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结来生缘 第八章 聚首

在穿过仙界结界进入魔界的那一瞬间，我不由的心生感慨：“我不入此境者，千年矣！”一念及此，我猛然记起真武适才说过今晚乃是中秋之夜，而我又恰好被困了整整两百年，“如此算来，今天似乎正是那个特殊的日子．．．．．这真是太巧了。”

那一轮悬在恬静优雅的夜空中的、明镜似地圆月，已经在群星的簇拥下升到了东南方。

此时，魔界千年一度的望月节盛宴正如期在魔宫瀚海殿内举行，此宴按惯例由魔宫王邪修圣亲自主持，四位并肩王座下的四位大佐领，率治下的三十六位郡主并麾下僚属尽数到场，瀚海殿内共设四百余张席面，场面之大，只有王母的蟠桃会才能与之相比。

“愿混沌神与圣主同在！”山呼朝贺已毕，群妖方才依身份高低先后落座，随后便神情庄重满怀崇敬的仰望着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王者。

此刻邪修圣正端坐在瀚海殿正中，一座由白玉砌成的四丈见方的七级高台上所安放的那张混金雕鹏王座上，出神地望着并列在王座两侧的四张造型各异的金交椅，和满桌的佳肴，一边轻声叹息，一边心不在焉的为站在自己肩头的一只白雕梳理着羽毛。

邪修圣身穿一件长可及地的缀星绣鹏真丝对襟宽袖素蓝袍，头戴一顶紫金镶珠的鲲鹏展翅束发冠，腰扎金丝滚边的蓝绸宽带，脚蹬一双高筒无忧靴，全身上下一尘不染。

他的双肩宽而不厚，一头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后，眉心处印有一道耀眼的蓝色波光，两道浓黑英挺的剑眉如刀削斧凿般英气逼人，一双湛蓝的眸子明澈、深邃，令人不敢逼视；鼻梁笔直，下巴略方，嘴角上挂着一丝平和的微笑；一张脸庄重、威严，却又不失和善，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沧桑感。

若不是有着如此出众的气质与样貌，外人恐怕很难相信，这位貌似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就是威名赫赫、与人皇和天帝鼎足而立的魔界之主。

如此静等了半晌之后，邪修圣忽然偏过头，微皱皱眉向身旁修长挺拔、紫袍尖耳的近侍轻声问道，“大宴将开，四位并肩王竟一个也没到吗？”

一闻此言，侍立在邪修圣身旁的魔豹，立即轻声回禀道：“此次的望月节盛宴，较之往年的确格外冷清—两位圣使卸甲归隐，至今未返；不但四位并肩王一个没到，就连一向从不缺席的韶华郡主，今天竟也没有来。”提到这位恃宠而骄、胆大妄为、一身孩气、而又喜怒无常的韶华郡主，魔豹那张略显冷硬的脸上，布不由露出一丝苦笑—身为魔宫王近侍的他，曾在这位郡主面前吃尽了苦头，深知这位‘小姑娘’的厉害。

听完魔豹的话，邪修圣的眼中闪过一丝忧郁，随后便自顾自地说道：“冷皓明与邢馨新婚燕尔，自然顾不上我们，四弟自从三千年前同夏雨荷与我联手一战后便下落不明，孤自然也不指望他会来；但在往年，其他三位师弟纵然是在百忙之中，也定会赶来一聚；怎么今天，不但三位师弟没到，就连一向好热闹，且闲暇无事的小师妹也没有来呢？”千年一聚首的誓言，如今已成空话，邪修圣只觉自己心中五味杂陈。

那一场场九死一生的惨烈战斗，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多少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岁月，俱成过眼云烟．．．．．

“圣主，时候差不多了，下旨开宴罢”魔豹的一声附耳低语，顿时唤回了邪修圣的心神。

“不等了，他们不来，咱们且乐咱们的。”他抖抖衣袖，遮住自己被烧得焦黑、如朽木枯枝一般毫无生气的右掌，随后霍然起身，大张双臂，似欲将整个瀚海殿拥入怀中，“千年一聚首实属不易，在座的都不必拘礼，今夜，我愿与诸君同谋一醉！”

说完，邪修圣便伸出右手，取过桌案上的那只‘月光长满杯’，(此杯之口粗如鹅卵，杯壁甚薄，斟满后对月映照，月影投入杯中，月光透过被壁于酒色相辉耀，可生出道道光华，因此得名。)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继而倒吊过杯底，对群妖扬声道：“诸位都是随我一统魔域，入主魔宫的元勋干将，这头一杯酒，我理当敬与诸位。”

