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之夜羽 第十四章 患难与共

风云之夜羽 夜&殇逝 同人小说 | 小说同人 更新时间:2011-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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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由哪个时候开始,大多数的世人总喜欢把人生所要走的路划分为两大类——正道、魔道。

这些人往往就是那些自诩为正道之士,他们最喜欢被群众歌功颂德,故坚决与魔划清界线,狠狠批斗,誓要铲除魔障方才后快。

然而历史不断提供教训,人性是极度复杂难解的一回事,谁敢肯定正中不会有魔?

魔中不会有正?

试问世间。

谁会为坚守心中认为正确之事而妄顾千夫所指,活得更狠,更尽?

又有谁能有义无反顾的万丈豪情,敢对拘泥守正的人暴吼一声为魔独我?

万里苍穹。

神州苍生千百年来最惧怕的事物,也许是水。

水虽然能为大地带来无限润泽、生机,滋养万物,可是它有时也会一反常态,穷凶极恶,吞噬千万生灵。

就像人间无数所谓肝胆相照的友情,一旦利字当头,总是闪电般反面无情!

“隆”然一声撼天巨响,水又在发怒了!

一道无法抵挡的洪水猛地破门而进,步惊云、聂风、夜羽、断浪犹在庙内,庙中又无其余出路,四人顿成中之鳖,只有庙顶才是唯一逃生之路。

然而洪水来势汹涌无匹,不独冲破庙门,还同时从外撞裂庙之四壁。庙壁遂再也抵挡不住在外的洪水,当场全告崩塌,“哗啦”一声,洪水立从四方八面涌入,席卷四人。

而本来是唯一生路的庙顶此时竟然破成碎片,大量洪水挟着庙顶碎片,俨如天塌般向四人重重压下来!

断浪只懂得慌张失措,惊嚷:“哇!这次当真是大难临头啊!”

眼看四人势必给洪水淹没,生死存亡间,步惊云与聂风互望一眼,双方均知必须联手方能脱险。就在五方洪水已侵近他们方圆八尺刹那,步惊云毅然双掌齐翻,两股雄猛无俦的掌劲直贯左右掌心,打出排云掌以凌厉见称的一式“排山倒海”!

此招一出,掌势当真劲如排山倒海,顿把其中两道洪水冲势稍为遏止,而聂风亦刻不容缓,同时运腿踢出风神腿之“风卷楼残”!

一道腿劲闪电自聂风腿中回旋而出,俨如龙卷风般把其余两道洪水卸开。顷刻之间,地上四道洪水已然受制一时,但三人仍未能有半分喘息,因为最可怕的一道洪水已从天而降,压至四人头上两尺!

千钧一发,步惊云双掌一合,真气霍然从指尖射出,猛把顶上的洪水逼开一线空隙,跟着左右掌迅速摊分,这道真气居然一分为二,正是排云掌绝学之“撕天排云”!

好一招“撕天排云”!这招用于步惊云手中虽未能撕天,却足可撕水。只见左右两道真气随着步惊云的手,硬生生把压下来的洪水一撕为二,逼于两旁泻下,中间更空出一条尺许宽的罅隙。

生机乍现,步惊云立即吐出一个字。

“跳!”

“砰”之声不绝于耳,整座庙顿遭洪水轰个支离破碎,瞬间沉没于怒涛中。

就在庙内一些碎木梁浮上水面之际,四条身影才飘然落到这些木梁之上。

步惊云等人终于在最后一刻死里逃生。

四人在飘浮着的木梁上站稳后方才极目远眺,但见青衣江畔江水滔滔,水涨潮高,滚滚浪花宛如一条万里巨龙般汹涌腾动,像要把世间万人万物吞噬于其龙口之内,凶恶已极。

这条巨龙,想必是岷江、青衣江与大渡河一带洪水为患所致,所未料到洪水毫无先兆,突如其来,相信岷江彼岸早已沦为泽国,不少平民惨遭殃及。

想不到适才那个神秘庙祝所言非虚,乐山这带果真如言出现大难,但那个庙祝在这片洪流中已不知所踪。

洪流纵猛,但此时涌至乐阳村口,一时间也未能再行侵前。盖因乐阳村本位于一地势较高挺之平原,而村内与村口亦足有半里之遥,故一时三刻之间,洪水仍未能祸及乐阳村。

不过瞧洪水蔓延之势如此急速,相信不消半个时辰,届时水位暴升,便会把整个乐阳村吞没,彻底毁灭!

聂风急道:“糟!这次洪水猛如千斤,若再如此下去,乐阳村内所有人势必死个精光,我们决不能够坐视。”

断浪插嘴:“风,那班村民如此横蛮无理,我们其实也自身难保,犯不着……”

话犹未毕,聂风已凛然截断他的话:“浪,话不应如此说!他们纵有千般不是,毕竟也是神州一脉,血浓于水,我们一定要赶去通知他们!”

