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束沙枣花 流年，流年

有一段时间我常常跟着父亲到戈壁去挖柴，戈壁的清晨依然相当寒冷，太阳升上来也照不出太强的热量，白晃晃的悬在头顶像是一盏白炽灯。

挖的柴只有一种藤状的植物，这种植物紧紧的匍匐在微微突起的沙堆上，枝茎随意蔓延，大部分枝茎埋在坚固的沙石当中，挖起来煞是费劲。也有一种带刺的植物，长得并不是很高，干了，黑乎乎的一堆，满身是刺，远远的望去，像是一个佝偻的老人蜷缩在那里。我力气小挖不动连藤的植物，只能捡着用铁锨铲这些干掉的刺墩。这些植物不用太费力气，一铁锨下去连跟铲出来了，根是黑黑的一小段，还没有铁锨头的深度。

刺墩不断的被铲起来，总是感叹柴不够多，将铲起的刺墩压在一起打压，才发现那么多的东西压在一起连小小的架子车也装不满。那时就不免抬起头来，这恐怕是除了红柳和树外唯有的绿色植被了，整整的一个冬天，在雪地里突突的跺脚，多么希望阳光突然有一天就灿烂了，绿色的嫩芽就从干硬的土地上冒出来了。总也盼不到，沙尘暴吹了一起又一起，天被染成橙黄色，闷的透不过气来，顶着风沙步履维艰的行走，沙石打在脸上像是被人甩了耳光……绿色的嫩芽还没有在藤蔓上站稳，我们却不得不将这些植物砍杀了。远远望去，辽阔的天地间除了丘陵的欺负，戈壁的蔓延真的难能有什么了。心中念着黄沙漠漠直入天的句子一片怅惘。

西北的沙尘暴是越来越厉害了。父亲蹲在墙头上搭了半个月的墙在一次大风中坍塌，使得他不得不又回到墙头上去。风沙的夜里他不得不半夜爬起来，捏了手电筒去温室，那是一段漆黑漫长的路，漆黑中风把草帘子扬起，放了风筝。只需要一夜，种菜的菜农就完了，棚膜被草帘子摔破，一温室的菜苗子就全冻死了。夜里常常是父亲摸黑出去了，听见门栓响动，墙根的脚步声渐远，窗外风声鹤唳。睡眠就不再踏实了，那么大的草帘子，一个人又摸着黑爬高上地本来就危险，何况风这么大，我不知道他如何在风中压下向他席卷的草帘子。思想不能宁静，风似乎吹的更大。往往只有在第二天的清晨，父亲起来了，夜里不知道何时回来。拉帘子的时候发现草絮杂乱，帘子折的破烂不堪，露出了一块棚膜突然就想起父亲在风中的样子来。

那些柴不不怎么能烧的，这是父亲说的。点一把火“呼”的一阵就燃烈了，顷刻全部化为灰烬，一锅饭都做不熟。父亲弯着腰在锄头上敲打这带沙的根须说：“你可得好好学习了，马家的二小子没让上学，自己出去学了个手艺，一个月两三千块钱，媳妇也自己找下了。生活现在不容易，赚一分钱都那么难，我和你妈从来都没有停过，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希望你现在就出去给我赚多少钱回来。只要你把你本分的东西学好，将来是要比他强的多，毕竟你念了书。”我揣测父亲，讲如是的一番话，是出于羡慕呢还是对一种处境的忧虑，处于贫脊的生活也许都有的吧！毕竟太不容易了，生活压迫的太累了，气都喘不过来，既赚钱又上学是不可能的，他没有上下学，在心底他是希望我们出息的，但我们的贪玩往往使他心生忧虑，产生了担忧。说话的时候喘着气，额头红红的，气温实在寒冷的厉害。他昂起身，吸溜着鼻涕，望向远方，瞳孔渐渐的放大，那种表情凝重，又充满辛酸。远方在遥远的远方，那种表情有酸楚、有可怜，也有厚重，更多时候是一种说不出的情愫。

