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殇降魔弈 第二十三章、含沙戏梦（1）

含沙戏梦

翘首望长天，神驰奈良边；三笠山顶上，想又皎月圆。

——阿倍仲麻吕《望乡》

白绫玉望着自己身上的一身和服，怎么都不舒服；她杏眼怒睁，手恨恨地撕扯着身上衣服的布料。

“你这样是白费力气，还不如脱掉不穿……”一个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白绫玉回头，看到了一脸好笑的小林舜。小林舜此刻已经换上了戏服，头梳成了日本古代的那种发式，前面额头是光的，后面有一小搓扎起的头发，落在白绫玉眼里，就像传说中侵犯我国沿海的倭寇。白了他一眼，“你们这衣服也是学习我们天朝的！”挺起胸脯，白绫玉维持着不堪一击的自尊，天知道她多么想和小林舜说的那样脱掉不穿，但是谁设置的这变态衣服，一层又一层不说，要脱就真的一丝不挂了……

小林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和服打扮的白绫玉，眼神中没有轻薄，却有几分欣赏。白绫玉不禁脸涨得通红，在她眼里，他就是个“鬼子”，自己怎么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欣赏呢？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小林舜点头，“是啊，日本学习了盛唐文化，至今文化也是深受大唐影响……可是，天朝，已经不像大唐那般强盛了！”摇摇头，小林舜睨向白绫玉，白绫玉咬唇不语，只是轻轻低头，放下了自己撕扯衣服的手，将那件穿在自己身上的和服整理平整，那一低头，雪白的细颈落在小林舜的眼中，他不禁想起了一首诗，徐志摩的诗，也不禁用中文吟诵起来——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

白绫玉抬头，眼光中闪烁着惊讶，这个日本军官竟然也会吟诗，还是天朝的现代诗歌，新月派诗人徐志摩的《沙扬娜拉，致日本女郎》，这不禁令她惊讶。但是，这首诗用在了自己的身上，白绫玉却感到了无限讽刺。首先，她不是日本女人；其次，如果没有记错，诗歌中的意境是描写徐志摩与一个日本女子的告别，女子告别时温柔娇羞的神态，温柔谦恭低头鞠躬的本色动作，均令徐志摩想象到一朵在凉风中飘摇的水莲花，然后两个人互相说珍重，道尽相识的甜蜜和分别的忧愁——沙扬娜拉！如果用在她身上，那一句“沙扬娜拉”在说给面前的小林舜时，一定会是咬牙切齿，充满扒皮饮血的恨意，甚至她要说，永远不要再和他，还有他们这些蹂躏了这片土地的魔鬼“沙扬娜拉”！

小林舜察觉出了白绫玉的异样，似乎她知道那首诗。他一时的感叹，只是潜意识里感到她穿上和服很美，尤其是那细长的脖颈，诱人异常。他知道，天朝男人对女人的脚有审美怪癖，在日本，穿和服的女子的诱惑就是那微微露出的脖子，令男人浮想连天。而他突然想起徐志摩的这一首诗，也就是因为瞬间惊艳于白绫玉穿上和服后不经意的那一低头，甚至YY一下这个女人，会不会有一天，也如徐志摩诗中的日本女子那般如莲温婉。当然，如果觉得面前的白绫玉温婉，那肯定是他小林舜的错觉了！

“白二小姐，我知道你是极不情愿这一次的演出的，可是，你要知道，人总不能不现实，这个现实，就是怎样活着！”小林舜边说着，边靠近白绫玉，身体尽管贴近她却并无不规矩的动作，“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国家，其实我也是；我能体会到你的情感，但是你的爱有的时候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的，更重要地是你要保全你自己，只有活着，才能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小林舜用眼神暗示着，“现在，我们开始排练吧——”

沈重阳从来没有过的西装革履，颇感不适应。走进嘉和亭日本料理店的一间日式和间，很不习惯地像日本人那般跪坐在矮桌前，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原本就是一个大而化之的人，喜欢的是水浒式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爽朗生活。日本的摆设，包括这茶壶和碗，尽管精致，却显得那么小家子气。沈重阳想着，仰头如饮酒一般把茶汤倒进了嘴里，茶汤入喉，沈重阳皱眉，转头吐到了榻榻米上。这一切，也好笑地看在了推门而入的李如隆眼里。