断浪但听聂风语气居然罕有的凝重,也自知出言轻率,即时垂首噤声。

聂风转脸问步惊云:“云师兄,救人要紧,希望你别再介怀他们对你所干的事,不记前嫌,与我一起助他们一臂之力,如何?”

他满腔热切,步惊云却不置可否。聂风见他默无反应,颇觉失望,暗思:世上难道真的没有胸襟宽容、磊落的人?

但目前形势已不容许他再逗留下去,不禁无奈道:“既然云师兄执意若此,我惟有自己去了。”

说罢即时展身点水而过,直朝乐阳村之方向纵去,身形潇快绝。

断浪在后嚷道:“风,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难得断浪也深明大义,紧追其后。不过他轻功底子远较聂风逊色,只好一边借助浮在水面那些较为粗大的木碎,一边跳跃而前。

可是不及十步,一不留神,便失足误堕水中。就在此是一人突从后抓着他,把他拉出水面,再顺势与他一起腾身而起俨如奔雷般向乐阳村驰去。

飞驰之间,断浪微侧下脸回望,欲看身后的到底是谁,一瞥之下不由得异常惊异。

这个人竟然是步惊云!

而夜羽,看着远去的三人一眼,而后转身离开。他还要去准备一下,否则待会儿就救不了步惊云了!

虽然时近黄昏,乐阳村市集内依旧一片车水马龙,满布摆卖的摊挡。许多妇女犹在忙着买菜弄饭,但见她们有些背着幼儿,有些手牵稚子,买的买,卖的卖,仍不知大祸临头。

倏地,一条身影恍如天神般从天而降,落在市集最挤之处,甫着地即高声嚷道:“大家快逃!”

市集内虽是异常喧哗,但这叫声贯注内力送出,众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单市集内的人,全村村民也同时听见了。

乐阳村仅是一条小村,只得数十户人居于市集附近,人数并未逾百,如此一嚷,即使身在屋内的村民,也不禁要探首窗外看个究竟。

霎时之间,所有好奇、怀疑、讪笑的目光尽移往那个落在市集中心的小身影上。

这个身影正是聂风。

人群之中,已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汉子排众而出,走向聂风,极不礼貌地问:“我是乐阳村的村长,小子!你刚才胡叫什么?”

聂风急道:“岷江彼岸已是洪水为患,水势亦逐渐欺近青衣江这边,相信不久便会把这条村完全淹没,请大家快收拾细软,赶快逃往高处吧!”

此语一出,场中妇孺登时涌起一阵恐慌,当中更有不少人在惊呼:“啊!洪水来了!那……我们怎么办?村长,我们该怎么办?”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那村长见仅是一个小孩说话已令人心惶惶,不由得铁青着脸,喝:“大家冷静点!让我先问个清楚明白!”随即瞪着聂风问:“既然乐山一带有洪水泛滥成灾,那为何本县的官府并未知会我们?”

聂风忙答:“这道洪水来得甚至为突然,也许官府也来不及通知你们……”

“哦?是吗?”那村长赘肉横生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猜疑之色,上下打量着聂风,厉声叱问:“那,我问你,小鬼!你并非本村村民,你又为何可以来得及通知我们?你到底是谁?”

聂风为之一愕,没料到自己一番热心赶来相告,居然会受到如此猜忌、盘问,错愕之下也不懂该怎样回答,只是支吾:“我……我是……”

蓦地,但听一个声音自不远的一间石屋传来:“不用再说了!我认得他!”

众人尽皆回头一望,只见一个妇人正搀扶着一粗壮汉子从屋内蹒跚步出。聂风一看之下,心中暗叫不妙,原来那个男的正是步惊云昨日打伤的粗汉老李,适才说话的人则是老李之妻,那个恩将仇报的泼辣女人!

“彪嫂,是你?”众村民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呼,显见她在村中的地位不轻。

却原来粗汉老地本名李彪,是村中的唯一教头。他的妻子刘翠当然也懂得丁点儿花拳绣腿,而且她更是村长的女儿,故时常恃势欺压村民,甚至欺压自己丈夫。其实那次老李也是忍无可忍下才会对她饱以老拳。

如今这个泼妇已一步一步的扶着老李接近,她不可一世地指着聂风的鼻子,道:

“我认得这小鬼!他师兄是个魔头,昨日还把老李毒打一顿,后来给我们其中一些村民吓跑了,想必是那个魔头含恨于心,便派这小鬼造谣生事,妖言惑众……”

“不!事情并不是这样的!请大家听我说……”聂风慌忙中待要解释,可惜众人并不听他解释,人群中已有男丁在附和:“是呀!我也认得他了!这小鬼确是那个魔头的师弟,那个魔头使人一看即不寒而栗,可怕得很!”

