几人知他内心苦楚无奈?多年前是有如此一人,他的妻,与他心有灵犀,相知有素,伴他走过艰难隐忍岁月,他发誓要令她幸福,再也不要她心存忧念,只可惜,她等不到。他再未续娶,因她的位置无人能替。如今即便身居高位,睥睨群雄,官场得意依旧无法添补心上的伤痕,他的心随着她生命的消逝渐渐尘封,于是更是一心埋首朝政,他已是无所牵念,他兴许再不会爱。

直至遇见眼前这女子,他心里才又抚起微澜。那日绮华阁中,她遭人羞侮,即便满腔哀婉愤懑,却始终透着一股绝强不羁的神色,似曾相识的眼神,令他忆起许久以前那个清贫孤傲的少年,此般莫名动容教他不由自主地替她解围,一贯的从容不迫竟被瞬间抛诸脑后,他觉得那晚真是失态,思绪及此,蔡确不禁莞尔一笑。

“相公笑什么呢!”忽闻她出声,音色柔浅如溪。

他亦不应声,径自行至她跟前,轻揽柳腰,拥她入怀:

“美人如斯,赏心悦目,自然当笑。”

琵琶伸出素手轻抚他脸颊,柔声道:

“妾这几日见相公总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他凝视她一双明眸,愁绪点点,甚是怜惜:

“无事,皆为繁杂琐事,娘子不必担忧。”

他口中所言轻巧,只是眉间却扭着一股深重的忧虑,在幽暗的夜里,似一抹浓密的霾雾,愈发显出一种诡异的美感。近日令蔡确烦忧之事的确不少,官家重疾在身,如今已不能看奏理事,怕是时日无多,储君之位迟迟未定,旧党一行人蠢蠢欲动,若是这些人再次跻身朝廷,只怕本朝苦心经营多年的“新法”定是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而于他自己更是相位难保,左相王珪,凡事向来没个主见,此人向来世故圆滑,政见上也更倾向于旧党一侧,此般角色,期望他竭力支持自己是白日做梦,但倒是颗值得一用的棋子。或许,在立储这件事上,他须得伺机谋划操持一番。

“夜深了,相公还是尽早歇息吧!”她偎着他的肩向寝阁走去,只见他眉间愁雾愈发浓厚,她满心茫然惆怅,却看不透他的心。

翌日清早,琵琶醒来,已不见他身影,望着锦塌上他躺过留下的褶痕,心里随即涌上一股恬适的温暖,她又想起他的言笑晏晏,禁不住耳根一热,随即又有些怅然若失,本想早些告知他今日是她的生辰,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开口,好容易想好说辞鼓起勇气,他却已悄然离去,今日怎么走得这样早,她恨自己扭捏姿态,心下懊恼却又有些担忧。唤了侍从来问,只说相公政事繁缛,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归府,她这下更如落水风筝,满心落魄,兀自在阁间坐着,想来这些日子,他对她的娇宠溺爱,亦使府中泛起涟漪,几房妾侍都对她神色冷淡,爱理不睬,私下里更是出言轻慢,冷嘲热讽。琵琶不愿八面玲珑,谀辞谄媚,她宁可与诗书词曲为伴消磨时光。于琵琶而言,有他足矣,其余皆为过眼云烟,有他的地方才有阳光,她日日盼他早归,只因思念深且长。奈何他身任烦剧,总早出晚归,即便归府亦常常于书斋忙到深夜,近来犹甚,得闲时亦不再与她对诗调琴,拈花弄柳,更多是静默而坐,愁眉深锁。他不快乐,她便不快乐。

琵琶在阁中,一直恹恹坐到黄昏时分,想蔡确自是不会早归,便欲更衣小睡一会。忽闻侍从在外禀告:“琵琶娘子,相公邀您于朱雀门外水榭一聚,轿已备妥,还望娘子速速更衣。”她又是一阵愕然,不知他耍什么花样儿,便应道:“知道了,就来。”