我的学业是不理想的，即使在我发奋的时刻我仍然觉得心有余力。那时的想法是大一点就出去，在南方的城市找一份工作，安安稳稳的生活，可能就是我的一辈子了。在贫穷中成长，对富贵是一种可望而不可求的奢侈，尤其在经历过多的时候。消极、颓废毕竟是不好的，我知道潜意识里我是不屈的，有时也质问自己人生的意义，难道就这样草率一辈子，人家有车，有房，有妻子，有爱情，你有什么，活的还不如一只老鼠，连太阳都见不到，你啼哭着来了，黑白眼看见了这个繁华向上的世界，难道你不想拥有富贵，不想拥有名誉，不想拥有爱情和孩子。我不甘心，这种不甘心成为生命中抹不平的焦躁，成了最滋润的泉，生活于世，工作辛苦，每一天都想着改变。

父亲经常说“慢慢来”，那时急躁的我跟他闹翻了。跟他据理力争，父亲红着额头说：“你有本事你现在就成气候，做出点样子来我就不说你了。”我只能以年少轻狂的态度告诉他“等着瞧”，父亲说“他看着。”如今我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一个农民对着无垠的田地慢慢地，那是一种勇气，一种充斥着勇气的耐力。一个作家慢慢地写作，那时一种大胆的尝试，阅读的积累。一个画家慢慢地作画，那是一种享受，一种融入的投合……我理解了那种为什么急不得的心态，正如我不会走，却在说要飞。在尘世间不断的行走，当发现人也只就是个人的时候，努力也只是努力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个社会有条不紊的变化着，丰富着。每一步都是踏实的，你不是缔造者，你就没有拥有随意改变的权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万事万物井然有序，你只能慢慢的来，慢慢的生活，慢慢的储存，慢慢的记忆，慢慢的书写。我去尝试着写一副正楷字，弹一首缓慢的音乐，用最悠闲的脚步走路。去体会丰腴的过程，顿时发现这个世界上的规则是那么的好，太阳从升到落需要一天，钟表走一圈需要二十四个小事，地球自转一次是一天……这些你无法改变，慢慢的生活才能懂得所有的乐趣。

我恍惚间懂得了戈壁上那种植物的生命，他们燃烧的剧烈，甚至烧不熟一顿饭，烧不热一次炕正因为他们缓慢的享受了啊，出生在茫茫的戈壁上，为了生存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倒下的时刻本该很快成为朽木，却被填进炉膛，纵成一堆舞动的火焰，燃烧的痛快，燃烧的淋漓。

如今我不在戈壁上和父亲挖柴了，如愿的放弃学业走上了社会。从兰州到西安，从渭南到北京，从北京到苏州，到上海，再到深圳。生活在拥挤的街道里按时上下班，和父亲争执过的理想依然没有结果，但是我学会了这种缓慢的态度，在每一分每一秒中生活，慢慢的体味，时间总是会过去的，只要心存理想，仍然坚持哪怕没有结果历程却丰盈的饱满。面对摊开的相册一页页随手翻过，都有一个火烫的故事。

此刻我坐在电脑前静心敲下这些字，眼前便浮现出北山的样子，暗暗的一片盘卧在黄昏的天宇下，关于父亲的生活，他还是过着拼命的生活，在戈壁上种田，在戈壁上挖柴，沙尘暴起来的日子，依然夜班起来下温室上压帘子。这种曾经的心焦变的更加浓烈了，父亲的气味就像村庄上飘过的麦禾燃烧的味道，永没有变色。属于他的辛劳，可怜，憨厚或许要在土地上搁一辈子，我只能默默在在他的身后留下一连串的感叹与读懂，父亲深邃，一年年一月月一天天，直到他死去。人拿命运又能怎样呢，在我很早前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没有写下什么，如今提起父亲，提起那个早晨，他的额头似乎更加红亮了，衣服也越加脏旧。太阳出来悬在头上，我拉着装满柴刺的架子车，光芒白炽灯一样。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