“不错!今回这魔头派他的师弟前来胡言乱语,不知有何企图?”

“会……是对本村不利?”

“不会吧?我看他们也只是闹着玩的!”

众人七嘴八舌,不知从哪个时候开始,步惊云在他们的口中心中,竟然已荣升为“一代魔头”。

眼见众人水浸眼眉,依旧不知好歹,愚昧无知,聂风心中一阵失笑之余,亦感不知所措。

幸而此时有一手牵两个幼儿,大腹便便,唤作“祥嫂”的新寡妇,可能因顾虑儿子们的安危,较为理智,对那村长直言道:“村长,若这孩子只是闹着来玩的话,这玩笑未免太大了!我看他神色也很真诚,而且脸上那份着急之情看来也并非装出来的。所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倘真的有洪水淹至,我们便不堪设想……”

此话才属情理之言,那村长虽对聂风极度怀疑,但村内近百人命若然有失,这等罪名,谁能担戴得起?不禁犹豫不决。

那个泼辣的刘翠有见及此,登时满脸不悦,盛怒之下,信手便欲把那个直言的祥嫂推过一旁,岂料使力过猛,竟把她连人带子一起推跌地上,两个孩子顿时撞破了头“哇哇”哭叫,祥嫂亦觉腹痛如雷,骇然问:“彪嫂,你……”

刘翠狠狠瞪她一眼,这个女人实是欺人太甚,用力拍着自己心坎,凶巴巴的毒骂:

“呸!你这无知妇人懂个屁!老娘敢以人头担保,这小子必定在说慌!若真的误了大家,就以老娘的命来偿吧?”

聂风闻言一愣,这个泼妇怎么愈说愈蛮不讲理?竟然弄至人头担保这个田地,于她又有何益?她分明是因一已私怨而在赌气!

这还是聂风第一次遇见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人,她罔顾村民生死,异常阴毒。

然而她那番话听在一众村民耳内,他们不期然踌躇起来。

刘翠见自己一语得逞,面上遂露出一阵小人得志之色。

就在众人踌躇之际,陡地,传来一个令人心寒的声音。

“好!就以你的头来偿……”

话犹未毕,半空之中已有两条人影飞下,其中之一是断浪,其二是步惊云!

聂风乍见步惊云居然会带着断浪追来,为之喜形于色。

他毕竟也愿前来。

那些村民骤见这个公认的魔头霍然降至,尽怕得向后倒退数步。

刘翠仍喋喋不休,叱道:“真没用!你们怕啥?今日我们就合力把他狠狠教训一顿吧!”

她口中虽不断怂恿村民上前拚个死活,自己却没有踏前半步,相反退得更快。

步惊云只是身影一晃。

他赫然干了一件令在场所有人侧目、正道中人齿冷的事!

但见他掌影一翻,轻而易举便以爪紧扣那个泼妇的咽喉。

他竟然要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女流?

刘翠不愧是教头之妻,倒还有两下子,虽然被制,仍能回肘挥掌,虎虎生风,不过要以之对付身后的步惊云,未免不着边际。

老李眼见妻子受制,情急之下欲扑前攻击步惊云,可是他负伤在身,还未扑出,已仆跌地上。

刘翠向在村中骄横自负,几曾尝过如此失措?但仍不忘谩骂:“嘿!果然是名副其实的魔头,居然连女人也想杀,不过老娘肯定你不敢动手!”

步惊云徐徐道:“猜对了,我,不会杀你……”

刘翠有恃无恐地哼道:“哼!老娘早知你只是头虚有其表的鼠辈,你杀了我,不怕全村人把你打死吗?”

她太得意了,根本便没注意步惊云眼中蓦地绽露一丝凶光,但聂风一眼便瞥见了,他知道师兄将要干什么,急道:“云师兄!不要这样……”

但话未说完,赫听“叻”一声。

那是种骨肉被扯断的声音!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声音!

声音过后,只见那个刘翠“啊”的一声倒在地上,鲜血自其左肘如泉溢出,随着她在地上痛苦翻滚的身子涂满了整个地面。她的左臂,赫然给步惊云硬生生撕断!

撕得好狠!

聂风见步惊云真的毫不留情地对女流下手,当场大为震骇,连忙抢前替那个刘翠点了数处大穴,鲜血才缓缓止住,可是刘翠痛楚稍为舒缓,顿把聂风推开,又骂:“滚开!

你……和你师兄……均属一般货色,别再……佛口蛇心!”