随后，他偏过头含笑望了魔豹一眼，“往常时，我与众位师弟同席而饮，命你侍立一旁，孤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今日既然他们都不肯来，索性你就随意在这四张金椅中随意选一张坐了，与我同席而饮，如何？”

在座群妖受邪修圣敬了一杯酒，此刻正一面口称不敢，一面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欲向他回敬，一闻此言，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侍立在邪修圣身旁的魔豹闻言，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之后，惊得汗流遍体、手足无措，慌忙拜倒于地，“魔豹得以侍立于圣主身旁，早晚恭听教诲，已是几世轮修之福；怎敢居并肩王之尊位，与圣主同席而饮？圣主若是再出此言，卑职唯有以死明志！”

“你多虑了！我只是想让你坐下来，陪孤几杯酒而已，别无他意。”邪修圣将跪在自己面前的魔豹轻轻扶起，而后抓住他的双肩，把他向身旁的一张金椅上按去。、

邪修圣一向庄重威严，今天他如此失态的强人所难，不过是想借此掩饰心中的那份失落与萧索罢了！

就在此时，一道如断冰切雪般清脆的声音，忽然自殿外传来，“大师兄有百斗之量，而这只花猫却只能强饮数杯，若要他陪你鲸吞牛饮，他会醉死的，咯咯．．．．．”几声娇笑之后，一个人影便如宿鸟投林般，一头扎进了邪修圣的怀里，与之亲近一番后，竟旁若无人地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个纯洁的吻。

面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魔豹如临大赦，在座对群妖亦不感到意外，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被邪修圣视若掌上明珠册封为韶华郡主的小师妹，—淼洁、淼如烟。

她身高未满五尺，貌似十二三岁；上着一件银丝滚边的红绫夹袄，下穿一件长可及地的白绫撒花裙；腰间系着一条錾花镶环的亮银带，左股上悬这一柄连鞘的长剑，足下登着一双麝皮嵌珠靴；一头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银发直垂脚踝，髻边既不插簪也不扎带，而是盘着一条拇指粗细、不断吐着信子的银蛇。

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蛋白皙如玉，眉心上的一枚六角星印记散发着柔和的银光，两道弯弯的柳眉下，一双漫着薄雾的水杏眼，琼鼻小巧，红唇娇艳；这一切使她既有少妇的妩媚，又有幼童的天真。

“刚才师兄说要找人陪酒，小妹自不量力，愿与师兄同饮千杯。只是在喝着第一杯酒之前，我要先提一个小小的条件......”说到这儿，她忽然顽皮地眨眨眼睛，“如果，小妹侥幸饮满一千杯酒而为醉倒的话，师兄就要允我面北称王。”说完，她便自顾自地伸手取过桌角上那一只晶莹剔透流光四射的琉璃杯，并将其斟满。

“你呀！怎么老是贼心不死呢？”邪修圣见淼如烟借机旧话重提，忍不住伸出左手，勾起食指，满怀宠爱的在她的琼鼻上轻轻刮了一下，“三界已有定例，女子不能封王，你又何必为难愚兄？更何况，北疆只有一郡之地，做韶华郡主和做北地王有何不同？”

听完邪修圣的话，淼如烟撅起小嘴一脸不悦地说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做北地王可以同师兄并肩而坐，做韶华郡主却只能与师兄的僚属同席，还要给各位佐领见礼......”

听完淼如烟这一番诉苦之言后，邪修圣不禁哑然失笑，“难道你一再要晋爵为王，就只是因为对这些小事心存芥蒂？”时至今日，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这位小师妹坚持北第封王的原因，—这丫头原来是变着法的想要跟自己和四位师弟平起平坐呢！

见邪修圣嘴角含笑半晌不语，淼如烟不由有些心虚，于是她便一手举起酒杯，一手扯住邪修圣的衣袖，嫣然一笑，撒娇道：“师兄就答应烟儿嘛，反正烟儿也不一定真能千杯不醉。”

“你说你要给众位佐领见礼，他们真的敢受你的礼吗？我看不见的罢。若是他们真的管得了你，你又怎敢不与他们一同前来赴宴？”望着淼烟天真烂漫的笑脸，邪修圣忍不住感慨道：“烟儿，权力只是一时的荣耀，却是一世的束缚，你只看到我现在风光无限，可你知道我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吗？”