轿行于路上,整个汴梁城已然入夜,琵琶撩起纱帘,看街市繁华喧嚣,心中洋溢一缕热切的甜蜜,平日里听来烦扰的吆喝叫卖声现下里都觉着悦耳动听,她心情笃好,只是略略嫌怪轿夫脚力甚慢,耽误了这良辰美景值千金。

蔡确懒懒地坐于一方水榭之中,背对门帘,听闻身后一阵柔缓步履,随即传来那莺鸟般悦耳的声音轻轻唤他。一回首间,竟是教他不得呼吸,见这眼前女子,身着胭脂红抹胸长襟,外罩一袭轻巧的浅红薄纱罗背子,衬得她纤美的双肩若隐若现,如黛青丝被挽作堕马髻,斜斜倚在一侧,薄敷红粉,浅画双峨,堕髻慵妆,欲说还休之态,美得动人心魄,他从未见她如此装扮,竟是一瞬间有些神思不属。她究竟还藏着多少绮丽风华等着他去采撷?

她微一欠身,低垂好看的螓首,隐约可见细密的睫毛闪动,让人心生爱怜。

“相公邀琵琶来此,不知是为何事?”蔡确一回神,便见她款款笑颜,正定定看着他。

他慌忙隐匿心中那一缕悸动,显出一贯的温雅神色,道:

“娘子这是明知故问。”

“相公既未明示,琵琶又怎敢妄自揣测呢。”她略蹙柳眉,转身于他对面坐下,也不看他。

他于是探手抚她玉颊,柔声道:“娘子的生辰,我又岂敢不记得?”

琵琶抬眼,触及他的温软浅笑,仿若一抹仲春午后的暖融,原来他都知道,正想着,不知何时他已近她身旁,她缓缓起身,却跌落他温暖的怀中,依旧是淡雅的白木香,在她心底洇开点点波澜,她忽而觉得,为了他纵然受再多委屈都是值得。

“相公如何知晓奴家生辰?我该是从未对你提起过。”她轻声道。

“蔡某欲行之事,还从未有办不到的,更何况是娘子生辰这等要事,”他自信神色一如寻常,这才是他,好看的眉宇间一抹笃定从容。

酒食已备好,二人对饮相聊,夏夜的暖风从汴河上浅拂而来,吹散笼于心上的烦忧,这方小小的水榭中,只有他与她。见他一袭绛纱袍衫,头冠素色逍遥巾,更衬得面目清俊,只是眉间描着些许倦容,他政务繁忙,还想着为她庆生,这令琵琶心下暗暗自责。

“来,遣你看样物件。”他轻轻击掌,便有侍从闻声进来,送进一只大竹箧,他挥手示意侍从退下。琵琶一脸好奇:“这是什么?”他掠过一缕顽皮神色道:“看了便知。”

打开竹箧,竟是一只精致的鸟笼,里面那鸟儿赤首碧羽,样子笨笨的,琵琶惊呼一声,凑上前去细细打量:“好可爱好可爱,这是什么鸟儿?”

“这叫鹦鹉,不是一般的鸟,它会说人语呢。”他笑道。

“真的?它会说什么?”她扒着鸟笼,笑盈盈瞪着那只鹦鹉,不时扮作怪脸,引得他不禁暗自发笑。

“注意听好了。”他又从竹箧中取出一件精致的银色小钟,轻轻一击,银钟放出一声清脆鸣响,忽闻一声音:“琵琶!琵琶!”她倒是被吓了一跳,转首看他,见蔡确忍着笑,伸手指了指那鹦鹉道:“是它,真的是它。”随即又笑开去。琵琶这才转过神,她一把夺过他手中敲钟的银色小簪,美目含嗔道:“真是讨厌,吓人家一跳。”说着便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作势要袭他,却被他一把握住腕子,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这般美人,柳眉横斜亦是别样风情呢!”他顺势吻上她的纤腕,她感到温软而酥痒的触觉,只是,这样燥热的炎夏,他的唇依然泛着浅浅凉意,一如他的心。