聂风想不到自己一番好意竟给她如此辱骂,一时呆住,断浪此时却从后搭着他的肩膀,道:“风,她是活该的!别再理她!”

活该?

她确是活该,村民们可也认为她是活该?

面对如斯血淋淋、触目惊心的一幕,村民们俱为之一怔,跟着便是一阵鼓噪。

刘翠虽平素恃势,但人们在事发之后,总爱“帮亲不帮理”,无论如何也是先为自己人说话再算,尤其是残害女流之事,更是难忍,因此人群中已怒吼迭起:“魔鬼!”

“魔鬼!”

魔鬼?谁才是真正罔顾村民生命的魔鬼?怎么他们一点也懂得算清?

“魔鬼”之声不绝于耳,步惊云依旧置若罔闻,右掌依然滴着血,从刘翠断臂染来的鲜血。

大部分村民虽在吼叫低骂,但终究没有人敢挺身踏前一步,反之更在一步步的向后退,因为大家早给步惊云狠辣无情的手段震慑!

他们退,正是步惊云的目的!

无论怎样解释也无法令这班村民相信洪水将至,令安于天伦之乐的他们舍弃活了半生的家,令他们能齐心逃走,但危机已逼近,再不容他们死赖不走。步惊云惟有牺牲一个左右村民的泼妇,以断她的手臂来对他们恫吓。

这是下策,一个整天只顾自己声誉的正道中人所不会、不敢用的下策!

然而却是一个最狠、最尽、最有效的方法!

聂风犹在发呆,也许他只是思索着今日若没有这个被誉为魔头的云师兄,单以自己一张嘴,能否说服这班村民退走?若村民终究不信他,那……眼前所有男男女女尽会死于一旦,包括那些犹不知发生何事的孩子……

这班为数不少的小孩将会为父母们的犹豫不决心书而白白枉送小命!

想到这里,聂风忽尔发觉,步惊云今日成为众矢之的的魔头,其实也是为了……

不过步惊云看来并不介意自己被视为魔,而且似乎并不太满意村民们退后的速度,他们退得太慢了,慢得根本不及逃生。

因此,步惊云突又横眼向众人一扫,冷冷的吐出一句话:“别惹怒我,要命的就快逃,否则……”

他说着侧脸一睨地上的刘翠,目露凶光的续道:“将会比她更惨。”

毫无半点高低仰扬的声音,沉重而有力的语调,合之而成的这句话,简直如同一根用作烙刑的火红铁递至眼前,那种杀一儆百的压迫力,唬得所有咒骂着、后退着的村民退得更快。

即使是那些怕得躲在屋内的村民,也即时扶老携幼鼠窜而逃。

眼见所有人尽向后方较高山头逃去,步惊云脸上强装出来的凶光才稍为缓和下来。

但就在此时,突闻聂风低呼一声:“糟!”

步惊云斜眼一瞄聂风,断浪也走上前问:“风,什么事?”

聂风侧耳细听,他已用冰心诀听得清清楚楚。只见他的双目愈睁愈大,大得就像是他心中的恐惧,他惊叫:“来……不及了!”

他满脸忧色地回望步惊云与断浪,吐出四个令人闻之心悸的字:“已经……来了!”

语声方歇,三人脚下乍现一道巨大无伦的黑影。

什么东西能有如此巨大的黑影?步惊云与聂风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断浪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一望。

赫见三人身后霍然升起一道滔天巨浪,疾向整条乐阳村铺天砸下!

水声隆隆,浪花滚滚,俨如水神之怒!

一切挡路的楼房、建亦无法再挡,遇水即塌,天翻地覆!

断浪又不由自主地尖叫了一声:“哇!”

洪水,淘尽了遍地黄沙,淘尽了农户们辛苦得来的耕作,淘尽了凡尘众生……

淘尽了魔与道!

巨响过后,仅余下无法估计的摧毁与死亡!

整条乐阳村已陷在洪水之下。

不过,乐阳村的村民并未死绝。就在洪水淹至之际,部分村民已攀至村后山腰高处,险险避过了这次天劫。

可惜本是近百的村民,如今仅得三十余人可以幸免,其中五个,还是步惊云、聂风和断浪在逃生时顺势救起的孩子。

以他们三人的轻功与力量,在这汹涌的浪涛中,即使拼尽全力,也仅能救得这些。

众人如今身处的是山腰一条两丈阔的狭道,狭道两旁是笔直危立的险峻山壁,高达三十丈。众人根本无法攀上,尚幸狭道尽头,另有一条依山凿成的石阶,跨山而过,只要踏过此道通往山上的石阶,便能到达山后更为安全之地。

可是余下的村民并没有打算攀过这个山头再说,因为洪水现已稍为平定下来,他们都急着打捞亲友们浮在水面的尸体。

每捞起一具尸体,人群中都会传出连串惨绝人寰的哭声。顷刻,周遭一片愁云惨雾!