“这我自然知道，在师兄的肩膀上，担负着魔界三十七郡六百四十三城中的四百三十万生灵。”淼如烟收起脸上的笑容，十分认真的答道。

见小师妹尚未悟透自己的话外之意，邪修圣便继续解释道：“有我和四位师弟疼你、宠着你，你可以在我们的庇护下尽情享乐、做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这样难道不是很幸福吗？何苦执意要晋爵为王，去承担起一份本不该由你去承担的责任，让自己身受束缚呢？”

听完邪修圣的话，淼如烟咬着手指迟疑了半晌，最终展颜一笑，示意邪修圣弯下腰来，而后对他附耳低语道：“或许，我可以像三师兄那样，只挂空衔并不理事。”

“你......你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看着自己一向宠爱有加的小师妹，邪修圣此刻唯有摇头苦笑而已。

见师兄摇头苦笑，一脸无奈的难堪模样，淼如烟再也忍不住了，轻启朱唇发出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师兄，人家刚才是在逗你玩呢!既然师兄认为烟儿还是不封王的好，那烟儿就自此绝口不提封王之事。”说完，她转身向高台之下对群妖扫视了一眼，神色突然变得无比郑重，“自即日起，淼如烟绝口不提封王之事，若违此誓，天地不容，神魔共戮！今日在座的众位都为淼如烟做个见证，如何？”

群妖闻言，皆不约而同地举杯起身，高呼道：“愿证此言！”淼如烟虽只任郡主之职，但她毕竟与五位圣王艺出同门、有兄妹之情，与他们并称魔宫六圣，是当初随邪修圣入主魔宫的八位元老之一；所以群妖一向都对她礼让三分，这才会纷纷起身为她证誓。

面对群起而立的众位妖王，此刻的淼如烟庄重、沉静、略带冷漠，全无一丝孩子气，与之前判若两人。

在场的人都知道，此时，她已经不是那个任性顽皮的小丫头，而是化身成为了那位动辄杀人、令三界闻之色变的‘辣手胭脂’，要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了。

半晌之后，淼如烟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邪修圣郑重其事地伸出了自己白皙的右腕，举起自己晶莹如玉的右掌，果断地问道：“师兄既已闻小妹适才所言，可愿意与小妹击掌为誓吗？”

邪修圣见淼如烟变得如此认真，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皱眉道：“我相信你就是了，你又何必如此？看着你庄重认真的样子，愚兄还真有些不适应呢！”

“不立誓，其言不足信，这是魔宫的规矩；淼如烟即为魔宫六圣之一，自然要以身作则。”见师兄有敷衍之意，淼如烟倔强的据理力争。

“罢了，既然如此，我依你就是了！”邪修圣一面说着，一面伸出藏在袖中的右手；等他意识到不妥，想要将右手缩回袖中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当淼如烟看见邪修圣伸出那只焦黑干结、如枯枝般的右手时，她先是一怔，随后便小心翼翼的用双手将它捧到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擦着，顷刻间泪流满面。

此刻，与她一同落泪的，还有藏身于暗处的我。

良久之后，强自镇定下来的淼如烟哽咽着说：“师兄不是说，自己的这条右臂已经被世外隐仙‘孤灯人’，用灵药医好了吗？怎么会......”

“傻丫头，四弟的‘不灭明焰’根本就无法可解，我之所以骗你，只是不想让你为我伤心罢了。”邪修圣一面缓缓将右掌缩回袖中，一面继续说道：“其实，那么多年来，我早就已经习惯用左手代替右手—我可以用左手举杯、用左手结印，用左手抱着你......”

然而，邪修圣的话，淼如烟却一句也没有听入耳中。她抬起头，望着邪修圣那双湛蓝如海的眸子，轻声问了一句话，“难道仅用一只翅膀，师兄也能扶摇直上九万里，在长空之上自由搏击吗？”邪修圣的本尊元神乃是一只摩云金翅鹏，他的双臂正是由鲲鹏的双翅幻化而来。

见邪修圣黯然无语，淼如烟紧咬贝齿、满面怒容地说道：“我们兄妹六人艺出同门，又歃血为盟有八拜之交，情深似海；他怎么忍心为一个女人对你下那么狠的手？改日我遇见他，定将他打个贼死，替师兄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