他牵她素手临窗观景,见汴河对岸一片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街市人流描绘一场盛世绮梦,远远传来一缕缱绻笙歌,是歌颂或是凭吊,此刻亦不重要。她偎依他肩头,幽幽白木香萦绕于空气中,纠缠她万千思绪,千门灯火,九陌香风统统不及身旁之人,此刻,他们只属于彼此,真好。

“你可知当日我为何会替你解围?”他忽然打破沉默。

“自然是相公一颗仁义之心。”她有些不解,不知他何以这样问。

“或许是,亦不完全如此,”他稍一顿,轻叹一声,道:“我少时家贫,饱受饥寒之苦,衣衫凋敝亦是常事,即使才学颇高,依旧遭人嘲讽,那时,我便告诉自己定要封官进爵,出人投地,总有人说蔡持正恃才傲物,自命清高,殊不知偌大的朝廷正是被一群庸才所害!”

“相公如今已官拜宰相,还有什么好忧心?”听他方才一番言语,令她心里洇开一片湿润,原来他亦有这般酸楚心事,琵琶有些无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怎会不忧心!如今朝廷情势风云突变,今上生命危在旦夕,太皇太后似是有摄政之意,这一来旧党当势,他这位新党领袖又该何去何从呢?他抬腕轻扣额间,姿态极尽优雅,却透显些许无奈些许倦怠,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木香的味道辗转不去。

她伸出一双柔荑勾住他弧度秀美的颈项,嫣然一笑,如清风吹花:“我只想要你快乐,若见你笑,我便也笑,你若忧愁,我亦失了心绪,你就是我这一世的方向,无论你去何处,我都愿相随左右。”

他自是一怔,眼中带着丝丝难以言喻的讶异神色,他不由得再度深看眼前这女子,浅色薄罗背子下露出一脉纤细荏弱的锁骨,清丽的容颜绽放一股桀骜神色,令他忆起他初见她那一晚,一瞬的动容,他在她眼中看见了那记忆中泛黄的身影,身着敝旧襕衫的清秀少年,行走于无边的暗夜,他的隐忍他的自尊他的信念徒然清晰起来,他爱她,正如他爱那个多年前的自己,只是,那一身清骨的孤傲少年再也回不来,如今的蔡确已是满身风霜,遍身铅华,他无力洗尽。

一时无言,她触及到他心底的一片韶华,他不由得将她拥得更紧。

忽闻门帘响动,有侍从进来,神色焦灼道:“叨扰相公了,章枢密遣小的来知会您,有要事相商,已在醉仙楼定了阁间,诸位大人都到了,正候着您呢!”

蔡确听言,眉间一沉,颔首道:“备轿!”

“相公,出什么事呢?”琵琶见他神色有变,心下忐忑。

“只是小事,娘子回府早些歇息,不必候我。”他轻抚她脸颊,虽是满眼笑意,她却读出了他眼中墨色深重,“送娘子回府。”他又握了握她的手,随即转身离去。

她凭栏遥望他远去的身影,一抹绛色下的闲素从容渐渐湮没在无边的夜色中,似是有些许沉重与无奈,临岸灯火依旧,只是谁又能当真留得住眼前这烟花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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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蔡确为贫儒出身,不似苏轼成长于富庶的巴蜀人家,亦非官宦子弟,可以说完全无背景,全凭自己一步步爬上去。但小蔡很聪明,22岁中了进士,小伙子很有干才,诗写得也棒,但最后就是写诗害惨了他,所以说蔡持正是“成于诗,败于诗”。老蔡当时就那么“独莞尔”了一下,就被指说是笑的成分颇复杂,显然是对朝廷不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2、小蔡的倾轧之道确实比较有说头,此人先是瞄准了一个职位,一般是他的顶头上司,然后他开始弹劾这个官员,就算是长官也照弹劾不误,然而每次都能成功,因为他眼力极极准,每次都能一针见血,击中要害,长官落马,小蔡于是取而代之。45岁当上宰相,确实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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