尸体当中,亦出现了村长的尸体,他猜疑多忌,误了村民,本来罪不至死,但既然死了如此多的村民,他身为村长又怎能不死,以谢天下?

那个老李及刘翠亦已浮尸于洪水中。

这个恶女人,若非她心存私怨,罔顾村民安危而信口以头保证,致拖误了村民逃去的决定,也许村民未必不可及时逃生,不致酿成今次惨剧。她最后虽赔上性命,未免太便宜了些。

还有,惨死的六十多人中,一半以上都是孩子。

可怜的孩子……

聂风拼命以腰带帮一些老弱的村民捞起飘近山腰边缘的尸体,捞了一具又是上具,每具都无法可救,返魂乏术,捞得好不心碎……

这些尸体,十居其六都是十岁以下的小童,他们的脸蛋还是圆嘟嘟的,可知生前如何天真可爱,对人世间如何满怀憧憬。眼见这些捞不完的童尸,聂风双目忽掉下了两行眼泪。

他终于再也支持不住,跪倒痛哭……

天啊!为什么你偏要这样残忍,叫这些毫无抵抗之力的村民尽皆葬身在怒涛之下?

他们只是愚昧无知、狐疑不信,为何又要他们无辜的孩子来陪葬?

这些孩子生在贫苦百姓家,本已贱如草,连吃也没得好吃,如今连小命也丢了。

断浪蹙着眉,轻轻拍着聂风的肩,低声安慰道:“风……别太。难过,我们……已尽了力……”

说到这里,他按捺不住,热泪盈眶,泪流不停。

毕竟,大家都是切肉不离皮的炎黄子孙……

龙的孩子……

霎时间,四周只充斥着害怕、绝望、哀伤、痛哭的表情,神州子民千百年来一贯的表情。

天地人间,只有一个人亲睹这样惨绝人寰的事,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步惊云!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那数不清的、给捞了起来的大人和小孩的尸体,又看看那仍未死的十多个村民,还有那些在双亲尸体呱呱大哭、彷徨无助的小童……

他依然木无表情。

在他过去十四年的小命中,他所经历的悲剧实在太多。

他太明白,悲哀虽是至情至圣,但,于事无补!

只有奋勇地生存下去,才是对天意最狠辣的报复!眼前当务之急,并非哀伤、捞尸痛哭,而是先助村民和小孩脱离险境方为上策。

他眺望着不远的乐山在佛,深幸这次洪水虽猛,仍未足以淹过佛漆,否则若那头冒火异兽又再现身的话,必会带来更大的不幸。

然而此刻黄昏冉褪,夜色渐临,黑夜即将笼罩大地,届时,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再逢洪水,将会更为凶险。

他蓦然道:“捞尸、悲痛,并不合时,走!”

此语甫出,即时引起村民们的极大反应,大家都想不到他会在此时此地说出这样的话,就连痛哭着的聂风、断浪也是一愣。

聂风讶然道:“云师兄,我们……好歹也帮村民……捞起所有尸体……才走吧。”

步惊云却斩钉截铁的道:“谁保证,洪水不会再来?”

聂风闻言一怔,方才惊觉,若洪水真的再次泛滥的话,就连眼前这数十村民也保不了。

可惜那些村民在伤痛亲人之死的同时,已经丧失了理智。他们只知道,阻止他们捞起亲友尸体的人,是魔鬼!

但听人群中不断传来无数自紧咬的牙缝中透出的阴毒无比的同出一辙的诅咒:“魔鬼!畜生!”

“你不配做人,愿你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顷刻,所有大人的眼睛均烧得如烈火般通红,大家都把无法宣泄的丧亲之痛,化为莫名之恨,迁怒于步惊云身上。

聂风急道:“大家不要冲动!”

可是根本便没有人理会他,他们只顾捡起地上的碎石,紧握着,一步一步,逼向边缘的步惊云。

那十多个小孩也给大人们眼中的野蛮兽性吓怕了,不约而同地“哇哇”大哭起来。

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步惊云早已不得超生,不用他们诅咒。

他并没有退,他只想看看这群声声唤他为魔为畜的人可以对他怎样?

就在双方紧张欲裂地对峙之际,霍地,村民脸上均露出无限恐惧之色。

聂风与断浪也是一脸惶然。

因为,终于给步惊云说中。

第三道洪水来了!

所有村民陡地全部弃石掉头而逃,孩子们亦在大哭大嚷,步惊云虽没回头,但也听闻身后“砰磅”的水声,他已知道到底发生何事!