“你还笑！”沈重阳抹抹嘴，“弄得什么茶，比药罐子还苦！”瞪向李如隆，却也瞟见了李如隆的端盘中有一壶酒和几盘小菜。沈重阳拿起那一壶酒笑着，“青龙，还是你知道我！刚才茶的帐，就算了……”李如隆苦笑，“老大，那是日本茶，但也不是你那样喝的！”沈重阳见状，一脸不悦，“要不是因为这个店是你开的，老子能在这里喝这劳什子的日本茶？”

李如隆连忙点头。除了沈重阳，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在七星堂中，凡是知道他的人，都是在帮中有一定资历的铁忠手下。

李如隆，是他对外的名字，也是他的真姓名。而他的另一层身份，便是七星堂四大护法之一的青龙。青龙，生于武术世家，父亲已经是“七星堂”的老人了，世代为“七星堂”服务，从小练就了一身飞檐走壁的好轻功，并早年对父亲赴日本到琉球学习了一身的奇门遁甲之术。

“老大，最近青城可不太平啊！”青龙为沈重阳倒了一杯酒，酒却不是日本清酒，只是用日本清酒的瓶装进了火辣的老白干。沈重阳一饮而尽，真是痛快！

“东城的杨村被日本人圈成了无人区，许多人被抓进了日本人的工厂。”青龙继续向沈重阳报告着他所知道的情报，却见沈重阳点头，“我知道，要不，我也不会穿上这身皮！”

“听说白虎和你在一起？”青龙随口问着，他、白虎和玄武是“七星堂”内结拜的三兄弟，只有朱雀是神出鬼没，连他也没见过真神。沈重阳点头，“我派他去勘察那个日本老头的工厂了。”

“白虎混进了从杨村抓的劳力？”青龙没有想到，却见沈重阳摇头，“日本人让我所在的侦缉队派一些人进入工厂，管理那些劳工。”

“区区一个棉纺厂、印染厂还需日本军队来控制，我就是想不通，他井伊真速再是贵族，也不至于如此吧？再说，藤原秀一是个没有好处不会出手，有好处更是多吃多占的主儿，真不知道除了井伊真速除了女儿，还许给了他什么好处？”

“我也觉得蹊跷，里面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沈重阳眼睛眯起，“白虎目前是只能在井伊家的工厂里了，我有事，所以想到了你。”

“什么事？可是为了白家的二小姐？”青龙猜测着，现在整个青城都知道广禄戏院当家花旦小桂秋要与日本演员合作，出演中日亲善戏剧《望乡曲》。

沈重阳摇头，“我是担心白锦素。”说着，他放下了酒杯，观察了一下四周。尽管他知道青龙的和式包间密封性很好，且非常隔音。

“白大小姐？”青龙一愣，“白大小姐会出什么事吗？”藤原秀一对白锦素礼遇有加，他还没有见过谁能受到那位骄傲挑剔的将军如此青睐呢。

“听说藤原那个家伙和白大小姐在你这里下过棋？”沈重阳抿着嘴，自己的手下放任藤原秀一和白锦素孤男寡女地身处一室已经令他很不爽了，现在竟然没有察觉出藤原秀一对白锦素的别有用心？

青龙看出了沈重阳的不悦，小心地点头,“我一直都守在门外呢，藤原秀一和白大小姐真的只是下棋……”他知道白锦素和沈重阳的娃娃亲关系，小心翼翼地说。沈重阳叹了口气，“你知道八路军吗？”青龙一时脑筋没有转过儿，怎么谈着谈着出来八路军了？不自觉地点头，在青城，谁不知道八路军就是很久以前传说中的红军，且是真正抗日的队伍啊。沈重阳望着青龙的一脸不解，微微一笑，“白锦素便是八路军的地下交通员。”