聂风骇叫:“云师兄,快走!”

走?走往何处?不错!以步惊云、聂风与断浪的轻功底子,相信要攀跃两旁数十丈高的山壁并非太难的事,但,他可以走吗?

眼见场中所有村民全都自私地抱起自己的孩子向着狭道尽头的石阶奔逃,不过他们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还有八个刚死去双亲的孩子,正不知所措、不懂奔跑地颤抖、瑟缩!

他们全是孤立无援的小童,满脸涕泪,犹在绝望地哭号:“娘亲!”

“爹!”

娘亲?爹?这群天真的小童又哪会猜到,他们无论如何呼叫,他们浮尸水面的爹娘已永不能再呵护他们了!

想不到其余村民竟能够狠心抛下这群可爱无辜的孩子,不顾而去,难道真的就这样眼巴巴让他们给洪水吞杀,变为那些浮于水面死不瞑目的童尸?

不!绝不!

步惊云太明白,若阻不了今次洪水,纵使是那些在抱头鼠窜着的村民,他们还未逃上石阶,便已身殁水中!

想到这里,一股潜藏的男儿热血登时冲昏了他的心,他下了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决定!他奋勇转身!

只见一道高达三丈的巨浪正翻至五丈之内,俨如一头馋涎欲滴的凶兽,澎湃绝伦,但步惊云脸上毫不变色。

天!你要世人视我为魔,我不管!

但你泯灭天良,连这群无辜的孩子也要赶尽杀绝,我便要管!

如果这就是所谓天意,天意就是绝对的错,我步惊云就偏要与天为敌,即使过后世人仍视我为魔,我亦甘愿为魔一生!

我只要今日能救得这班孩子,一切代价我都甘心付上!

纵使,为魔独我!

步惊云暴绽一股霸气纵横的战意,直至此时此刻,他甚至连个人仇恨亦忘掉,他不顾一切,义无反顾地把自己豁了出去,从未试过如此的尽!

他体内的霍家真气、排云气劲及悲痛莫名的内力一直都是各自使用,不能合一,然而就在此生死一发之间……

雄纠纠的男儿豪情,和那颗急切拯救无辜的心,催使他体内三道不同性质的真气不住冲击、流转,霍地,他双目狂睁!

“啪裂”一声,他上身衣衫赫然悉数被震破、迸碎!

奇迹出现了!就在他热血狂奔之下,三道真气硬生生给他成功地融合为一,发生他平素绝对不会有的深不可测的爆炸性内力,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浪头已逼至眼前咫尺,简直势如恶龙般向步惊云吞噬下去。

步惊云赤着上身,一身肌肉贲张,双臂坚如百炼精钢,臂上每条青筋尽给体内那股新成的超级内力激至迸血,他不顾痛楚,忿然挺起双掌!

来吧!天!

神州苍生千百年来害怕的洪水猛兽,就由我一人来挡!

只要我认为是对的,便没有任何一物可难倒我步惊云,包括天!

即使要把我打进这世界最黑暗最底的地狱,我亦要救他们!

让我这个世所鄙视的魔告诉你,到底是人强抑或天强?谁对?谁错?

步惊云豁尽浑身真气,狠狠向浪头轰出他毕生的功力,他毕生的苦心,轰出这违抗天命、足以开天辟地的霸烈一掌!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当声地动山摇,天地色变!

同一时间,天上惊雷暴响,五道紫电疾劈而下,仿佛苍天已被触怒,要对这个为救无辜而抗天的人作出最狠毒的惩罚!

它要他五雷轰顶!

怒涛乱翻,雷电乱舞,聂风与断浪已不懂得走避,聂风只是拼命呐喊:“云师兄”

…………………………………………………………………………………………

天意残酷如刀。

洪水凶猛如兽。

在凛凛天威之下任凭聂风叫破了喉,还是阻不了“天”,阻不了“步惊云”和将要发生的一切!

然而,一切聂风意料之内的可怕事都没有在此刻发生,因为——就在洪水穷凶极恶地盖下,天人即将狠狠拼个你死我活的刹那,忽地“蓬”的一声,磅礴无匹的洪水竟给步惊云那道三合为一的霸烈真气硬生生撑在半空,犹如一堵数丈高的水墙塞在狭道入口。

步惊云赫然扭转了天意!

聂风骇见眼前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第一个反应是喜,盖因步惊云暂时无恙,第二个反应是——震异!

这……这是人的力量吗?抑或是……

“魔的”力量?

在此转折性的一刻,甚至连聂风亦有点不敢相信是一个真正的人,或许,他其实真的是“魔”的化身……

一个投生到世上来走一趟的魔,一生敌视铁索如山、牢不可改的天意,不惜牺牲自己救人,却始终不为世人谅解。

也许在冥冥之中,所有的神、魔、人甚至万物,尽皆难逃天意五指五掌,纵然是步惊云这次违抗天命出手救这群孩子,也是在天意的安排之中!

可是,聂风哪会想到,步惊云此刻能挡此道无俦洪水,只因心头那股顽强不屈的熊熊热血,驱使他三气合一,意外冲开任、督二脉,方能打出他平日施展不出的超级掌力,特别是三气之一的“悲痛莫名”本是黑衣汉子绝学,力量更是匪夷所思,若没有足够的“悲痛莫名”内力支持,尽管三气合一,也难挡洪水之险!

不过步惊云终究是一个活人,血肉之躯虽能挡天威一时,难挡一世,聂风与断浪但见步惊云精赤着上身已因体内过于猛烈的真气,逼至遍体绽现青筋,每条青筋更在渗血……

不但青筋滴血,就连步惊云的七窍,也在源源滴血!

弹指之间,他赫然变为一个血人,但他依然拼命以双掌把洪水隔空撑着,直如“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聂风仅是手足无措的愕了愕,迅即便知道自己此际应干何事,他不假思索便向步惊云冲去,道:“云师兄,我来助你!”

但步惊云似乎并不接受他的好意,就在聂风跃近其一丈之内时,他突然鼓起一口气,断续吆喝:“别……过来!”

聂风一呆,问:“云师兄,你……”

危机在即,步惊云一反过去冷静低沉的语调,高声暴然喝道:“你……若想……这群孩子……陪我们一起死,便……来吧……”

这句话里每一个字皆是步惊云在与洪水搏斗之间说出,可想而知如何辛苦,聂风闻言当场恍然大悟!

不错!纵使他上前以内力助步惊云一把,但也仅能多支撑一时三刻,当一时三刻过去,他们三人还是要死,这群孩子还是劫数难逃!

而步惊云豁出一切的心意也就因此白费!

当前急务,必须先带起这群孩子为上!

谁能担此重任?如今仅得两个人——聂风与断浪!

聂风一念至此,心头怦然一动,双目忽尔闪起泪光,有点茫然地对步惊云道:“云师兄……”

眼见聂风还在犹豫,步惊云陡地狠狠自牙缝中喷出一柱鲜血及一个急切无比的字:

“走”这个“走”字,吐得如此斩钉截铁、义不容情,聂风当场浑身一震,他心知自己必须在此仓卒之间下一个最绝情的决定。

他一瞄断浪,但见断浪亦已经决定了,他的小头一点。

走?

好!

他蓦然狠心的转身,眼中的泪光已不由自主掉了下来。可是他刚转身,却瞿然发现那群小童竟已站到他和断浪的身后。

“你……你们……”聂风只觉讶异,不明所以。

其中一个孩子抹着眼泪,呜咽道:“木面哥……哥……是好人,我们不……走!”

另一个小童也哭着附和:“是啊!他……不是……什么魔头,否则……不会拼死……

保护我们啊……”

其它孩子也异口同声地嚷:“师塾老师常说,好人会有好报,木面哥哥保护我们,我们也要保护木面哥哥!”

想不到成熟的大人们经过岁月的薰陶,并不能了解步惊云的一颗心,而这群孩子每个也仅是约莫六,七岁的年纪,他们根本不懂世故,却偏偏最容易看透一个人的真心。

真是讽刺!

聂风乍听这群孩子一片天真之语,泪下更急,就连向来对步惊云毫无好感的断浪,竟也忍不住淌下了泪。

二人回首向背着他们的步惊云一瞥,但见他洒满鲜血的身躯猝然一震。

他也会为了这群孩子的一片真诚所动?

他霍地鼓劲暴叫:“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我只为……自己而……抗天,快滚!”

他一口气吐出这么多话,简直是他生平最多话的一次……

也许,亦是最后一次!

聂风与断浪骤闻素来不喜言话的步惊云说了这么多话,心头一颤。而就在步惊云暴喝之间,他足下两道强横气劲猝然破开地面,一直轰向身后那群孩子,那群孩子顿给他这股凶恶气势唬得散开。

步惊云头也不回,对聂风二人道:“我尚可支持……一盏茶……时分,你俩……该知道……如何做吧?”

聂风二人瞧着他浑身的斑斑血迹和那双仍强撑着洪水的手,两双泪眼互望一眼,已知道已不能再拖误下去。

断浪倏然道:“步惊云!我一直都对你看不过眼,今日……亦要说一句……我断浪真的敬你……是条好汉,对你……心服口服!”