青龙此刻真的更加吃惊了。沈重阳的消息也是从审讯濒死被抓的抵抗分子口中得到的。那时，他眼瞅着疯狂的白一风用各种刑罚撬开了那个实在熬不住刑的青年的嘴巴。当那个青年供出“白锦素”三个字时，白一风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随后，白一风在沉默许久之后，掏出了手枪，对着那个青年的脑门儿就是一枪，子弹穿越了青年的太阳穴，弹头弹在了地上，而青年的脑袋顿时多了一个血窟窿，血流如注……

“知道怎么说吗？”白一风冷眼望着目睹这一切的侦缉队的手下。沈重阳脸上毫无表情，白虎却为这突入一来的一幕惊得不知所措。其他侦缉队的人许多都像阿三一般，趋炎附势已成了本能。在揣测出主子不想让这件事宣扬出去的意图后，他们纷纷上前解下了那个被锁链挂在刑台上的青年，将他的尸体丢在了门的地方，然后故作慌张地跑进来，向白一风报告：“报告，那个俘虏要跑，被我们就地正法！”

“很好！”白一风向反应极快的阿三投去了赞赏的目光，“那个人交代了什么吗？”眼神紧紧盯着阿三，阿三的额上都冒出了豆大的虚汗，手心儿里也是，他知道，如果一个不慎，回答不好，也许白一风的下一颗子弹就会喂给他……“报告，那家伙一心想着逃跑，什么都没有招，现在死了，就更不可能招了！”阿三为难地看着白一风，却见白一风嘴角微微一笑，“死无对证，好啊！”说完，转身离去，阿三也摊在了地上。

“我希望你多保护白大小姐，不能让日本人知道她的那一层身份！”沈重阳说着便准备起身，在他的心里，信仰就是忠天孝地，江湖仁义。他不管什么八路军还是国军，也不管什么军统、地下党，能打鬼子的在他眼里都是自己人。所以，他也不认为白锦素加入了八路军的地下交通站是什么不好的事情。眼见沈重阳要离开，青龙一把将他按住，“老大，刚才有一个客人要见您呢！”

“哦？”沈重阳显然很意外，知道李如隆身份的人本就不多，能到这里来找他的人铁定是“七星堂”之内的兄弟，但如果这样，一般青龙不会不认识。会是谁呢？沈重阳猜测着。青龙见沈重阳心里也没有底，便试探地问，“要不抻他们一下？我把他们安排在了可以监视的和间，有小孔可以看到里面的人的面孔；老大，要不你先看看是谁，再决定要不要见？”

沈重阳想了一会儿，“也好。”动身和青龙来到了一个密室。这间密室是藏在墙中的，隐蔽，很难让人相信这里会多出一个房间。房间的墙是双层，两面墙均靠着两个可以做监视的和间，解构是青龙依据一些奇门遁甲的玄学理论想出来的，经过了一些改良。透过一个小孔儿，沈重阳见到了青龙口中要见他的人——和间里是三个人，一女两男。女的一身日本和服的装扮，但是沈重阳一眼便认出，那不是别人，正是朱雀；而两个男的则也是和服打扮，其中一个，竟是白家的少爷白如尘……

沈重阳正思索着，这两个人怎么走在了一起？却听到青龙小声对他耳语，“玄武回来了……”沈重阳抬头，看到了有些风尘仆仆的玄武，一身渔民的打扮。

“白一风知道了你的身份？”沈重阳知道，玄武的身份相瞒也瞒不住，尤其是对于青城熟悉到骨子里的白一风。玄武点头，“老大，您所猜测的没有错，军统特派员，那个叫蓝梅的果然和山本樱梅是一个人！”沈重阳扯动了一下嘴角，他不知道这件事如果让白虎知道，会不会很受打击？看得出，白虎对她还是颇有好感的，与白虎那么久，他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维护过。

“她与刺杀麒麟的事有没有关系？”这才是他最为关心的重点，如果有关系，他一定不会放过她，让她知道他沈重阳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这个……”玄武突然有点犹豫起来，沈重阳瞧出了其中的复杂，“有什么就说什么，什么时候你也变得扭捏起来？”

玄武抬头，面有难色，“这个消息不是很确切……”沈重阳的脸色已变，愠怒道，“说！”玄武声音很轻，在空气里细如蚊蝇，“据说，杀麒麟的是白一风！”