这句是断浪由衷所发,但步惊云并无反应,他的语调又再回复冷漠,仅沉沉吐出一句话:“别……婆妈!快……带他们……走!”

聂风凄然向断浪使了一个眼色,断浪随即会意,二人旋即出手!

“噗噗”的数声,所有孩子均被他俩点了大穴,动弹不得。

孩子们齐声惊呼:“长发哥哥,你们……干什么啊?”

聂风二人并没再答他们,只是含泪把他们分别放到自己两肩,有些更以手抱着。接着,聂风再回首一瞥步惊云寂寞而孤单的背影,哽咽道:“云师兄,风师弟……会永远……

记着你的,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找?找什么?也许连他的尸体也未可找?步惊云并没回应。

“你”字甫出,聂风已挟着孩子转身,闪电战般朝狭道尽头的石阶纵去。断浪无言一望步惊云,亦不再迟疑,挟着孩子紧追聂风。

他俩始终都没有回首再望,因为,只怕这一回望,又会改变了主意。

不过,那群动弹不得的孩子犹在哀鸣,他们的口中还是在哭嚷道“木面哥哥……”

木面哥哥……木面哥……木面……木……

孩子们的哭嚷声终于远去,渐渐地,变得微不可闻。

一直背着聂风、断浪与孩子们的步惊云终可吁一口气。他知道,他们已经远去了,甚至已攀过石阶,到了彼端较为安全之地。

而一盏茶的时限亦无情地降临!

步惊云只感到自己的一双手逐渐麻木,恍如他的身体一样。

因为,他所有的力量即将耗尽!

连他体内的熊熊热血,他心中的战意,亦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看着眼前势将向他迎头砸下的水墙,步惊云不由自主恻然一笑,心想:原来到头来,这才是他的真正下场?

这样一想,洪水又再向他压下数尺,他双掌中的真气也愈来愈弱,他的神智亦开始有点迷糊。

迷糊之中,他似乎看见那堵水墙泛现了霍步天那张慈和的笑脸,简直栩栩如生,这,是幻觉吗?

不但瞧见霍步天的笑脸,他还依稀听见了自己和他的对话:“爹,惊觉……不孝,始终未能为你报仇……”

“孩子,报仇之事并不要紧,你今日牺牲自己救了这么多无辜不幸的人,爹在黄泉路上虽然寂寞,也因你引以为荣。”

“爹不用再寂寞,我快将陪你一起上路。”

“是吗?只怕未必……”

未必?

步惊云霍地从片刻迷糊中惊醒,心中闪过一念头:难道,还有一线生机?

不!适才的仅是幻觉!他根本便没有任何生机!

只因为,他霍地感到筋疲力尽,掌中的真气亦闪电消失,高达三丈的水墙再无任何真气挡路,登时又复张牙舞爪,“隆”的一声,势如泰山压顶般向步惊云迎头盖去!

步惊云根本再无半丝力量顽抗,此刻,他甚至比一个初生的婴儿还要脆弱,洪水又重如千斤,当场把他击昏、吞噬!

就在此时,一根腰带赫然把步惊云仅仅拴在了他的腰上,腰带的另一头竟在一人手中。细看那人竟是夜羽,他一手紧抱在飘浮的大树上,那大树浮浮沉沉随着洪水飘动。而且此时这棵树上竟然不止他一人,还有断浪、聂风。原来风浪二人在将孩子送去安全地方后,就随即返回。也许并不能够救回步惊云,也许还会拼上他二人的命,但只要是还有一线希望,他二人就不能放弃。

而当他们回来时,便看到了夜羽在紧要关头救了步惊云。

夜羽三人使尽全身力气,终于将泡在水中的步惊云救回。抚着步惊云鲜血林琳的身体,夜羽一时感触良多?魔是什么,神是什么?真正的‘名’要的不是武功盖世,真正的‘傲’要的也不是智计过人。一个人真正要得是有心!

聂风与断浪手肩并用,驾着步惊云纵身一跃,跳到安全地带。

水面浮浮沉沉,巨浪拍打石壁,肉眼望去尽是一片汪泽,好不悲凉。天已经漆黑一片,就着月色有一股分外凄迷的味道。

夜羽背着步惊云,断浪身上背着包袱,抱着一个孩子,聂风背上也有一个孩子,胸前更抱了两个孩子,他们一直向前走,也不知要走往何处,只知愈远愈好!轰然背后又是一声巨响,滑坡了。孩子们呆愣愣的看着后方,那里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家园,没有了亲人。

聂风温言安慰道:“别怕,已经安全了!”。

是的,已经安全了。这不是在安慰别人,亦是在安慰自己。夜羽抖了抖背,将步惊云身体摆正,重新出发。

【这算是道歉章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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